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好圓。
司徒雲心雙手撐住下巴,望著天邊的月亮嘆氣,都說月圓人團圓,怎麼她就一個人坐在涼亭下賞月?
好想見鑒鈞……
她無力地趴在石桌上,腦子里裝的全是武鑒鈞的身影。
仔細想想,她和武鑒鈞在一起做過不少事,他們一起上街,一起喝茶,一起坐在樹上看夕陽。
啊!她好想念他的一切,就算是他難听的歌聲,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挺可愛,好像猴子被蛇纏住喉嚨,猴子又掐住雞的脖子一樣……
「小小姐,要不要來杯酸梅湯?」
就在她想象雞快被掐死的畫面,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碗酸梅湯,接著就看見二總管溫暖的笑容。
「達叔!」司徒雲心從桌子爬起來坐正,驚訝地看著二總管。
「夏天的夜里,喝一碗酸梅湯最能解渴了。」二總管笑著端起酸梅湯呈給司徒雲心,她接下碗喝了一口酸梅湯,果然立刻消暑。
「還是達叔最了解我,知道我夏天就要喝酸梅湯。」司徒雲心非常喜歡二總管,因為他總是那麼體貼,那麼善解人意,尤其疼她。
「你不在莊里的期間,我煮的酸梅湯都沒人喝,很是寂寞呢!」二總管在她對面坐下,笑咪咪地看著她,司徒雲心回他一個微笑,兩人一起賞月。
「听說你和武公子的婚事告吹了。」沉默了一會兒,二總管忽然提起武鑒鈞,讓她更為感傷。
「是吹了。」司徒雲心無奈地笑了笑。「荷香舅媽說不能讓人瞧不起我們麒麟山莊,而我認為她是對的。」
話雖這麼說,司徒雲心私底下其實相當後悔,二總管也看得出來。
「……武老夫人的身體還好嗎,身邊有沒有人幫她?」二總管的話鋒一轉,突然關心起武老夫人,嚇了司徒雲心一跳。
「武老夫人的身子十分硬朗,鑒鈞承擔了武家大部分生意,不需要武老夫人操太多心,武老夫人也樂得清閑。」
司徒雲心把武家現在的狀況稍稍跟二總管解釋,二總管听了以後安心不少。
「那就好。」他深深吐一口氣,就好像懸在半空中許久的掛念終于能夠放下,引起司徒雲心的好奇。
「鑒鈞——武公子他長得好嗎?脾氣如何?性子如何?能夠擔得起少堡主的責任嗎?」
司徒雲心本想問二總管,沒想到他的問題比她還多,她只好先——解答。
「鑒鈞長得高大俊挺,平澤所有未婚女子都想嫁給他。」說到這個,她就忍不住發火,好個花心大蘿卜!
「他脾氣不算好,但心地很善良,很為底下的伙計著想。」她想起他是如何照顧那些礦工家庭,心頭不由得暖起來。
「還有,他很固執,非常固執。」這點最教她生氣。「不過他雖然固執,做事卻很認真,所以不用怕,他絕對擔得起武家堡少堡主這個重責大任。」
「听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二總管放松的語氣中透露著驕傲,再度勾起司徒雲心的好奇心。
「達叔,你為什麼一直打听武家堡的事?」她問二總管。「莫非,那兒有你認識的人……」
「不,你弄錯了。」二總管急忙否認。「是因為小小姐差點兒嫁給武公子,我擔心你嫁過去會吃虧,所以向你打听一些武家堡的事,你不要誤會。」
「達叔,你真是太疼我了。」司徒雲心好感動。「反正這樁婚事也搞砸了,你也不需要擔心我會吃虧。」
「小小姐,月亮每天都在變化著呢,人又怎麼知道明天會如何?」二總管的話頗有玄機。「凡事還是不要太早下斷言的好,也許等你明兒個睡醒一張開眼楮,又會看見另一個世界。」
「嗯。」她真心喜歡二總管,總在她需要的時候支持她、鼓勵她。
「還想再來一碗酸梅湯嗎?」二總管問。
「不,一碗就夠。」她搖頭。
二總管微笑,把碗收拾了以後離開涼亭,讓她一個人去思考他的話。
另一個世界啊!
