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力夫第二次看見她,是在法國巴黎東北方的香檳亞丁區。
第一次遇見女孩時,她手拿數位相機,對著高掛在特華市教堂外的女性雕像猛拍照,似乎對兩百多年前的女人非常感興趣。
大部分教堂牆上會放著Gargoyle(一種具有保護意味的怪獸雕像),而這里卻擺了個張大嘴巴喊叫的女人,因她的動作很像對著手機咆哮,于是旅游手冊上,將她喻為史上第一個使用手機的女人。
會讓喬力夫注意的女性,都有個共通特點,就是她們長相非常搶眼。
對,這女孩異常美麗,她的皮膚白得像雪、眼楮黑得像泡在水里的龍眼籽,她的五官可以和芭比女圭女圭媲美,而她烏黑柔軟的長發松松地扎了辮子,直垂到邊緣。
她不算矮,至少有一百六十五公分,身材窈窕、比例完美,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穿了一身黑色洋裝,特殊吧!在夏天、在最講究時尚的法國,她穿了一身材質高檔的黑色……喪服?
她微跛,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
喬力夫之所以發現她的跛足,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穿著平底鞋。
美女配高跟鞋,天經地義,他認識的漂亮女孩沒有不穿高跟鞋的,所以,他發現女孩子的缺陷。
可惜,這麼美麗的女人,居然是令人扼腕的瑕疵品。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女孩,在漢斯市的聖母大教堂。
漢斯聖母大教堂是除巴黎聖母院之外,最豪華的大教堂,所有法國國王必須在此處被教廷承認之後,才算正式繼承王位。
女孩對教堂後方彩繪玻璃上的夏卡爾畫作相當著迷,她的視線沒離開過那里,在一連串的快拍之後,她拿出畫冊,動手作畫。
她畫圖?很意外的發現。在什麼都講求快速的科技時代,愛畫圖的人太少。
「喬,我很累,什麼時候才回飯店?」他身邊的女人嬌嗔。
女人很美,符合他對驚艷的要求。
她是法國人,有頭卷金發和高挑豐滿身材,喬力夫喜歡她藍色的眼珠子,那讓她帶上神秘色彩,她一身香奈兒,全是今年春天新款,彩繪指甲輕輕摳著喬力夫的臉,她用柔媚的肢體語言,表達欲念。
艾琳是他在法國念書時的同學,听說是某位貴族的後裔,他沒時間研究她的身世背景,因為每次見到他,她便急著同他上床。
「很累?那我們不是什麼事都辦不了?」他曖昧一笑。
喬力夫是亦達企業的小開,這些年亦達在喬力夫寡母的經營下,研發出的新車款,在國際上受矚目,許多大了牌汽車紛紛跟他們接觸,希望有合作機會。
他認為,母親比父親更適合經商。
案親去世前,母親無權參與公司營運,那時候的亦達只能守成,無大作為。父親去世,母親接手公司,家族里的長輩紛紛跳出來,說她沒有資格當董事長,甚至有人提出退股,企圖逼退母親。
母親被逼退了嗎?並沒有,他們賣房子、賣黃金、賣土地,把叔叔伯伯手中的股票全數買回。這是項非常危險的投資,當時,亦達並沒有好到值得全心投入。
但在母親大刀闊斧的改革下,去年,亦達擠進台灣最賺錢的十大企業之一,而五年前的美洲投資也慢慢看見成績。眼紅的叔叔伯伯找上母親,希望再投資亦達,母親笑著婉拒了。
喬力夫本性固執堅持、內斂深沉,但往往表現出玩世不恭、灑月兌不羈,他習慣讓對手輕忽,而這種輕忽,往往造就了力夫的成功。
他和母親是同款人,當所有人都不看好柔弱無能的母親能撐起亦達時,她隱藏實力,笑著同意所有人對她的批評,幾年過去,一堆人跌破眼鏡。
因此,當大家嘲笑喬力夫是個只會畫畫的富家子弟時,他的母親微笑接受批評,她知道兒子和自己一樣,當他決定展翅高飛時,絕對一鳴驚人。
手機響起,喬力夫接電話。
「喂,喬力夫你好。」
低醇的嗓音充滿魅惑力,往往讓女孩子未出言先陶醉。
「兒子,你見過江書亭了沒?」
「我和江叔叔約明天見面。」
此行到法國的目的,是和江起華談談技術合作的可能性,並與江書亭相親,這叫企業聯姻,他看多听多,從未排斥過。
他知道自己的婚姻和母親一樣,早晚要拍賣,于是趁自由時及早享受愛情,他在不同女人身上獲得不同程度的滿足,他在每段愛情里面,品嘗自我肯定的幸福。
女人是他的蔬果,他堅信一天五蔬果、疾病遠離我,而且他對于健康相當看重,于是他每天每天,猛吃「蔬菜水果」。
「要是對江書亭沒感覺,就算江叔叔提出來的條件很誘人,也不要勉強自己。」
她太了解兒子,從小他堅信企業聯姻不是壞事,他身邊所有人都是企業聯姻,包括他的爸爸和爺爺,這種聯姻創造了一個個成功企業,讓新一代不必付出太多的勞力,便入主上流社會。
他是企業聯姻下的既得利益者,你想,他怎會排斥買賣式婚姻?
