小五的男孩子,蠻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掙月兌的,程馥蘭看著院子里的車絕塵而去,隱忍半天的眼淚嘩啦啦地跟泄洪一樣全沖了出來。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不只哭,她還邊哭邊罵,剛剛在大人面前硬撐出來的冷靜模樣全數崩毀。
俞炎翼松了手,沒再死命抱住她,撇撇唇,哼道︰「你剛剛不哭,現在才哭,有什麼用?」
「你不懂啦!」她索性蹲下來哭個痛快。
「被人欺負還要忍耐,這種事我才不懂。」他哼她。
「你以為我很想忍耐嗎?我很想嗎?」她邊哭邊吼。
「不想你干麼忍?」看她哭得跟牛一樣,跟剛剛簡直是兩個人,俞炎翼覺得她莫名其妙。
「我能夠不忍耐嗎?」她哭得抽抽噎噎,眼淚鼻涕直流。「你剛剛看見了吧,我媽是不是很生氣?她是不是很傷心?我被人欺負,被人嫌沒教養,最生氣、最傷心的都是她,她都已經這麼生氣了,我要是哭出來,那不是火上加油,只會讓她更心痛?你說,這樣子我能夠不忍耐嗎?」
乍听是合情合理,俞炎翼頓了頓,一度無法反駁。
他知道她說的對,但總覺得事情也不能這樣說……
「但是你忍半天,她知道了還不是一樣要生氣、要傷心?」他覺得她的想法還是不太對,試著理出正確的思路。
順手抽了面紙讓她擦擦眼淚鼻涕,他說道︰「更何況,這麼嚴重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
她听了,忍不住哭得更大聲。「我不想這樣子,不想要這樣子的啊!」
整件事,最委屈也最生氣的人就是她。
不管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挨耳光,還是被言詞羞辱,好像她單親家庭出身就是什麼原罪,就罪該萬死似的,她都是最委屈跟最難過的那一個。
原本並不是這樣子的!
原先的師長素來就疼愛倚重她,哪曉得待產假的時候換來一個對她處處充滿歧視偏見的代課老師,兩位師長給予她的待遇有如雲與泥,當中的差異要調適本來就不容易。
包何況是像今天這種場面,竟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栽贓她,要她背下偷錢的罪名?
在這樣的羞辱之下,她是身心最痛的人,但是為了母親,她試著逼自己忍耐……
俞炎翼看著傷心大哭的她,開始有些明白,但也不是那麼樣的明白。
雖然小五的年紀對什麼事都一知半解的,不過在那當下,他至少有些了解她這一面。
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就算委屈,就算難受,她會努力強迫自己去忍耐,營造出「沒事」的假象……
在俞炎翼發現她這一面神秘面貌的同時,一如俞媽跟程媽出征前的宣言,關于她被栽贓偷錢的事件,前往學校討公道的她們果然把事情搞得很大。
事實上,當天兩個媽媽們趕去學校找老師對質時,該位代課老師已經找到錢了。
真相是,該老師當天要出門之前,其男友因故要拿東西翻了她的背包,發現了放班費的信封袋,以為她忘了把薪水拿去存,就順手拿出來,打算上班的路上幫她拿去郵局存。
懊名代課老師是在學生放學後氣不過,打電話向男友抱怨現在學生有多邪惡時,才發現這筆錢的下落。
代課老師對著電話驚呼,責怪男友拿走錢怎麼不跟她說一聲的時候,正好讓殺到辦公室的俞媽跟程媽听了個明白。
一開始,媽媽這方還試著維持基本禮儀,說話很客氣,畢竟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但是這最後一道的理智防線卻在代課老師很不誠懇的一句︰「抱歉弄錯了。」之下,盡數毀滅。
媽媽們的怒火與教師的尊嚴是加何在辦公室中大戰二百回合,這些過程俞炎翼並不清楚。
他只知道兩家的媽媽把事情搞得很大。
那名代課老師在驗傷單、外加報警處理、再外加通報記者大幅采訪報導,造成的種種社會輿論壓力之下,最後公開道歉,並且被學校以不適任為由解聘了。
整件事告一段落,總算圓滿落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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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听人說,人死前,會有一生的回憶像跑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這次突來的急病,俞炎翼是沒看見什麼人生的回憶,倒是沒來由的回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那些回憶與片段,讓他正視到一件極重要的事!
