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景書閿離家後,程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墨兒天天喚何大夫來看診,每次只得來一句「你要提早準備後事」和一帖于事無補的藥材,夫人病情日益沉痛。
她成日守在程氏身旁,非不得已不敢離開一步。
看著她瘦削臉頰,墨兒心痛如絞,她是她相依相恃的「親人」啊!想起那年,她和姐姐也是這樣子守在娘床前,一遍遍用濕布為娘拭淨身子,娘是極愛干淨的,久病臥榻不能淨身,讓她睡得不安穩。
那時,三姐守著爐火燒熱水,她擰來濕布予二姐,她年紀小,手勁不足,使盡全身力氣還弄不干,又怕濕了床褥,娘的病情加重,害怕恐懼佔滿她的夢境。
半夜里,她睡不沉,醒來偷偷走到娘的床邊,卻看見大姐、二姐、三姐早就悄悄窩在娘床邊挨著,這才知道大家的心思皆相同。
大寒天吶!只煨著那盆半熄的火星子,每個人的嘴唇都凍成青紫。她抱起僅有的一席棉被,躡手躡腳走到娘床邊,蓋到姐姐們身上,暖暖的被子、四顆相依靠的頭顱,成了她們童年的印象。
現下,姐姐們不在、少爺不在,她能依恃的只有自己。
已經請王女乃女乃孫子托封信,可是老公公不在山上、少爺進京趕考,可想像這封信的功用不大,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攏攏「娘」身上的被子,緊握她的手,冷冰冰的掌心只余些微溫度,很冷嗎?是秋老虎的天氣哪!看著她鬢邊霜白,比前陣子又更瘦了,怎麼辦?她受少爺托付,要好好照顧夫人,見她這般贏弱……她怎對得住少爺……
「墨兒。」程氏的聲音擾亂墨兒沉思,回過神,她堆起一臉甜笑。
「娘,您醒了,我去把爐上煨著的藥汁給端來。」
「不用忙,這藥兒……對我沒助益。」搖頭,她反手拉住墨兒的手。
「您覺得何大夫的藥不行,不如明兒個我雇頂轎子,咱們上城里尋大夫,那里的大夫多,一個個看,總會找到個中用的。」
「我這身子還不了解嗎?風燭殘年……當年本該隨著老爺一起去,心想閿兒年幼失怙,才勉強拖著,這些年看他一年比一年成熟獨立……我也能安心了。」說著,又是一串虛咳。
「別這樣子,少爺說他要立下功名,用八人大轎來接您一起享福。」
「福我早享過,當老爺還在的時候……閿兒的孝心我知道,他能有一番成就,我就有臉去見他爹。」雖是嘆氣,她臉上卻是一片祥和。
「娘……你說這話不吉祥,墨兒不愛听。」努努嘴,墨兒撇開頭。
「墨兒,不要別過頭,仔細听我說,我沒有太多機會同你講話,趁今日神清氣明,讓我把話挑清楚說。」
「娘,別嚇墨兒,墨兒膽子小,有話要訓示墨兒,您盡避說就是。」握住娘的手,淚水不肯爭氣,滴滴答答沾濕衣袖。
「記不記得我們約定好的事情?我當你娘、你當我媳婦兒。」
「墨兒記得。」
「你喊我將近九年娘,告訴我,這些年我待你可好?」
「輕拍墨兒手背,她眼里淨是誠懇。這女娃兒是她打第一眼就喜歡上,執意留下的,世間人口中常說的緣分不過就這麼回事。
「娘待我如親生女兒,悉心教導,終日疼愛,哪還能說個不字。」
她是最幸運的,姐姐們自始至終最擔心的就是年幼的她,擔心她不懂世情、不解人意,怕她當不來婢女,哪里知道會讓她幸運地遇上「娘」和少爺,這些日子,她從未有過一刻,覺得自己是個下人。
「那麼,願不願意在我面前立誓,說你會想盡辦法嫁給閿兒,成為他的媳婦兒?」
「我想嫁給少爺啊,可是……說起這個,少爺就要發火,我不曉得該怎樣努力,少爺才會答應讓我當媳婦……」
「書閿是個重責任的男人,只要生米煮成熟飯,他會允的。」
「生米煮成熟飯?不煮熟能吃嗎?」程氏的話說得墨兒一頭霧水。
「傻孩子,這是比喻,不是指字面上的意思,娘的意思是說……接著,她將夫妻間的閨房事一一教導予墨兒。
