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過,冬舞的慘況還是沒有改善,她仍是掌家的那個人,在外游蕩的爹娘依舊沒有回家。若硬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便是她又長了一歲,成了一顆十七歲還嫁不出去的爛桃子,擱在家里乏人問津。
她一定是前世沒燒好香,這輩子才會出生在羽夢館,和眼前這群老女人攪和個沒完沒了!
冬舞死瞪著坐在對面啜茶的春織,和一臉怡然、只懂得玩弄筆墨的秋繪,心中嘔到快吐血。她們倒一點都不擔心,日子還過得這麼悠閑,難道她們不知道,自從一年前爹娘游山玩水去了以後,羽夢館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嗎?她這掌家的算盤撥到珠子快掉光了,就是撥不出幾兩餘錢來。她的姊姊們倒好,只負責花錢敗家,剩下的一概不管,還一個勁兒地采買不合用的奢侈品,當她是金山銀山掘個沒完。
「冬舞,你是不是眼楮痛,要不要大姊幫你吹吹?」春織總算發現到她的異狀,放下手中的茶杯擱在桌上,好心地問道。
「誰眼楮痛,我是頭痛!」冬舞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將手中的算盤朝春織頭上砸去,這個老會錯意的白痴!「那可不好。」春織蹙起柳葉般的細眉擔憂地看著小妹,就是看不穿她那張紅通小臉下隱藏的心事。「頭痛不是一件好事,要不要大姊差人去找個大夫回來幫你把把脈?」
很貼心的建議,但實際上一點幫助也沒有,她需要的不是大夫,而是離開這座令人發瘋的織坊!
冬舞很想拿話砸她,想想又旋即作罷。反正拿什麼話回答她都一樣,一樣是雞同鴨講,不提也罷,乾脆把力氣省下來撥算盤,想想怎麼維持羽夢館才打緊。
她才咬著牙坐下來,手中的算盤還來不及歸位,但見一個清甜的聲音自屋外一路傳來,口中還哼著輕快的小調。
冬舞立刻又站了起來,鐵著一張臉大步跨向花廳的大門,雙手用力打開門扇,果然看見——
「你、你又買什麼回來了?!」冬舞一臉寒冰地對著夏染大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手中的大包小包,和她身後那一堆成山的花草。
「好東西呀!」夏染嫣然一笑,款擺著縴縴柳腰掠過冬舞,迅速鑽進花廳。
「把那些花料送進染房去,我等會兒來分。」臨進門前,夏染不忘吩咐府里頭的長工,要他們把她剛買的東西遍位。
「把這批鬼東西退回原來的商家,我不打算付錢。」冬舞反而對著底下的長工下令,教他們好生為難。
「你不可以這麼做,冬舞!」夏染連聲抗議。「我好不容易才搶到這批染料,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染坊排隊跟我搶這批貨?」
「不知道。」冬舞俐落地回答。「我只知道咱們快餓死了,沒多餘的銀兩讓你把這些廢物買回家。」
「廢……廢物?」夏染聞言花容失色,這是哪門子說詞?
「冬舞,你這種說法太過分了,咱們家可是開織坊的耶,不買點染料絲線該怎麼上色,全用白色的嗎?又不是辦喪事!」夏染再也忍不住了,眼看著心愛的染料就要被退回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依織坊目前的進帳來看,不辦喪事還真不行哪。」冬舞冷冷地接話,塞得夏染啞口無言。
「你以為我是神仙還是山大王?也不想想館里目前的窘況!自從爹娘一年前離去之後,咱們賣過幾疋布、接過幾樁生意?只會一味浪費不知節制,淨買一些不中用的東西回家,當我的算盤很好打是吧?不服氣的話,你來打打看好了,別光只會瞪著我。」無視於夏染翻紅的眸子,冬舞繼續開炮,氣得夏染想揍她。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夏染不服。「別以為掌家就了不起,就可以目無尊長,我可是你二姊耶!」她今天一定要打死冬舞這個不留口德的混帳。