他其實早知道的,只是因為太習慣,也太熟悉她而一直忽略了這一點,竟然忘了當她有想守護的人事物時,會怎樣努力的粉飾太平,只為了維持表面的平靜。
而在他被推入手術房之前,他什麼事都沒想,腦海中唯一浮現的,就只有她紅著臉、既驚又羞的神情。
她以為沒人會發現,但俞炎翼留意到了。
這讓他忍不住細細推敲,那微妙的羞赧之色……到底是為什麼?
她的眼淚、她的憂慮,只是為了一個弟弟?
她的陪伴、她的包容、她的照顧,就只是為了一個鄰居弟弟?
休養的這些天,他忍不住臂察著她,用一種以前絕對不敢想的角度去重新觀察……
「完了,死定了。」原本正在收拾東西、辦出院手續準備回家的人突然冒出這一句。
一個多禮拜前,程馥蘭風風火火的跟才藝班、音樂班請假,這一個禮拜以來就是待在醫院照顧俞炎翼,幾乎每天陪他住在醫院。
由于擔心行動電話會干擾醫療儀器,她一直很遵守醫院規則,除非是為了必要的聯絡,像是術後要跟遠在加拿大的俞爸、俞媽報告結果這種,她得出去打電話之外,她一律關機省事。
幾乎是在他情況穩定,只等著休養康復之後,她就沒開機了,這會兒整理回家的行李看見行動電話才想到開機這件事,哪曉得打開後不久,殘余不多的電力卻顯示了一堆簡訊。
來源的最大宗是孫元樵,那個說要追求她的男人。
真的是死定了,這些天她壓根兒就忘了這號人物……
程馥蘭開了簡訊觀看,才看兩則,就決定先打電話聯絡——
「喂,大元嗎?我是馥蘭,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躲你,是家里發生了一點事,我最近幾乎都待在醫院里……不是,不是我住院……啊!電話要沒電了。不好意思喔,我等等回家再撥給你好嗎?嗯,好……好,bye。」
收了電話,回頭,看見俞炎翼像鬼一樣貼在她身後,差點把她嚇了一跳。
「你干麼?」她一臉莫名其妙。
「豬蘭,你記不記得程媽剛去世時,我跟你說的話?」他突然問她。
她困惑的看著他。
俞炎翼沒開口,只是莫測高深的看著她,看得她心里直發毛。
她試著回想,而俞炎翼記得很清楚。
在游覽車翻覆的意外發生後,她雖然命大撿回一條命,但也摔得鼻青臉腫兼多處骨折。
在醫院治療時,她知道了母親離世的消息,沒有聲嘶力竭的哀鳴、沒有撕心裂篩那樣的哭天搶地,她只是咬著唇,雪白著臉,靜靜、靜靜的流淚。
再之後,她雖然神色哀傷,在他父母跟她談及母親的後事時忍不住會哭出來。但大致來說,她表現出傷痛的程度遠遠低于所有人的預期。
但那依然只是平靜的假象!