喬力夫笑笑。「老媽,你幾時見過我勉強自己?」
「好吧!總之早點回國,你沒忘記自己的畫展快開幕了吧?」
母親從不反對他的興趣,她甚至是過分地支持他對畫畫的喜好,她為他找名師、替他報名各項比賽、為他舉辦畫展。知道嗎?企業家沒有人像她這樣栽培下一代的,而母親支持他的唯一理由是——人不輕狂枉少年。
的確是枉少年,他母親從未擁有過真正的少年、青年期,她是大家閨秀,事事听從家里安排,乖巧听話是她少數能做的事,于是她支持兒子,為的是彌補自己,她不要在兒子身上復制自己的人生。
「知道,你也一樣,不要忙到三更半夜,有空出門找個好男人約會。」
「我以為你不準我亂交男朋友。」母親說。
「誰說的,我支持你不停交男朋友,只不過婚姻嘛……只能找對亦達有幫助的男人聯姻。」
「你拍賣自己的婚姻還不夠,居然連我的婚姻都不放過!」說著,母親在電話這頭大笑。
母不母、子不子,他們是全天下最不像母子的母子。
「沒錯,想搞大肚子之前先想清楚,想想我的同意度。」力夫在大笑之間掛掉電話。
法國美女斜眼望他,聲音里有明顯醋味。「跟誰講電話?談得很愉快嘛!」
「我在台灣的女朋友。」隨口一句,他不擔心會否引起她的不滿意。
「你到底有多少個女朋友?」手叉腰,她不依地噘起豐厚性感的嘴唇。
「數不清,不過我很確定一點。」
他挑眉,分明是輕佻的動作,卻讓女人看得傻眼。這個男生啊,實在帥得太過分!
「哪一點?」
「你是當中最美麗也最特殊的寶貝。」說著,他順勢在她頸間印上一吻。
他哄平了她的不滿,法國女孩嫣然一笑,勾起他的手臂,仿佛剛剛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
「我們回飯店之前,先去酒莊買幾瓶酒。」女孩的聲音恢復原先的嬌甜柔美。
他沒意見,帶著女孩,半刻意地從「瑕疵女孩」身邊走過。
力夫斜眼望過,她的畫很好,只不過簡單素描,卻繪出教堂的精神與味道,看來她不是半路出家,而是花了時間精力在上頭。
他拋去贊賞眼光,但女孩始終低著頭,專注于自己的圖畫上頭。
很……奇特的經驗,他以為自己是發光體,不管走到哪里都會吸引注意力,沒想到連連兩次相遇,她沒在意過他的存在,令他有一點點小不爽。
法國女孩在力夫耳邊說了一串話,兩人突地大笑起來,這時的他們已走過瑕疵女孩身邊,所以喬力夫沒發覺,隱隱地,瑕疵女孩的嘴角撇了撇,不以為然的眼神掃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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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第三次看見他。
第一次在特華市的教堂前,第二次在漢斯市的聖母大教堂,加上這個第三次,他身邊帶著不同的女伴,前兩個是白種女孩,這一位是黃皮膚、黑眼楮的東方女孩,這些女孩有共通特點——美麗亮眼,而且身材豐腴傲人。
她以為到香檳亞丁區的游客對酒莊比對教堂感興趣,沒想到她遇見他兩次,都在教堂前面,而這次,他們在AuxCrieursDeVin酒店踫面。
白天逛酒店,特殊吧!