「比我早出生就了不起嗎?」冬舞也不甘示弱,插起腰來開罵。「二姊、二姊!你憑哪點跟人說是二姊?吃的用的你全都不會,連一碗豆漿該付幾文錢你都不知道,還敢在這里跟我大聲!」上回到街口喝豆漿居然給了小販一兩文銀,要不是她夠機警隨後趕到要回找錢,可真要成了道地的笑話。
「我……我……」夏染擠了半天就是找不出反駁的話,只得硬拗。
「我就是愛裝大方不行嗎,咚咚舞?關你什麼事?」她故意拿出冬舞最討厭的外號氣她,果然立刻收到效果。「你再叫我這個小名,我馬上拿算盤塞進你的嘴,絕不食言!」冬舞拿起算盤跨向前去,大有用算盤砸死她以絕後患之勢。
「叫就叫,看你能拿我怎麼辦?」夏染也沖過去,像只潑辣小野貓般叫囂。
「咚咚舞,咚咚舞!」夏染叫得可愉快了,擺明了老虎嘴上拔毛。
「你閉嘴!」眼看著冬舞手中的算盤就要砸過去。
「你才閉嘴呢!」夏染不信邪,跟她杠到底。「東方冬舞,咚咚舞!你該高興幸虧娘有堅持到底,沒讓爹臨時幫你改名為『冬藏』,否則今天你藏的不只是銀兩,還得是稻米、小麥、面粉、饅頭!」
換句話說,她是個不受歡迎的守財奴就對啦,她在家的地位就跟廚房里的老鼠沒兩樣,專門用來咬錢。
「你閉嘴、閉嘴!」氣極之下,冬舞果真拿起手中的算盤朝夏染打去,幸好中途有人阻止。
「都給我閉嘴,好端端的吵什麼架嘛?」春織甜美的聲音介入她們之間,柔縴的身影也跟著橫亙在相互叫囂的兩人之中,夏染和冬舞同時愣了愣,為她的見義勇為小小的感動了一下下。
春織自個兒也滿感動的,難得她們肯靜下來听她說話,更何況是勸架?
丙然要不了多久,兩只母老虎又發起狠來,隔著她互相叫罵。
「我再小器也比你這敗家女強,光會買一些無用的東西,一天也染不到幾塊布!」
「我再笨至少也會染布,不像你只會撥算盤!」
「你以為我愛撥啊?我要不撥的話你們早餓死了,還輪得到你在這里囂張?」
「誰要你撥?你乾脆嫁出去好了,免得外頭傳說咱們羽夢館里住著只母老虎,不敢上門買布!」
「嫁就嫁!等爹娘回來了,我一定要爹娘盡快幫我找門親事,也好過留在羽夢館里看你這張愚笨的臉!」
「誰笨呀?我不過是……」
雙方你來我往罵得好不熱鬧,春織則是轉得頭暈眼花。她一會兒轉向二妹保證她一點都不笨,一會兒贊美麼妹說她做得很好,算盤打得很精。
結果是雙方都不理她,逼得她只能一直說好。
「好、好。」她朝兩邊點頭,想辦法勸架。
「你們都沒說錯,都做得很好。」眼見兩個妹妹都不理她,春織只好轉向一直沈默的三妹求救。「秋繪,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她邊說邊努力隔開互叱的姊妹倆,有些招架不住。
「有,別弄髒了我的畫紙。」眉心微蹙,排行老三的秋繪以手語比道,拿起畫筆及草稿閃到旁邊去,沒有任何插手的意思。
這個老三……
無可奈何下,春織只好也一起加入這一團混戰,三方拉扯得好不熱鬧。
「你這只懂得花錢的白痴!」
「你這討人厭的守財奴!」
「好、好,你們都沒說錯,不要吵了——」
花廳登時鬧烘烘的,偏偏織坊里的總管又來參一腳,喊得好不大聲。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有信到!」總管顯然頗有見地,一個也沒漏叫到。
四個人同時停下動作,觀看總管一路沖進來,手中還揮舞著一只黃色信封。
「有信?」春織最先有反應,接過總管手中的信封,迅速的掏出信件打開,快速瀏覽一番。
「是誰捎來的信?」這會兒大夥的架也顧不得吵了,全停下來盯著春織手上的信件瞧,等待她說明。
春織著實看了一陣子,將腦中的漿糊清理乾淨。她不是看不懂字,事實上爹爹的毛筆字寫得挺好的,整齊又漂亮,比起冬舞記帳的爛字來要好看得多了。她看不懂的是信中的涵義,爹爹的意思可是——要把她們四姊妹全都給嫁了,一個也不留?