司徒雲心想不明白二總管的意思,不過很感謝他的鼓勵,總能讓她的心情好過些。
「你在想什麼?」
她還來不及探索另一個世界,尹荷香的聲音跟著在她耳邊響起,如果不是她已經習慣,肯定會被嚇死。
「我在想達叔的話。」老是使用影飄,這可是很耗費內力的一種輕功,好羨慕荷香舅媽的內力夠深厚,可以隨便亂用。
「二總管,他來過嗎?」尹荷香左顧右盼,就是沒瞧見人。
「他剛走。」司徒雲心回道。「他問了一些武家堡的問題,答案讓他滿意了才離開。」
「他都問些什麼問題?」尹荷香皺眉,想不透二總管這舉動其中的涵義。
「鑒鈞的長相以及人品問題,和他擔不擔得起少堡主的責任。」司徒雲心回憶。「他還特別問到武老夫人的身體是否硬朗,似乎對她特別關心。」
「這就奇怪了,他干麼向你打听武家堡的事?」尹荷香不解。
「我也好奇。」是吧,大家都不解。「達叔說因為我差點兒就嫁到武家堡,他擔心我受委屈,所以多打听點事兒,沒別的意思。」
乍听之下,二總管這話挺合理,但仔細研究便會發現許多不合理處。比如說,他既然知道這樁婚事已經告吹,就不需要擔心雲心會受到委屈,自然沒有探听武家堡的必要,更何況他還提到武老夫人的健康問題,這就更奇怪了。
……不對勁,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關連。
「荷香舅媽,達叔是什麼時候來到我們麒麟山莊?」司徒雲心也很好奇。
「我想想看……」尹荷香努力回憶。「我听說好像是在我嫁進申家的前一年來的,嗯,是這樣沒錯。」
「那不就是……」司徒雲心扳手指數數。「二十二年前,達叔就在我們山莊了。」
「僅次于大總管,大總管可是在我們麒麟山莊一待就待了四十個年頭。」老臣哪!「不過當時的二總管另有他人,他那時候只是一個普通的下人,我如果沒記錯,他是在你出生那一年才升為二總管,你可算是他的貴人。」
替他帶來好運。
「所以他才會特別疼我。」原來二總管已經待在山莊這麼久的時間了啊!想想也是,打從她會認人開始,二總管總是隨侍在側,比她自個兒的親生父親還要細心。
「沒想到一晃眼的時間也已經過了二十年,我老嘍!」女人最怕時間的摧殘,尹荷香也一樣。
「胡說,荷香舅媽還很年輕,我同您一起上街,人家還以為我們是姊妹呢!」外表完全不顯老。
「你都喊我舅媽了,我還能不老嗎?」別安慰她了。「現在我沒別的指望,只希望你們這些小表頭都能有個好歸宿。」
荷香口中的「小表頭」,自然是指司徒雲心這一輩。申家上一代尚屬正常,他們這一代就個個怪,不是癖好怪,就是個性怪,司徒雲心已經算是其中最正常的人。
「不過我也沒想到,你竟然能夠等這麼長的時間。」不是十一天或是十一個月,而是十一年!她也真服了她,不論中間有多少人上門提親一律拒絕,真是有夠痕情。
「荷香舅媽,換作是你,你不會等嗎?」司徒雲心以為尹荷香應該和她相同,未料尹荷香一口否決。
「不會,我沒那麼好耐性。」她喜歡速戰速決。「你這點像你娘,都願意默默等待,即使弄錯對象被羞辱,還是繼續等,一直等到真愛降臨為止。」只是運真愛恰巧就是她所等待的人,也算是功德圓滿。
「我一直以為我比較像荷香舅媽。」司徒雲心聞言好失望,她雖然也很愛她娘,但她更喜歡尹荷香。
「雖然你處處模仿我,但你畢竟不是我生的,不可能凡事跟我一樣。」尹荷香十分了解她的心結。「不過比起我那兩個沒用的兒子,你比他們更像是我的女兒,所以你也不必沮喪。」
司徒雲心本來很失望,听見尹荷香這句話卻不由得噗哧一笑。的確,比起經綸表哥和經緯表弟,她確實更像尹荷香的孩子,至少她跟她一樣好動,不像他們成天關在房里讀死書、死讀書,或做些奇怪的西洋實驗,搞得全家不得安寧。
夢時舅舅就曾經懷疑過荷香舅媽是不是在外面偷人,否則怎麼會生出兩個性格這麼奇特的兒子。
「這麼說來,夢意舅舅和玲瓏舅媽倒是不會抱怨。」她想起另一個性格古怪的表哥申開義,他只大她一歲,也是成天關在房里解方程。
「他們自己就樂此不疲,有什麼好抱怨的?」那一家人算是奇葩,從爹到娘到兒子,每個人都會解方程,還比誰比較高竿。
真是令人敬畏的一家人,可怕!