墨兒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少爺口中的「男女授受不親」。她懂了,沒成親前,孤男寡女不能同處一室,她滿面飛霞一路從額上竄人頸根底部。
「你這表情,莫非你已經和閿兒……」程氏面有喜色。
「沒有、沒有的事兒,只是……我不知道未婚男女不能睡在同張床上,上回少爺也說過這番話,我半個字兒也听不懂,原來……是這樣子。」她囁嚅說起,紅暈久褪不去。
「這些事,本是做娘的在女兒出閣前該教導,以前不教你是存了私心,盤算著你們會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哪知道閿兒這般自持自重。
今日我將夫妻事全教給你了,別教我失望才好。書閿這孩子心高氣傲,不愛別人替他安排路子,所以我只是說說,從不敢太勉強他,擔心他反彈,而娘能幫你的也只到這里。剩下來的你要靠自己,知不?」
偏過頭,她想不透。
「為什麼非要我嫁給少爺,說不定他有更喜歡的人,根本不想要墨兒。」
比方那個「不是一般女子」的師妹啦,何況人家出生武林,偉大得很,和她這鄉下丫頭「不一樣」。
想至此,墨兒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吃醋,還是吃個素未謀面的「師妹」的醋!?
搖餅頭,這樣不好,這樣的孟予墨連自己都不喜歡,更甭說是少爺。
「你不喜歡少爺嗎?」
「喜歡啊!可是喜歡一個人又不是非要和他天天在一起。」
「說說,你所謂的喜歡是怎麼回事?」程氏問。
「就是見他開心,過得快樂無憂;我愛看少爺春風得意的樣兒,不愛看他著惱。假若少爺有喜歡的人,我只要能留在他身邊照顧他就可以了,不是非嫁給他不可。」
「你說得對,愛一個人是不應該自私,但是……若娘想求墨兒自私,一定要嫁給少爺呢?」望著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女孩兒,她的善良讓她佩服。
「墨兒會听話,可……看見少爺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嘟起嘴,她為難。
「娘來告訴你一件事,听完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非要你嫁給閿兒。」輕咳兩聲,她靠回枕頭里,閉目沉思。
「娘,您累了,不如先休息,剩下的話改日再說。」
她緩緩搖頭拒絕。
「那年,伍先生來家里,是閿兒那張酷似老爺的臉引得伍先生入門,並牽扯出他和老爺的一段故緣。祭拜過老爺,問了閿一回學問,還要來閿兒的生辰,他說閿兒在成年之後會有個大劫,要是能逃過,便一生飛黃騰達,若沒逃過……幸而伍先生說閿兒一生貴人多,只要踫上,自然能化解災厄。墨兒,還記得你初見伍先生那回,他也跟你要了生辰八字這件事?」
「不記得了,很重要嗎?」
「是重要。伍先生起了心思替你算計八字,算過方知,你原是能助閿兒躲過劫難的貴人,告訴我,你願意幫娘這個忙嗎?」
「我當然要幫的,不過,確定是我嗎?我覺得娘和少爺才是我的貴人。」
「這就是了,人間的緣分情事,哪是我們凡人參得懂、悟得透。答應娘,嫁給閿兒,守他一世安全無虞,好嗎?」
「墨兒懂,我一定會守著少爺,幫他躲過劫難。」
「听你這麼說,我便能安心,往後娘能幫忙的不多,我把閿兒托給你了。」
「墨兒知道。」點點頭,握住她枯瘦的掌心,她的心燃起疼痛。
程氏掙扎起身,自頸間褪下一塊溫玉。
「墨兒,你收下這個,這是景家傳媳不傳子的傳家寶,景家三代單傳,盼你能讓景家開枝散葉,我死後,你以媳婦的名義為我立碑,懂不?」
「墨兒知道。」她的交代,讓墨兒恐懼,莫非這回,娘真要離她而去?