「大姊,你怎麼半天不說話,到底是誰捎來的信?」夏染的性子急,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是爹爹捎來的信。」春織茫茫然地看著她們,開始煩惱羽夢館的未來該怎麼辦。
「是爹爹啊!」一听見信是她們爹爹捎來的,冬舞的臉色也跟著好起來,不再凶巴巴。
「那麼,爹爹的信中說了些什麼,你怎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還是冬舞靈巧,一下子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爹爹說……要把我們嫁掉。」說這話的同時,春織拿起手中的信再確認一遍,確定她沒有看錯之後,又一臉茫然地看回老地方,和大夥兒面面相覷。
「要把我們嫁……嫁掉?」
簡短的一句話,卻造成不同的反應︰第一個跳起來的毫無疑問是冬舞,她黑暗的人生頓時一片光明。原本她還以為自個兒這一輩子就得埋葬在羽夢館里了,幸好老天沒忘記她,肯給她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
「感謝老天!」冬舞快樂得像只小鳥,抱著春織又叫又跳。春織雖不知她在高興些什麼,但她只要不發狠就阿彌陀怫了。
「我就要出嫁了,太好了!」冬舞雙手合十,默默感謝老天爺幫忙。總算不必再泡在羽夢館當個十七歲還嫁不出去的爛桃子,豈不快哉?
「我就要嫁人了,嫁人了……」她不停地唱著歌,始終搭不上話的三位姊姊只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曉得她在樂什麼。
「呃……冬舞……」春織困難地咽下口水,不知道該不該將實情托出。「你先別高興得太早,爹爹說……要按照順序來。」
按照順序?
冬舞猛然停止歌唱,轉身看著一臉抱歉的春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冬舞簡直快哭出來了,虧她盼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可以嫁出去,結果竟要殿後?
「呃……我是說……不是,是爹爹說他已經幫咱們各自安排了一門親事,從我先開始,然後是夏染、秋繪,最後才輪到你。」阿彌陀佛,可別拿算盤砸她呀。
這太過分了!四個姊妹最想嫁人的就是她,結果她居然落了個最後,什麼跟什麼嘛!
冬舞的眼淚還來不及落下,夏染倒是先說話了。
「別管她!等死算了,活該!」夏染在一旁幸災樂禍,還順便做了個鬼臉。
「除了這個,爹爹還說了些什麼?」夏染雖不若冬舞那麼想嫁人,但也不反對就是了,何況她的好奇心最重。「爹爹還說,要咱們不必準備嫁妝,男方自然會挑日子前來迎娶……」這就奇怪了,按理說羽夢館也算是京城中說得出名號的商家,嫁女兒不大肆宣揚就已經很不尋常了,反倒還偷偷模模,她們的爹娘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四姊妹互看了一下,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隨後又聳聳肩,決定不想了。若說她們怪,她們的爹娘更怪,哪有做爹當娘的像他們二老這麼放心,一去就是快兩年不歸,甚至難得捎幾封信回來。
「總而言之,恭喜你啦,大姊。」冬舞酸溜溜地抱怨,恨死老爹了。「你就快出嫁了,不必再陪咱們泡在羽夢陛里發霉。」她也想快些嫁人呀,老天為何這麼不公平?
「沒這麼快,沒這麼快!」春織只得陪笑臉,安慰她小妹。「再說,羽夢館也沒什麼不好啊!大夥兒的感情不是挺好……」
「不得了了,大小姐!不得了啦!」
她的話還沒講完,外頭即傳來一陣腳步聲。四姊妹定神一看,沖進門的長工活像逃難似的,三步跨作兩步一下子就來到她們的跟前。
「什麼事不得了了,阿成?」春織伸出手要家中的長工鎮定下來,不明白為何人們老愛叫得這麼大聲。
「外、外面來了一頂紅色的轎子,說是要迎娶大小姐過門!」長工邊說邊遞上東方老爺親筆允諾親事的狀子,上頭還蓋了二老的手印。
春織接過去一看,白紙上頭果然是爹爹的字跡。
「大……大姊,你真的……要嫁人了?」冬舞驚訝得眼珠子快掉下來。怎麼前腳爹爹的信才到,後腳轎子就苞過來了,真是詭異至極。
「看來是的。」春織故作鎮定地說,心里已經做好認命上路的準備。
「大姊先走了,你們保重。」她二話不說的吩咐下人快快去準備行李,別讓轎子久等。
霎時間所有人僵成一團,每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就連掌家的冬舞也失去平日的潑辣,頓成失聲的木偶,半天開不了口。
大姊就要嫁人了?平時脾氣最好、關心每一個人又老是勸架的大姊就要離開羽夢館了,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冬舞的腦中亂烘烘,她的四周也鬧烘烘。就在她發呆的同時,春織早已自力救濟打理好一切準備上路,不等她這個掌家的了。
「你騙人、騙人!」冬舞終於在春織臨行前回過神來追至門口,拖住春織的衣袖哭得像個淚人兒。
「你……才說你……不會這麼快……這麼快離開我們,不會這麼快……就離開羽夢館……結果你騙人……」仙女的羽衣少了她一片,再也不會完整了。
春織回過頭來看著哭得柔腸寸斷的小妹,心里也有萬般不舍。冬舞雖然凶悍又小器,但是心地善良,只是嘴巴壞一點罷了。
她微微一笑,抱著冬舞低聲安慰說她們一定會再見面,可眼淚卻不知不覺的滴了下來。
「嗚……大姊!」夏染也過來湊一腳,再加上面無表情的秋繪也忍不住掉下淚來,當場使喜事變成像在辦喪事,四姊妹哭得好不淒慘。
仲夏的羽夢館月兌去了它的第一層彩衣,沒有人知道這層彩衣是什麼顏色,只有擁有彩衣的仙子才知道如何褪去它單調的外皮,渲染里層的絢爛光澤。
***
她居然就這麼糊里糊涂上花轎了?