店里坐滿人,章殷艾一進酒店就看見他,直覺地,她想避開,坐到遠一點的角落用餐,很可惜,除開他和女孩附近的二人桌位外,她沒有其它選擇。
低頭瞄了眼旅游手冊,手冊上說,來到這里一定要領教一次「酒午餐」。
離開AuxCrieursDeVin嗎?明天她將搭飛機返台,為了個陌生男人錯失新經驗,未免說不過去。
猶豫三十秒後,章殷艾決定,再次忽略他的存在,坐到他身旁。
她點了旅游手冊上畫的小黃瓜、黃芥末醬、硬面包、燻豬肉、火腿、起司,和一瓶Riesling(亞薩斯區的知名白酒)。這里的客人似乎都為品酒而來,喝酒談話是大事,吃飯反倒成了配角。
在餐點還沒有送上來之前,章殷艾拿出畫冊,提筆隨意素描。
這是她一個人的旅行,以為會踫到意外狀況,但十八天過去,旅程順利得連自己都訝異。
她對法語只限听力,她的行動不像正常女性,人際關系更是壞到讓人「驚艷」,像她這種女生,別說一個人出國,就是跟團也讓人擔心到睡不著覺,她的爸爸和女乃女乃自然要大力反對。
然,她會因為爸爸和女乃女乃的反對就不出國?當然不,她偷偷辦了簽證,偷偷買下機票,偷偷在網站上面訂飯店,然後,帶著一只簡單行李,她飛到戴高樂機場,走入浪漫到不行的法國巴黎,在十天的停留之後,轉往東北方的香檳亞丁區。
她孤僻,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童年時期,女乃女乃向大家解釋,這叫做內向安靜。
她有個雙胞胎姐姐章娉艾,她們有一模一樣的眼楮、一模一樣的美麗臉孔、一模一樣的身材、一模一樣的笑容……她們唯一的不同,是她有條短了兩公分的左腿,而娉艾被喻為國標界最美麗的女人。
本來她是快樂的,她也會尖叫耍賴,也會像娉艾,穿著漂亮的新衣服在爸爸面前轉圈圈,直到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和娉艾的不同,直到她理解家中下人的嘆息聲後,臉上的笑容緩緩褪色。
七歲的她常窩在牆角幻想,幻想她和娉艾是同一家工了出產的昂貴女圭女圭,娉艾被裝進漂亮的包裝盒里,送到吹冷氣、播輕快音樂的百貨公司櫥窗,而她是被品檢人員挑掉,準備回收熔掉的不及格產品。
從此,她痛恨起旁人口中的「可惜」,開始刻意拉出自己和娉艾間的距離。
娉艾愛穿黃的、粉的、紅的……各色鮮艷衣服,她便穿單一的黑色洋裝,她不穿長褲,因褲子會更突顯她的長短腳。
大學後,娉艾燙頭發、化妝,她則任由頭發自己長,不上妝、不打扮、不出門、不結交朋友……所有娉艾做的事,她統統不做。
殷艾注意到喬力夫,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的耀眼光芒。
耀眼光芒是娉艾身上也有的東西,他們是發光體,像瓷盤般,不論走到哪里都會吸引旁人的注意;她和他們不同,她是陰影,只要有太陽的地方就有陰影,而陰影是用來映襯太陽的美麗,就如同她的存在是為了襯出娉艾的完美。
他很帥,起碼有一百八十五公分。
她不算矮,但走過他身旁仍有泰山壓頂的威脅感;他的笑容璀璨,笑開時一口白牙,連「陰影」都感覺愉快;他的眉向上斜飛,他的五官是雕工精致的藝術品,若不是他身上有相當良好的還傳基因,就是他很多金,多金到聘得起一流整型名醫,為他精心塑型。
他身旁的女孩一個比一個優,她們和娉艾相同,全屬于明星級人物。她猜,他能力高超,才有本事擄獲她們難以高攀的心。
「我們這算不算以結婚為前提作交往?」
女孩漂亮,連聲音都漂亮到不行,漂亮到吸引了殷艾的傾听。
「我沒意見。」他笑笑。
正確的說法是——他對和她交往不存意願。雖然她美到出乎意料、舉止談吐高雅,雖然她的條件比一百分更高,可惜,他父親提出來的合作條件太苛刻,苛到他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
但……如果只是一段短短的過渡式愛情,他不反對。
「我喜歡你,你是我見過最紳士的男人。」小手覆上他的手,紅唇微嘟,敞開的衣領,酥胸微露,她的動作隱含了邀約。
熱情浪漫是法國人的天性,她不是法國人,但移民八年,將她徹頭徹尾改造成一位法國女人。
「多謝夸獎。」他沒縮回自己的手,默默地接受她的邀約。
「你會定居法國嗎?」她忍受不了台灣的骯髒凌亂,不管是婚前或婚後,她都沒辦法離開法國。
「不,我明天就回去。」他實話實說。
沮喪,美女垂眉。
「你不願意為我留在法國,是我不夠好?」
誰會為了誰將就?喬力夫淺笑。是她太不懂人情世道,還是她單純到以為世界以她為中心運轉?