「行了,交代清楚,我可以安心走了。」吐口氣,她氣度安詳。
「娘,不行的,您要撐下來,少爺就要回來,您不能教他失望。」她急急說。
「生死自有定數,誰能勉強?乖墨兒,讓娘歇歇,我累了。」拍拍墨兒,她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累了,偏過頭,沉沉睡去。
半旬後,程氏含笑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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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滿天冥銀當頭撒落,在土地畫出悲傷。
墨兒一身白衣素縞,哭紅了雙眼。
娘最終仍等不及少爺回來,她向往的鳳冠霞帔啊,她盼的賢子孝孫啊……
捧住娘的牌位,雙腿跪落墳前,紛紛擾擾的儀式她弄不清了,眼里只見到傲視霜雪的梅花幾朵,孤單站在枝頭樹梢。
那是娘平日最愛,她說,愛它的孤傲自賞,愛它獨佔幽枝。
快九個年頭了,自吳大嬸領她來到這個小村落,她和娘相依了三千多個日子,這些年娘的呵護,她無一不牢記心間,娘教她家事、領她識字,為她儲備起當人媳婦的能力,而今,她拋了她……再次,墨兒領受失去親人的滋味。
她違背少爺的托付,娘死了,她不知道要怎生面對少爺。
淚在眼中,過去的點滴一幕幕重回心頭。
不知幾時,人群自她身邊散去;引靈白幡掛在墳旁,風起,刮起旗上白布,風落,吹落發梢粗麻,露出墨兒一張比布還皙白的小臉。
「娘,您安心,答應您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她在娘墳前起誓。
「好孩子,你也該回去了,這里風大,跪這麼久,要是弄壞身子,你娘也會舍不得,你不是不知道,她素日里最疼愛的就是你,回去吧!別讓她在天上還放心不下。」王女乃女乃推推墨兒。
這一句「素日里最疼愛的就是你」,又引得墨兒淚水汪汪。
「該我打嘴兒,我這是越勸越回去,可怎麼才好?」
「王女乃女乃,您別這麼說,這些日子若不是您多方照應,墨兒必定處事不周全,墨兒感恩,少爺回來知道了,也會感念女乃女乃恩情。」
「說起書閿這孩子,瞧他那模樣兒,將來肯定是會出頭天的,可惜,你娘無福享受,別再傷感,好好保重自己。知否?」
「謝謝女乃女乃,墨兒讓您添心。」
「說這些話倒顯生疏,你是個乖孩子,村里誰不想多疼你幾分,往後你發達了,還望你多想想咱們。啥事都別說,走吧!咱們一起回去。」
墨兒捧起程氏的牌位,再回頭,望上最後一眼。
緩步前行,過竹林、穿小河,她和王女乃女乃在橋邊分了手。
再往前行,這條路她天天走過,第一天,她初來乍到,少爺便是牽著她走到這里,那時他送她錦囊,她問他,如果她很乖,能當他媳婦兒,能不能將大魚大肉的錢省下來交給大姐。
當時年紀小,只把媳婦兒和魚肉聯想在一起,後來懂事了,知道有喜歡做基礎,才能當人媳婦兒,但……不管如何,少爺的回答都是——他不要娶她為妻。
咬咬唇,不管!她允了娘,要說到做到,爹也說過,君子信守承諾。她不能讓娘在天上為她擔心,無論如何,她都要助少爺躲過這關劫難。
垂首,她繼續往前,穿入另一片竹林。
幾聲細樂隱隱約約傳來,起初她並不在意,仍低著頭,一路想著心中事、想著過往,但細樂管聲隨著她穿出竹林,變得震耳。
她停頓腳步,呆呆地看向直往家里方向走去的紅轎高馬,那是……
突然,她加快腳步,飛足往家里狂奔。
幾次踉蹌,為保護手中靈位,她讓雙腳去傷痕累累,讓樹枝扯亂她的麻辮,她一心往前跑,淚水再度浸濕雙頰,她的心如擂鳴般鼓動,啟唇,悲傷哽咽在胸口。
少爺回來了呀!她的少爺在她日夜期盼中回來了!