尹荷香和司徒雲心默默在心里嘆氣,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然後大笑。
「哈哈哈……」
笑聲傳遍整座涼亭,連池里頭的魚都感受到歡樂氣氛躍出水面,感覺十分溫馨。
「我很慶幸我生長在麒麟山莊。」有這麼多人愛她、寵她、保護她。
「你會這麼想,就代表你長大了。」看來讓她出外闖闖是好事,她也考慮把她那兩個不成材的兒子踢到外頭去吃點苦,才知道家里有多溫暖。
「因為比起鑒鈞來,我真的很幸福嘛!」她說。
是呀!比起六歲就失去雙親,至今還不知道他們人在哪兒的武鑒鈞來說,被家人包圍著的司徒雲心真的很幸福,也很幸運。
「你這麼想他嗎?」才提起他的名字,眼眶就紅了。
「嗯,很想。」司徒雲心承認她真的很想武鑒鈞,恨不得立刻飛奔到他身邊。
「可憐的孩子。」尹荷香讓司徒雲心靠著她的肩膀給她安慰,不過這麼做其實並不舒服,因為司徒雲心高她半個頭,得屈著身子才靠得到她的肩膀。
「荷香舅媽,他真的會來接我嗎?」雖然尹荷香再三跟她保證,武鑒鈞一定會來麒麟山莊把她帶回去,司徒雲心還是懷疑。
「會,因為我已經在你身上聞到香味。」尹荷香十分肯定。
「香味?」她沒灑玫瑰水,也沒有抹任何香料,哪來的香味?
「我年輕的時候,我娘曾對我說過,她說︰當你被一個男人全心全意愛著的時候,你的人會如荷花盛開,你身上的氣息,會在愛情中凝結成香。」陳年往事讓尹荷香不由得揚起嘴角。「我已經在你身上聞到愛情的氣息,所以武鑒鈞一定會來接你。」
「真的是這樣就好了。」原來她身上有香氣啊!真神奇,這大概是女人之間才聞得到的神秘香味。
「听我的話準沒錯,相信荷香舅媽。」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原來達叔是這個意思。」司徒雲心終于弄懂。
「二總管?」怎麼扯上他?
「他說凡事不要太早下斷言,也許等我明兒個睡醒一張開眼楮,又會看見另一個世界。」
這是老人家的智慧,不經時間累積,是無法擁有這層領悟,看來二總管也是歷盡風霜之人。
「二總管都這麼說了,你還不信我?」再不信,她真的要生氣了。
「信!」司徒雲心趕緊拍尹荷香馬屁。「我這輩子最信任的人,就是荷香舅媽。」
也是,這以退為進的餿主意是她出的,武鑒鈞萬一要是不來接雲心,她可是糗了,她在孩子間的威望也會跟著墜落。
于是,大家都在等武鑒鈞,等他什麼時候來把司徒雲心接走,了卻這段流轉了十一年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