上了花轎的春織一陣茫然,轎子走了好一會兒才想到後悔,但是已來不及了。方才出門時一陣混亂,只記得帶幾件常穿的衣物,甚至連件稍帶喜氣的紅袍子都忘了披,仔細想想,她這種嫁人法真的很怪,簡直比出喪還不如。
悶坐在轎中的春織越想越不對勁,但又不能攔下轎夫說她改變主意不嫁了,只好抬起頭來望著轎頂干瞪眼,猜想轎子要把她抬到什麼地方去。
靖軒……春織在心中默念這個陌生的名字,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這就是她未來夫君的名字,但不知怎地,她就是無法把這名字和自己搭上邊,大概是他並未親自前來,只派了他的親弟弟代為迎娶的緣故吧!
算了,想這做什麼?反正不管是誰來迎娶,她還不是都得嫁人。
春織聳聳肩,不怎麼在意她未來要嫁給誰,其實嫁給誰都一樣,不嫁也可以,對她而言,婚姻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夠讓她繼續她的工作,至於嫁到什麼地方或嫁給哪一號人物她都無所謂。
她才剛這麼想,轎簾突然間被掀開來,露出一張頑皮年輕的笑臉。
「嫂子,無聊嗎?讓我進轎來陪你聊聊可好?」靖齊笑著探頭詢問春織的意見,嚇了她一跳。
這個人還真像幽靈哪,怎麼走路都不出聲?
「這不太好吧!」春織有點為難。「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咱們若獨處在轎子里,會惹別人說話……」基本上她並不討厭未來的小叔,因為他總是笑臉迎人,長相也夠清秀。
「說得也是。」靖齊不以為意,十分諒解地點頭。「既然如此,咱們就用這方式聊天吧,這樣就不會引人猜疑了。」他笑嘻嘻地跟著轎子走,就是不肯離開轎門。
「呃……」這下換春織猶豫了,轎門給他這麼一擋著,關也關不了,闔也闔不上,反而更糟。
「算了,你還是上來好了,你這樣走路是很危險的。」這人還真是不屈不撓,居然能夠橫著行走,比螃蟹還厲害。
「謝謝嫂子。」靖齊手腳俐落地跳上轎子在她面前坐下,空間頓時變得狹小。
春織點點頭,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瞪著他。
「我臉上有東西嗎,嫂子?」靖齊笑笑,覺得他未來的嫂子十分有趣。
「沒有。」她照實回答。「我只是覺得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麼,所以只好瞪著你瞧。」更何況轎子給他這麼一擠,她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擺到哪里去,不瞪他瞪誰?
「原來如此。」靖齊笑得更開心了,很高興他大哥娶到一個有趣又不造作的老婆。
「那麼,先由我來自我介紹好了。我叫靖齊,是靖家堡的人。」靖齊爽朗地說道,彷佛她一定听過他的出處。靖家堡?
春織沒听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听起來就像江湖中某大家的名字,和她的生活圈離得好遠。
「小女子東方春織,京城人士,還請公子多多指教。」她也學起他點頭致意,差點沒笑壞靖齊。
「客氣了,嫂子,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忘了剛才是誰接你上轎的?」說著說著靖齊又露出笑容,春織覺得他很愛笑。
「公子說的是,我是給忘了。」老實說,她這顆腦袋沒記過比織譜更復雜的東西,時常忘東忘西。
聞言,靖齊又是一陣猛笑,他的新嫂子果真是有趣極了。
「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嫂子?」他雙手高舉枕在腦後,細細觀察與他對坐的春織。
「請說。」她倒也自在,一點也不在意他打量的眼光。
「那麼,我就不客氣的問了。」他正色道。「你……一向這麼迷糊嗎?」
「迷糊?」春織不解,她可是家中除了冬舞以外頭腦最清楚的人哪,哪兒迷糊了?