終于,她追上隊伍後方,干啞的嗓子喊出一聲少爺,終于,駿馬上的官大爺回了頭……
是他、是他!娘日日夜夜殷勤盼望的人啊……
隊伍停止,她的腳步繼續向前……她來到轎邊……
一手攀住轎轅,她跑不動了,雙膝落地,她怔怔地望向馬上的人兒。
書閿回頭,來不及反應,隊伍中的官差拿了棍棒,一棍往墨兒背上打去,冷不防這一下,墨兒口吐鮮血,身子往前傾,下意識地,她高高舉起娘的牌位,不讓它沾上地面塵污。
「乞丐婆子,看清楚,這可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你來這里觸啥霉頭。」說著,棒子又落下,在書閿回過神前,墨兒捱過幾下。
新科狀元?他真辦到了……難怪娘會安心合眼,難怪她會走得安祥……
「停手、停手!」書閿連聲大吼,翻身下馬。
他跑來,直奔向墨兒身前,停住身形,他對著墨兒手中牌位久久審視。
娘竟是不等他,他的努力頃刻間化作虛無……一路上的歡欣在這時候,當頭澆上冷水。
「娘……」他跪下,淚水一顆顆落在泥地里,形成深淺沼澤。
拭去唇邊鮮血,墨兒勉力撐起身子,柔柔笑著。
「娘都知道,娘去世前曾醒過來,她說你得了文武雙狀元,她還說……說老爺來接她……她說……可以瞑目……」話齊全了,她輕輕一笑,又咳出一口鮮血。
「她知道?」書閿接手墨兒手中牌位,書僮阿木忙將墨兒支撐起。
娘知道他得了雙科狀元?那娘也知道他得皇上賞識,入上書房點翰林?墨兒的話帶給他安慰太多。
「她全知道……她死得很安慰……是老爺、老爺來相迎……」見他攏起的眉頭漸漸松弛,她的心也跟著放下,緩緩吐口氣,好痛哦,幾夜幾日的忙碌,終算有人接手她的辛苦……她好累,軟,墨兒昏厥……
書閿及時接住她,他將牌位遞給阿木,抱起她,他在墨兒耳畔輕言。
「墨兒……謝謝……」
再抬頭,他揚聲。「來人,將老夫人迎進轎中。」
書僮阿木走過來,迎了程氏牌位進入八人大轎,書閿起身抱著墨兒上馬。
馬蹄揚起塵土,蕭蕭落日在身後拉長了人們的影子,細樂暫停,歡樂隊伍蒙上淡淡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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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墨兒習慣起床到程氏房里探探,掀起簾子,她才想起娘已不在,撫著舊物,淚水偷流……
「你醒了。」書閿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墨兒驚呼,忙轉身。
再見書閿,她才回想起黃昏那幕。「那些抬轎的叔叔伯伯、官差大哥呢?」
「我打發他們到鎮上暫宿,明兒個,我們一起回京。」
「哦!要走得那麼匆忙嗎?這里的東西我還沒整理妥當。」環伺屋內,整理起來要花一番工夫,看來得加緊動作,免得耽誤少爺行期。
「墨兒。」他低聲呼喚,讓她陡然心驚。
「嗯……」她回身,一雙哭得紅腫的眼楮對他。
「我們談談好嗎?」說著,他首先在床前坐下。
「好啊!你說、我听。」她喜歡和少爺談天,靠近他,她也在床沿坐落,與他齊肩。
「這些年幸好有你,不然娘獨自在家,我著實難以放心,對你,我心存感激,感激你代我盡人子孝道。」他思索半晌,尋出一個適當話題。
「我才感激你,當年要不是來這里當丫頭,說不定我早被打死,哪有那麼多幸運,可以學字讀書,又可以學大小活計手藝。」
「你那麼討巧,怎會讓主子活活打死。」嗤笑,墨兒仍然單純。
「我很笨又不精明,大姐最擔心我,還不是吳大嬸一再跟姐姐保證,說夫人是賢德寬厚之人。」
「你大姐操心太多,世上沒那麼多惡主子,光一個不精明就能拿來當借口,將人活活打死。」
「我原也想,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壞人吶!可是,你知道嗎?我爹爹就是讓壞主子給冤枉入獄,死在獄中,我們連最後一面都沒得見,官差叔叔將爹抬出來得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尋不出一片完膚。這件事,我想過好多年,弄不清問題出在哪里,後來才想通,原來世上真有很多壞主子、壞官爺。少爺……」心中有話藏不住,卻恐怕話出口,他惱怒,又擺出那副冷冰冰模樣。
