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霍思暖一早就瞪著獎杯發呆,腦子里想的淨是昨天那盤餅干。
她覺得很不可思議,消失了二十年的餅干竟然會在此時重出江湖,而且還是同一個地點,詭異的情節恍若在演靈異片,讓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預謀。
如果真的有預謀,誰會是主謀?
她百思不解。
還是說她弄錯了,昨天那盤餅干根本跟二十年前無關,只是某人無聊的惡作劇?
但是她明明記得很清楚,確實就是那個味道沒錯。二十年前她甚至還要她父親去跟主辦單位查詢餅干的來源,想去跟該商家購買,所獲得的答案竟是不曉得有那盤餅干,懷疑她搞錯了。為此,她還被她父親叨念了許久,罵她害他丟臉。
多年以後,它竟然又憑空出現,主辦單位一樣搖頭說不知道。
霍思暖被這一連串事件弄糊涂,現在她連小時候是否有過那樣的經歷都不敢確定。但她桌上的蠟筆又說明她和男孩的偶遇千真萬確,並非出于自己的幻想,就算她想用「作夢」兩個字帶過去都不行。
……啊,煩死了!一大早她干嘛想那麼多啊,工作去。
霍思暖決定拋開煩人的謎題到畫室畫畫,才剛畫幾筆,不期然被揮之不去的煩躁感纏上身,于是生氣地丟下畫筆,改睡回籠覺。
忘掉、忘掉,忘掉那盤餅干,忘掉那個男孩……
她像女巫一樣對自己下咒,強追自己入睡,這一睡就睡到下午,眼看著一天又要過去,她干脆到溫室種花種草,也好過呆坐在沙發上胡思亂想。
除了畫畫以外,霍思暖最大的興趣就是修剪花草,總能在下剪的時候得到快威。
「思暖!思暖!」
她才剛痛下毒手,就听見她溫柔可人的好友在呼喚她,只得暫時停手朝外頭大叫一聲。
「我在溫室!」
不一會兒,柯蘊柔隨即出現在門口。
「思暖,我遇見盧禹孟了!」柯蘊柔一腳踏進溫室便宣布這個不幸的消息,霍思暖正在修剪盆栽,一時沒听懂她的話。
「哦,你遇見盧禹孟了——你說你遇見了誰?!」不期然听見一個消音八年的名字,霍思暖差點被手中的大剪刀剪到,一雙眼瞪得老大。
「盧禹孟,我三天前在街上遇見他!」柯蘊柔拉了一張椅子在霍思暖面前坐下,霍思暖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未免也太扯了吧!
那姓盧的家伙在八年前拋棄了蘊柔和別的女人結婚,現在競然還有臉出現在她的面前,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你確定這不是你自己的幻覺?」盡避柯蘊柔嘴上不說,但大家都知道她的心里從未忘記盧禹孟,對他依然念念不忘。
「是幻覺就好了。」柯蘊柔苦笑,她也希望那是幻覺,無奈天不從人願。
「SHIT!」霍思熳忍不住罵髒話。「台北有那麼多條街,你偏偏走那一條,你不會換條街走啊!還嫌八年前不夠傷心嗎?」
她、美晴、芳潔和蘊柔同為大學時期的好友兼戰友,四個人一起完成了不少作品,對彼此都很了解,也站在同一陣線。
「這種事是我能控制的嗎?我也不想遇見他啊!柯蘊柔滿肚子委屈,霍思暖毫不客氣地拆她的台。
「真的不想遇見嗎?」她斜睨她。「還是別逞強了吧!」多年好友,霍思暖比誰都了解柯蘊柔,認為她言不由衷。
柯蘊柔露出一個尷尬的表情,霍思暖經搖搖頭,算是敗給柯蘊柔的執著。
「你啊!沒救了。」和那家伙的美好回憶又不能當飯吃、有時還會噎著,留著干什麼?早該丟了。
柯蘊柔困窘地笑了笑,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守著回憶不放的大笨蛋,就她一個人裝傻。
但就霍思暖的角度來看,她不是守著回憶,而是守著傷痛。有時候傷痛太深會模糊回憶,混亂感覺,她的感覺被弄亂了,時間還停留在被拋棄的那一刻。
「奇怪,怎麼沒看見恩烽,他不在嗎?」柯蘊柔明顯想改變話題,霍思暖也順著她。
「可能在上班吧,我也不知道。」對于柯蘊柔的疑問,霍思暖僅以聳肩回答,不怎麼想管她弟弟的事。
「他已經開始到霍伯伯的公司上班了?」反倒是柯蘊柔比較驚訝,關心的程度更像他的姐姐。
「哪有這麼好的事?」別誤會。「他是到自己的公司上班,他自己成立了一間工作室。」
「工作室?」柯蘊柔愣了一下。「他不是學電機的嗎,電機也能成立工作室?」
「誰知道他在搞什麼鬼?」霍思暖又聳肩。「他那個人一向就是那副死德行,總是不按牌理出牌又愛搞神秘,冷漠到可以把身邊的人凍昏,要不是他是我弟弟,我真想掐死他。」
說起她那個寶貝弟弟,霍思暖就想撞壁,她已經夠有個性了,他竟然比她還酷。
「不過說也奇怪,那家伙對誰都冷冰冰,唯獨特別喜歡捉弄你,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態?」霍思暖納悶。
「我也想不通。」柯蘊柔也是滿臉疑問。「回想在校時,我還曾經幫忙學妹拿情書給他呢!」結果他竟然如此報答自己,唉!