「我一點都不迷糊啊!」她奇怪地看著靖齊,覺得他的話很難理解。
「是嗎?」听見她的回答,靖齊索性揚高眉毛,笑看著她。
「你說你不迷糊,那麼,你可知道你嫁的對象是誰?他是作啥干啥的?你嫁給他會不會危險?」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哪位姑娘家的動作像她這麼迅速的,花轎才抬到家門口,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新娘子就沖出來了,而且還不問他究竟是不是新郎,甚至連轎簾也自己掀,要不是他的動作夠快,還真的喪失表現的機會呢。
經他這麼一說,春織才想起來確實是這麼回事兒。她的確不知道她未來的夫婿是作啥的,搞不好是強盜土匪,專干殺人放火的勾當也說不定。
不過,基本上她認為爹爹不至於會將她許配給一個干強盜的人,但問問總是好的,說不定還來得及反悔。
「好吧,我問就是了。」她照他的意思做。「請問公子,我未來的夫君可是名強盜?」
強盜?!
靖齊瞪大了眼珠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大笑。
「哈哈哈……」他差點笑岔了氣。「我向你……向你保證,我大哥……絕不是干土匪的。」天呀,居然會有人這麼問,她沒神經嗎?
「那太好了,謝謝公子。」春織莊重地回答,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靖齊用袖子擦掉眼角上的淚,決定他往後的日子一定很好過,有她這般月兌線的大嫂,不笑死才怪。
「嫂子,咱們先說好,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別公子公子的叫,讓人听了很不舒服。」真鮮哪,他從沒想餅大哥被迫娶的姑娘這麼有趣。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春織不太清楚外頭的規矩,羽夢館里人人平等,沒什麼大小之分。
「叫我靖齊就行,大家都一這麼叫。」所以說單名還是有些麻煩,想有個昵稱都不行。
「靖齊……」她無意識的復誦這個名字,突然想起自個兒未來的相公好像也是單名,叫靖軒。
「是的大嫂,就叫靖齊。」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天才,要不是他自作主張,代替大哥上京城迎親,恐怕他大扮到死都不會想到履行婚約。
不過,就算他把人接回去,他大哥也不見得會承認這樁婚事,最可能的情況是提起她的領子吼著要退婚,然後累死盼望他成親的一家人。
有趣的是,他未來嫂子的性子顯然也差不多,瞧她坐在轎中少說也有好一會兒了,就是不見她提出任何有關於未來相公的疑問。
「咳咳!」他不得不出聲提醒春織他的存在,想辦法引起她對他大哥的興趣。
「我說大嫂,你一點都不好奇嗎?」一般女子早逮著機會問東問西,偏偏她只會瞪著他呆坐。
「好奇什麼?」她全然不解。
「好奇你未來相公的長相啊!」靖齊道。「也許我大哥長得其貌不揚,奇丑無比也說不定哪。」
奇丑無比?不會吧!
春織邊納悶,邊盯著靖齊看。既然他長得不錯,他的大哥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不過,話很難說,隔壁張大嬸的大兒子長得也很俊秀,但二兒子就差遠了,可謂是鮮花與野草的差別。
就問問吧,老是坐著與他對瞪也不是辦法。
「你大哥跟你長得像不像?」踟躕了半晌,春織才冒出這麼一句,靖齊照例愣呆。
他這大嫂問話的方式果然異於常人,腦子里想的恐怕也和一般人不同。
「像也不像。」他模稜兩可地回答,盡量把自己調整到和她相同的思考模式。
「我大哥的眼楮跟我很像,鼻子比我高,嘴巴的線條比我漂亮,臉型也比我來得好看。」不知這種說法她能否接受?
「這樣啊,我懂了。」她點點頭,腦子里大概浮現出個雛型來。
「再問問,你大哥的體格如何?」她需要身體才能拼湊完整。
「體格高健,魁梧有力,是練武的奇才。」靖齊得意洋洋地把話說完,看著她。
練武?他告訴她這事干啥呀,她不過問問體型而已,干麼扯這麼多?