「有話直說,我在听。」嘴角掀掀,沒多大意義,可墨兒就拿它當個十足貨真的笑容。
「往後,你會當個好官爺嗎?會不會欺負窮老百姓,會不會誰交不上銀子,就判人冤枉?」她不想少爺和那個壞官老爺一個樣兒。
「我不會,別忘了我也是‘窮老百姓’出身。」他刻意模仿她的語調說話。
「是嗎?太好了。以前我想過,只要我賺很多很多銀子,不當窮人,就不怕壞人欺負,但後來又想,會不會有人不為銀子欺負人,單單就為了自己開心尋人麻煩?」
「沒錯,世間真有這種人。」
書閿發覺自己喜歡上她那種歪著頭,百思不解的憨傻模樣,要不是娘的百般想法,他不介意將她留在身旁當義妹,扣除她有恩于他不說,她的確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
「那該怎麼辦?是不是少出門,就踫不上這種人?」
「很難說,有人見人家出糗倒霉,就會覺得心情愉悅,沒事也會上門尋釁。告訴我,如果你踫上這種人,要怎麼處理?」
偏過頭,她又想了半刻。
「我會……我會講故事予他,就說那個想尋孔融麻煩的中大夫陳煒,他一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卻換來孔融一句‘想必大夫童時必定了了’的自取其辱故事。本來嘛,欺人者人恆欺之,他想欺侮我,我不理他,他就自辱了。」她說得理直氣壯,將人性簡單化了。
「你能聯想到這個故事,誰敢說你笨?」
「人人都說我笨的,不過,我才不擔心呢,爹說過,凡事不計較的笨人會福壽綿延,計較得越多、得失心越重,只會惹得自己不開心,所似,懂得放下的人,就是最快樂的人。」
「好一句懂得放下的人,就是最快樂的人。對了,墨兒,我記得當時吳大嬸替你簽下的契約是十年期,你也說過,你和姐姐們約定好,十年後回石頭村再相聚。」他言歸正傳。
「是啊!」她但願他能陪自己同行。
「距離十年約期只剩下一年,是不是?」書閿再問。
「對,明年我滿十七,就是該回石頭村的時候。」探探腰間錦囊,隔著綢布模模那截斷玉,她沒忘記姐姐的囑咐,希望到時,少爺能陪她回家,姐姐們看過他,一定會放心。
「既然如此,不如趁這回我們一起離開,你回石頭村,我入京述職,就在這里分手,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一筆銀子當作這些年的薪俸。」他一口氣將話說全,別過頭,不想看見她眼底的失望。
什麼……他在說什麼!?在這里分手?不能分……
「不行啊!我要和你一起入京,你說過的,要帶我和娘……不,是和夫人一起上職。」她臨時將娘改口,怕少爺生氣、怕他真撂開手再不肯管她。
「情況不一樣了,當時我說帶你和娘上京,是因為娘離不開你,可是……娘去世,我帶著你總是名不正言不順。」
深吸氣,再回頭,她眼中的委屈果真讓他狠不下心,他的口氣出現松動。
「可是,我起過誓,答應夫人一定要嫁你為妻。」
他不要她了?可是,不可以啊!她允過娘,不能說話不算數。
「那是戲言,我早告訴過你不能當真。」
他不愛听這些話,不懂她和娘到底是怎麼想法,話題繞來繞去,總在親事上頭轉。
「不是,那不是戲言,伍爺爺為你批過字,他說你將會有大劫難,我能幫你度過此劫,真的,我一定要嫁給你!」她說得認真,一臉的不妥協。
「墨兒,我不相信這類鬼話,忘記吧!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想用這套話來說服我,根本不可能。」
「我不是想說服你,我說的全是事實,要不,你上任之前,我們先繞道去伍爺爺家里,當面听他說過,你便知分曉。」
「我不會信這些荒謬言辭,明天我就要離開。」
「我跟你一起。」她固執。
「我沒計劃帶你上路,銀子我放在你房里,什麼時候回石頭村,或者你想繼續留在這里,我沒有意見。」他比她更執拗。
「不行,我答應過娘……不,我答應過夫人,要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生米成炊。後面那句,她只敢在心里說。
她答應過娘?很好,標準的墨兒風格,她會堅持到底,就為了她心中那把信義尺標。
