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平復心情,申夢心決定離開麒麟山莊,一個人單獨到外頭走走,否則她會悶死。
說是想離開麒麟山莊,對申夢心來說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來申夢心不會騎馬,只能靠自己的雙腳行走。
二來只要她說想出莊,她父親和兄長一定派護衛或是親自保護,別說個人空間,她連想喘口氣都很難,根本達不到散心的效果,也因此申夢心很少離開麒麟山莊。
然而拜申夢意之賜,如今她終于擺月兌這個困境。申夢意發現山莊後面有一條密道可以避開眾人的耳目直通莊外,本來這是個秘密,但尤玲瓏偷偷告訴了申夢心,所以現在她也知道這條密道,並充分使用。
比起前門來,位于山莊後頭這條密道,確實是便捷多了。
這是申夢心第一次闖密道,而且還是單獨一個人,走來自是特別小心。她不知道這條密道通往何處,但只要能夠離開麒麟山莊哪兒都好,她需要喘口氣,雖然父母兄長乃至于兩位嫂嫂都對她疼愛有加,十分照顧她,申夢心仍然覺得失落,總覺得她的生命中缺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至于缺少的那樣東西是什麼?
或許就是愛情吧!
親眼見到自己的父母那麼恩愛,兩位兄長與嫂嫂感情如此要好,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收起思緒一步一步向前走,沿途淨是鳥語花香。
申夢心仰頭看兩側高聳參天的樹木,不禁想起山莊里那棵活了三百年的老槐樹,它比這些樹還要高大。
樹木的下方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有些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綻放隨風搖擺,景色煞是美麗。
因為一直從前門出入,申夢心從來不知道山莊後頭竟然還有這麼漂亮的一個地方,瞧著瞧著都入迷了……
忽地,眼前出現了一條分岔路,申夢心倏然停下腳步,看著分岔路猶豫不決。
懊選右邊或是左邊,她一點想法都沒有,不過仔細一看,左邊那條路的野花似乎長得茂盛些,選擇左邊也許比較有看頭。
申夢心當下決定往左邊的岔路走,參天的樹木隨著她腳步的移動似乎越來越高,樹葉似乎也越濃密。
她起先不以為意,直到前方的路在她面前變得寬闊,她才意識到自己選擇錯誤,她應該選擇向右才對。
既熟悉也陌生的景色勾動她的回憶,越往前走,記憶越鮮明,清晰彷佛昨日。
原來左邊的岔路是通往懸崖的。申夢心打從小時候那場意外,就不曾再靠近這個地方一步,雙親也嚴格禁止任何人帶她來,沒想到她隨便亂闖,就走到這個地方來。
申夢心大可沿著原路走回去,然而或許是昨晚作的夢影響了她,讓她宛如中蠱似地直直往懸崖走去,最後在懸崖邊站定。
幼年時覺得可怕的懸崖,成年後看來依然像是張著血盆大口,似要將人吞沒。不同的是當時她弱小的身軀抵擋不住狂風,硬生生被吹落山谷,今日她雖稱不上強壯,卻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推倒,她衷心希望如此。
什麼,司徒行風退回了夢心的求親書?!
申夢時的怒吼聲摻雜著風聲在她耳邊回響,申夢心的眼神跟著轉趨黯淡,感覺又回到兩年前得知司徒行風拒絕她的剎那,自己是如何困窘,那個時候她真以為世界就要崩塌了。
申夢心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連續哭了好幾天不肯踏出房門一步,她大哥申夢時為了司徒行風拒絕與她成親,甚至親自上劍隱山莊同司徒行風理論,結果不歡而散,兩家自此結下梁子,多年的交情亦化為烏有。
從此,雙方人馬只要一在路上相遇,免不了要分出勝負拼個你死我活,令人無法相信,申夢時和司徒行風在這件事情發生以前還是好朋友。
往事一幕幕,在申夢心的眼前重復上演。
她是出來散心的,未料會走到這個地方讓自己的心情更亂。思及此,她果斷地往後退,轉身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天,風呼呼地吹,把申夢心的腳印都吹散了。高及小腿肚的草叢,在風勢的助長之下頻頻改變草紋,掩沒了原本的痕跡。
面對突然轉變的景色,申夢心慌了。她只在小時候來過一次,原本以為沒什麼改變,定眼一看才發現還是有些不同,以前的樹沒有這麼多,草也沒長得這麼茂盛。
申夢心憑記憶模索來時路,但她對這個地方不是那麼熟悉,再加上風勢實在太大,她一個不小心走錯了方向……
就在申夢心尋找路的同時,懸崖的另一邊,也有人在緬懷過去,那個人就是司徒行雲。
司徒行雲離開劍隱山莊已有一段時間,山莊里的所有人包括司徒行風,都以為司徒行雲是因為和他吵架才負氣離開山莊,其實他是下山尋劍。
他父親留給他的名劍「飛焰」被一個老千使詭計騙走了,消息傳回司徒行風的耳里,不曉得怎麼傳的竟變成司徒行雲喝醉酒,把「飛焰」賣給了對方,為此兄弟倆大吵一架。
不消說,司徒行風一定狠狠教訓了司徒行雲一頓,司徒行雲一定是吊兒郎當不當一回事,兄弟倆之間的誤會越深,裂痕越擴越大,幾乎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