柯蘊柔威慨。
「看吧!我就說他很難相處。」霍思暖搭腔。「我就想不通,像我脾氣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一個這麼難搞的弟弟,他根本是個怪眙。」
霍思暖說得義憤填膺,柯蘊柔卻是听得冷汗直流。心想著論難搞程度,霍思暖恐怕並不下于她弟弟。以前在大學上課的時候,她就曾經在課堂上和助理教授辯論畢卡索和莫內誰畫得比較好?天曉得這兩位大師根本分屬兩個不同的畫派,可她就有辦法和助教爭得面紅耳赤,更難得的是,這位助教是位迷死人不償命的型男,整個美術系甚至全校女生都迷他迷得半死。就連她當時已經名花有主,男朋友還是個花美男,都一樣難逃他的魅力,只要一上到他的課都會特別興奮,唯獨思暖不動如山,不但不把型男助教當一回事,還頑強地跟他抵抗到底,害她和美晴、芳潔三個人都想聯名送她一塊「抗帥英雌」的扁額,褒揚她意志力堅強,竟然能夠一個人力抗群雌。
「對了,你匆匆忙忙跑來找我,該不會只是想告訴我,你遇見盧禹孟這件事吧?」一哈啦了半天,霍思暖總算又想起原先的話題。
「當然沒有這麼單純。」說起這件事,柯蘊柔就煩惱不已。「我騙他說我已經結婚,結果他剛剛打電話來,邀請我和我的「老公」這個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飯。」
大新聞、大新聞!他們的善良小姐居然也學會說謊了,灑花!放煙火!慶祝她開竅。
「你還真會掰,應該是被刺激到了吧?」霍思暖不愧是柯蘊柔多年的好友,隨便猜隨便準,只見柯蘊柔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因為他身邊帶著小孩,又問我結婚了沒有,我在一時的情緒反應之下……」
「點頭說你結婚了。」好樣的,總算沒丟女性同胞的臉,值得表揚。
「我是不是很傻?」盡避霍思暖相當贊賞她勇敢的舉動,柯蘊柔卻十分沮喪,總覺得自己很沒大腦。
「是比較沖動了一點,但換作我也會做出相同的舉動,總不能讓他看扁吧?」輸人不輸陣,自尊最重要。
是啊!自尊勝于一切,只是維護自尊的結果是撒下漫天大謊,怎麼想都不劃算。
「唯今之計,只有想辦法弄出一個老公來,陪你去赴約。」謊都已經撤了,再懊惱也沒有用,還是面對現實吧!
「我也想啊!」柯蘊柔快煩惱死了。「問題是我認識的男人本來就不多,要我臨時上哪兒找老公?真的很頭痛。」
沒錯,特別今天已經是星期四,距離星期六只剩短短兩天,她死定了。
柯蘊柔嘆聲連連,霍思暖在一旁幫忙傷腦筋。不過她那顆腦袋通常只容得下創作的事,其他事一律不管,恐怕也很難想到好方法。
接下來就看見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出了一堆餿主意。一會兒要去租一個臨時情人,一會兒要找人力中介公司幫忙,霍思暖更興致勃勃想要夜訪牛郎店,鬧出了一堆笑話。
就在她們傷腦筋的時候,溫室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我來當你的老公就好了。干嘛唉聲嘆氣?」
柯蘊柔和霍思暖同時望向門口,張大跟楮瞪著霍思烽。
「你正欠一個老公吧?」他彎腰對著柯蘊柔說道。
柯蘊柔反射性地點點頭。
「我自願當你的老公,如何?」
霍思暖和柯蘊柔像在打量怪物似地看著霍恩烽,柯蘊柔已然愣成木頭人,只有霍思暖還能反應。
「你這混帳!」她一開口就是罵人,嘴巴一點都不留情。「不要平常不回家,一回家就嚇人,我們會被你嚇死!」不曉得瀕臨三十歲大關的女人心髒是很脆弱的嗎?哪堪這樣的折騰。
「切!」霍思烽理都不理霍思暖,一雙迷人的眼眸逕自盯著柯蘊柔看。
他不愧是和霍思緩八字不合,盡情嘲弄她和柯蘊柔想出來的計劃。
「光听你們的對話,就知道你們對現實一點都不了解,難怪我姐一天到晚躲在溫室。」
霍思暖當場發飆。
「你找死哦!」她拿起剪刀毫不客氣地用刀柄朝她弟弟的頭敲下去,警告他說話小心點。
「死小表一枚。還敢亂說話,當心我揍你。」女俠發威,果然凡人無法擋,再強悍的男人都要投降。
「我不是小表,是男人,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霍思烽說著說著就要動手月兌T恤,霍思暖理都不理,完全不賞臉。
「我沒興趣。」她不想眼楮爛掉,省了。「要月兌就月兌給蘊柔看,反正你自願當她老公,老婆看老公的——天經地義,我先閃人了。」
之後她就到畫室去挑畫,以應付接下來的個展,至于溫室里頭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沒事開什麼個展嘛,不開行不行?」霍思暖邊挑畫邊嘟嚷,對于手邊的畫作都不是很滿意,總覺得還有改善空間。
她知道美術館願意幫她開個展,已經應該謝天謝地,不該再抱怨。但她就是不喜歡應付媒體,真的很麻煩……
手邊的畫一幅挑過一幅,挑到最後一幅時,霍思暖臉上終于升起笑容,總算還有一幅像樣的畫。手上這幅「KISS」是她到目前為止最滿意的作品,她的畫風深受畢卡索立體主義的影響,喜歡把形體變成幾何學,層層分解成渾厚有力的造型平面,這些平面延伸開來,超出每個人物外面,囊括了周圍的整個空間,確立出建築空間的一體性,這幅「KISS」就是典型的杰作。
她特別將這幅畫挑出來,當作此次個展的主要展覽作品。她將畫作再次放在畫架上,審視是否還有任何可加強之處,看著看著,竟想起大學時代和歐陽性德的那一場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