「你沒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會帶著你。」
「你帶不帶我,我都要跟你走。」
「此路迢迢,你一個弱女子走不了那麼長的路。」
「走不了也得走,夫人說……」
「不要再跟我講什麼夫人說、你姐姐說、你爹爹說……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我們的主僕情誼到此為止,你該做的是替自己以後打算,不是你允了誰的戲言、你听了誰的話,非得跟著我等等。用用腦子努力想,你跟著我有未來嗎?」這回他真火大了,氣她的冥頑不靈。
「大概我的腦子真是不好,我想過好久好久,還是想跟著你,想和你成親,不想一個人回石頭村,也不想留在這里。」她拼命搖頭,搖開他所有建議。
「我不會和你成親!」他暴吼一聲,嚇得墨兒捂住耳朵。
久久,見他不再說話,墨兒才放下耳上的雙手。
她輕言問︰「是不是你嫌墨兒太笨,才不肯跟墨兒成親。我可以認真些啊!只要我每天都認真,遲早會變得精明伶俐,少爺,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書閿快被她的單純氣死,若是尋常女子,一句「別妄想成鳳凰」早早打發了,偏偏他的對象是個單純到無法忍心傷害的女子,能拿她怎麼辦?但任由她胡纏下去?不、不行!他還是要說重話,清醒她的笨腦筋。
「如今我是個官,皇上對我賞識有加,京里多少殷商富甲、王爺高官要將女兒許配予我,你說,我有什麼道理將就于你?」他口氣嚴峻,不存分毫置疑。
墨兒細細咀嚼他的話,許久,她才弄懂他的意思。
哦……是這樣子啊……有那麼多的女生喜歡少爺,她們的家世好,聰明溫柔,是人人都愛的大家閨秀,認真想想,她果真是不配。
嚴格說起,她不過是個丫頭,雖然娘待她好,視她為女,她怎就忘記,自己不過是個卑微的小婢女?
少爺話沒說錯,可選擇的人那麼多,的確沒道理將就她,可是,答應了娘她怎能出爾反爾?
心在痛,不明白是為著不能實現承諾,還是為著自己不配喜歡他。
她向來掛得安安穩穩的甜蜜笑容凝在頰邊,歪著頭,眼底居然起了濕霧,很想哭……但想起大姐的話——「當下人不能哭喪—張臉,會惹主子不開心」。他已經不開心她、已經不想讓她跟在身邊,這一哭,他會更厭惡她的!
急急忙忙拭去淚水,堆起滿臉假笑,卻是僵硬痛苦。
這顆心啊!痛起來就沒完沒了,她要怎麼管住它?
「墨兒……」
她的每寸表情皆落入他眼底,她的心思單純到外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眉也跟著僵硬,一如她的笑容。
真厭惡她嗎?不!事實上除了感激之外,他不但不討厭反而還喜歡她,喜歡她的純真無瑕,喜歡她毫不掩飾的喜怒哀樂,甚至只要多相處一天,他就會多喜歡上她一分,而這份喜歡對他和師妹來講,是個威脅。
嚴格講,他沒道理非要墨兒離開自己不可,硬要找出借口,就是她的非分想法,他心里已經有妻子人選,這個人不是墨兒。
「等等,我笨,想事情慢,給我些時間,再讓我想想。」嘴角還是笑著的,但眼里的兩顆晶瑩卻趁機滾下。
墨兒久久無語,書閿後悔對她刻薄,從很多方面來講,她到底是個孩子,可是,留下她,任她抱起無可實現的期盼,對她又何嘗不殘忍?
走近,他想安慰,墨兒抬起頭來,笑得一臉燦爛。
「少爺,我懂了,咱們不成親,可是仍舊讓我跟著吧!我留下來可以服侍你的生活起居,照顧人的工作我做得很熟練,而且……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少爺!」
在「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少爺」這句話之前,書閿以為她想通,並開始松動絕不帶她走的想法,哪里知道墨兒又添上這句喜歡,讓他心底響起警訊。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不會帶你走!」
甩袖,他氣她的固執,走出娘房間,書閿不再搭理她。
他走出去,布簾子刮起一陣風,飄飄蕩藹,像她的心。仰起堅毅小臉,不讓淚水滑下,她要跟著他,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