春織還是點點頭,一臉沈悶。這回靖齊再也看不過去了,索性自個兒抖出內幕,不等她問了。
「嫂子,可別怪我多嘴,既然咱們都結為親家了,理所當然應該互相了解一番,你說對不對?」
這倒是,上轎老半天了,只曉得轎子一直往南走,連目的地都不知道。
「嗯。」這她沒話說,是該了解一番。
「那我先說了。」靖齊頷首,總算引起她的共嗚。「咱們靖家堡,坐落於襄州城外郊,在武林中呢,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高祖建堡以來,世代皆擔任武林仲裁者的角色,傳到我大哥的手中,不多不少正好三代。只要是江湖上的兄弟都知道,要是有什麼擺不平的糾紛,找靖家堡就對了。咱們必能找出一個讓大夥兒都覺得滿意的解決方式,漂漂亮亮的消弭一切紛爭。」
語畢,靖齊得意洋洋地看著一臉漠然的春織,覺得自己好像正對著一頭牛說話,只差一把琴。
「你說完啦?」春織根本搞不懂他在興奮什麼,但他的樣子好像在等人拍手。
「說完了。」靖齊無奈地眨眨眼,開始覺得代替他大哥迎娶她似乎也稱不上是什麼好主意。
「貴府听起來似乎是個有趣的地方。」在他挫敗的眼神下,春織只好隨口來上這麼一句,差點沒逼出靖齊感激的淚水。
「謝謝嫂子的贊美。」天呀,像她這麼木訥的人和他大哥串在一塊還得了,難不成得全家總動員敦促他們談心?
「不客氣。」春織莊重地回答,接下來又是沈默。
好吧,他投降,看來又得逼她說話了。
「听說嫂子家里全是女性,這事兒是不是真的?」靖齊清清喉嚨,想辦法引她的注意。
「是呀!」春織點點頭。「爹爹的確只生了我們四個女兒,沒有其他子嗣。」雖然他一直想要個男的,可就是生不出來。
「原來如此。」靖齊頗感興趣。「那麼說,方才大廳中的其他三位姑娘,全都是你的姊妹嘍?」東方老爺還真是好福氣呢,生的女兒個個漂亮,而且脾性完全不同。
「猜對了。」春織這才露出笑容。「她們的確都是我的妹妹,老二叫夏染,老三叫秋繪,最小的叫冬舞。」
春夏秋冬一網打盡,好個羽夢館。
「嫂子跟她們的感情一定很好。」靖齊笑笑,彷佛在她們身上看見自家的影子,只不過表現方式不同罷了。
春織笑著點頭,羽夢館里總是熱熱鬧鬧,充滿笑語,是個教人懷念的地方。
「想想大哥還是好福氣哪,能娶到大嫂。」靖齊滿嘴子蜜。「光看大嫂賢慧的模樣,就不難猜想大嫂必是個理家的高手,將來也一定是大哥的好幫手。」他也好輕松些。
「理家?」听見這詞兒的春織愣了一下,想了很久以後才茫茫然地看他。「我從不管事的呀,掌家的人是冬舞,不是我,你可能誤會了。」她一向只管織布。
「你、你不會理家?」靖齊臉色大變。「可是你是老大呀!」
「誰說老大就一定得掌家?」奇怪的觀念。
「可是、可是……」這下可好了,靖齊大翻白眼。
原本他以為她是家中的老大,理家這事難不倒她,所以他才會急著幫大哥底定這樁親事。身為武林仲裁者的靖家堡堡主,需要操煩的事情何其多,武林同儕間的事都管不完了,哪來的空間打理家中的瑣事?偏偏靖家堡的雜務眾多,成天有人拿雞毛蒜皮的事煩他大哥,再說堂堂一個堡主至今還未娶親,在權威上總有點說不過去。因此,當他提出代他大哥上京迎親的時候,所有人都齊聲贊同他的主意,他才會風塵僕僕的前去迎親,沒想到……
「我不會理家這事很困擾你嗎?」春織納悶不已地看著他一會哭一會笑的表情,無法理解地問道。
這當然,他要的就是她的理家能力!
靖齊很想大吼,但又不能,只好帶著淒涼的笑容,硬將淚水往肚子里吞。
「一點也不,你不會理家這事兒很好,一點困擾也沒有,真的。」現在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白痴了,竟幫大哥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女人進門,他大哥不扒了他一層皮才怪。
「那就好。」春織用力點點頭,甜美地看著他。看得靖齊一陣苦哈哈,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他一定會死得很難看,他有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