「你很好,我也樂意留下,甚至在看到你的一剎那,就決定即使我們兩家無法合作,也要和你交往。」小喬半分真、半分假,教人模不透真心意。
「真的嗎?你不是為合約才和我在一起?」女孩眼光亮了亮。
「再好的合約都抵不過你所代表的意義。」
三天,三天是他願意為她留下的底限。
「我們交往吧!」女孩迫不及待。
「這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你不應該剝奪我的權利,只是……」
他替兩人斟滿暗紅色液體,一口,他吞下,眉頭微蹙。
「只是什麼?」她追問。
「你太好,我無法對你說謊。」
「什麼意思?」
「我是獨生子,對家庭事業我有責任感,不能為了追求愛情,放手責任。如果你不是那麼適合法國,我也許可以說動你和我一起回台灣,也許慢慢地,你願意改變,成為滿分的台灣媳婦,但……」他欲言又止,做作地把頭轉開。
這一轉,他看見殷艾,他見過兩次的「瑕疵女孩」,眉挑起,他認真看一眼,她隨手擺在桌上的畫冊,上面繪了一個男人……
微笑蕩開,原來他還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還是將他留入心。昨日的不爽一掃而空,他是萬人迷,紀錄從未打破。
「但什麼?喬,請告訴我。」
「要不是你的手這麼適合提LV皮包,你的身材這麼適合香奈兒衣服,要不是你完美到讓人無法想象不完美的模樣,我會不顧一切帶你回台灣。知道嗎?娶你進門,我會心疼,會舍不得你為了打理三餐變得蓬頭垢面,為了教養小孩,忘記名牌是因你而存在。你說,我怎舍得你為了伺候婆婆,從人見人羨的小鮑主,變成滿月復心酸的小媳婦?」
說完,他夸張地嘆口氣。
「你的意思是……」
「為了你的幸福,我絕不把你變成另一種女人,我寧願忍受孤獨啃蝕,也不願意讓你後悔喜歡過我。」
他的說法太感動人,書亭咬咬紅灩下唇,豐腴的上半身靠上他的胸前,笑容埋入心酸,然後,力夫確定了自己將有浪漫的溫柔鄉三日行。
「謝謝你對我那麼好,謝謝你愛我比愛自己更多,謝謝老天讓我踫上你這種男人。」
「不要謝天,你要謝自己,謝謝自己太美麗,美麗到沒有任何男人舍得傷害你。」他是獵愛高手,無庸置疑,連推拒女人都推拒得「委婉」動人。
「喬,我愛你!」
在他們見面的第三十八分鐘,女孩說出「我愛你」。
這紀錄很漂亮,但不是他最優的紀錄。曾經,他在十五分鐘內讓一個美國女孩對他說「我愛你」;曾經,他在兩個小時之內,讓一個國際名模和他上床。還想再听听他的輝煌紀錄?
他優雅地喝光酒杯里的液體,優雅起身,扶起「完美女人」,在離開AuxCrieursDeVin之前,喬力夫再望一眼女孩的畫冊,畫冊里的男人和他同樣,笑出一口得意的燦爛白牙。
他走得太快,沒看見之後女孩在畫冊邊寫下一行小字——用動人語詞,掩飾丑陋的分手事實,他是太高竿還是太奸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