唯有在俞炎翼面前,她不掩飾她的真實情緒,他前往醫院照顧她時,親眼看見她的眼淚從來沒停過,有如負傷小動物般的細細悲泣、咬得已見血痕的下唇,讓他知道她心里的傷跟痛……
「想哭就大聲哭,又沒關系!」他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聲。
那時的她吸了吸鼻子,壓抑下不小心逸出的小小泣音,然後眼淚繼續暗暗的流,死命咬著下唇不哭出聲音。
「別這樣,你想哭就哭,不要這樣虐待自己!」
她搖頭,用力的搖搖頭。
「為什麼不行?」看她這樣,他就覺得火大。
「俞爸俞媽知道的話,會擔心的。」她抹去眼淚。
「你神經喔,現在哭這麼爽,不就是因為我爸我媽不在嗎?」他沒好氣。
「可是……」
她遲疑很久,久到他不耐煩的問︰「可是什麼?」
「可是媽媽……媽媽她會擔心,如果……」她吸了好幾次鼻子,困難的說著。「如果我哭得太大聲.讓媽媽知道我傷心,那她會牽掛,她一定會的,那她就……就沒辦法往生去西方極樂世界享福了。」
「誰說的?」俞炎翼覺得匪夷所思。
「護士阿姨勸我節哀順變時說的。」太過年輕的生命對死亡之事只能听听道听途說的說法,以防萬一的心態讓她死命遵守著這些規矩。
俞炎翼很想罵她白痴,但他也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如何運作的,生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遙遠,最後發現不是很保險,只能把話吞回去。
「你坐起來一下。」他站在病床邊指使道。
她含著眼淚,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坐起來就是了!」他惡狠狠的說。
不明所以,程馥蘭還是乖乖配合,在他的幫助下坐了起來,然後,很突然的被他用力抱住。
「你哭吧。」他說。
「……」一顆頭被他蠻力地抱在懷中,她整個人都懵了,不確定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樣子就沒人看見你在哭了。」他自以為聰明的說。
靶覺很孩子氣,但那份「體貼」卻很直接的讓她感動,想哭,又想笑,眼淚流了出來,但已經不是片刻前純然悲傷與絕望的淚水。
看不見她的表情跟反應,仿佛也沒了顧忌,俞炎翼自然而然的開口。「不要怕,有我。」
那時,他是這樣對她說的。
程馥蘭其實記得這些過去的事,但……嗯?他現在是想要重現當年的記憶場景嗎?
「小翼仔?」她喚他,語氣十分困惑,因為他就像當年那樣,將她困在他的懷中。
雖然不像當年一樣坐在床上,但比起當年,他又高出許多,也壯了些,所以他環住她時,她一如當年那樣,整個人被圈在他的懷中。
不習慣,她覺得很不習慣。
雖然一直以來兩人對彼此都很了解,在生活上交集緊密,但那一直就只是精神層面的認識與了解。
他們從不曾……好吧,想到看片子時,她常常一發懶就直接倒在他腿上看到睡著的情況,那個「不曾」也許可以更正為︰不常!
除了一起看電視、電影,她看到太無趣直接睡倒在他身上這種很自然的事,他們並不常在肢體上有太過親密的動作出現,就像現在這樣,被圈在他的懷中,她真的很不適應。
那太親密,他靠她太近了……
她不自在,但俞炎翼好像很執意要維持這姿勢似的,見她無措也不退開。
他不想松手。
特別是現實來襲,當孫元樵出現,而他又知道這號人物意圖將她納為已有的時候,他說什麼也不肯松手……
「那時我跟你說過……」俞炎翼圈著她,重現當年還帶著孩子氣的豪語。「程媽雖然離開了,但是有我,反正你傻傻的,一直也都是我在罩你,以後程媽不在了,換我照顧你就是了,你不要害怕,我讓你靠。」
「你那時的確是這樣說過,語氣還滿自大的。」雖然現下處境很詭異,感覺很不自在,但回想當年就是有一種好笑的感覺,讓程馥蘭放松了一些。
「我是說認真的。」俞炎翼又說。
程馥蘭並不想的,但她猜,她現在的表情一定是直接化成一個大問號。
因為她實在不明白他現在到底是在說什麼?
又,究竟是想說什麼?
俞炎翼看著她,開口……
「蘭,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