反正他已經習慣當反派角色,也不差這一回。
站在懸崖邊,看著陡峭的岩壁,司徒行雲的笑容滿是諷刺與無奈。他已經習慣大家把他想得很差,也不想多辯解什麼,只是浪費口舌而已。
他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在申夢心面前表現出完美的一面,反而留給她惡劣的印象。
一陣狂風吹過他的臉頰,吹亂他的頭,讓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一天,風也一樣大,甚至更猛。
當時,他只是一個害羞的少年。雖然外貌和他哥哥長得有幾分相像,但自信卻不及他哥哥的一半。
因為缺乏自信,他害怕和陌生人說話,假使有外人在場,他一定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就怕引人注目。
他很崇拜他哥哥司徒行風,因為他是那般俊朗大器,那般可靠,不只大人們欣賞他,就連司徒行雲也把他當偶像,總喜歡跟在司徒行風後頭打轉。
因為申氏和司徒兩家是世交,互有往來,司徒行雲自然而然也跟著去麒麟山莊,每當那個時候,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可以見到申夢心。在他的眼里,申夢心就跟會動的瓷偶無異,一舉一動都令他為之向往。
他幾乎從她出生開始就喜歡她,可因為他太害羞了,就算再怎麼喜歡她,也只敢遠遠看著她,從來不敢走近,直到那一天。
不是太特別的一天,只是風大了些。這天他和司徒行風一早就抵達麒麟山莊,帶來長輩的問候,也順道切磋武藝。
申夢時和司徒行風在各方面都旗鼓相當,也相當合得來。長相雖然一個陰柔一個陽剛,個性卻差不多,都極有責任感。
司徒行風和申夢時兩人約好到麒麟山莊外切磋武藝,司徒行雲默默跟在兩人的後頭,司徒行風和申夢時邊走邊說笑,壓根兒不理會司徒行雲,他也安于做個小苞班,沒有絲毫抱怨。
就在他們走向分岔路的時候,司徒行雲瞥見一個小小身影——是申夢心。
奇怪,她怎麼沒待在莊內,反而自己一個人跑到野外來?難道她不知道單獨外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嗎?
「說起我爺爺,真拿他沒辦法,他決定怎麼做,我們就得照著做,一點兒意見都不能提。」申夢時的話題一下子轉到申老爺子身上,司徒行風差點接不上話。
「申莊主怎麼了?」
「我爺爺竟然強迫夢心習武,還要她到懸崖邊練膽量,不許我們任何人過去陪她。」申夢時手指向分岔路的左邊,巴不得立刻飛奔到申夢心身邊,惟他也不敢違背他爺爺的命令,只得不甘心咬牙。
「可是伯父伯母並不想讓夢心習武,不是嗎?」司徒行風問道。
「問題是我爺爺的命令誰也不敢忤逆。」申夢時嘆氣。「就算我爹娘再不舍,也只能點頭。」
「申莊主確實嚴格。」
「可不是……」
兩人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往岔路的右邊慢慢走遠。
司徒行雲在後頭听見他們的對話,怎麼都放心不下申夢心,于是一個人趕往懸崖,果然才趕到就听見申夢心喊救命。
他伸長脖子往下面一探,看見申夢心的小腦袋就離懸崖邊不遠,頓時安心下來。
因為申夢心攀著的樹枝太細,無法再承受他的重量,再加上岩壁過于陡峭找不到立足點,司徒行雲只得趴下來,伸長手把申夢心拉上崖岸,卻意外扯下她的袖子。
司徒行雲當下把斷袖快速塞進腰帶,不安地注視申夢心的背影,她小小的肩膀因哭泣而顫抖,等她發現袖子斷成兩截以後,他怕她會更傷心,還是趁著她沒發覺以前開溜好了。
就這樣,司徒行雲放棄當英雄的機會,等他鼓起勇氣回到麒麟山莊,卻發現他哥哥成了申夢心的英雄,她正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司徒行風。
這是怎麼回事?救她的人是他呀,不是他哥哥。
司徒行雲一度想沖進大廳,大聲說自己才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他哥哥!但是申夢心從頭到尾沒提他的名字,也沒提起他哥哥,只是一直看著他哥哥,一直看一直看……
司徒行雲的心瞬間扭成一團,因為他知道她將他哥哥誤認成他,卻又不敢站出來承認自己救了申夢心,這個時候,申兆侑談到他,說他的個性太過內向,日後恐怕難以在江湖上行走。
我、我會改!我一定會改!
他在心中響應申兆侑的要求,然而申兆侑連他在門外都沒有察覺,只是一心一意贊美司徒行風。
「行風賢佷個性開朗,舉止大方得體,生得又如此英挺俊美,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他、他也可以很開朗,請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沒人听他說話,因為這些都只是他心底的聲音,他甚至沒有勇氣現身。
察覺到自己就如同空氣是看不見的存在,司徒行雲就好恨自己這種膽小畏縮的個性。
……對,他要改變,變得更活潑、更開朗、更有人緣。
他發誓,他一定要比大哥更受歡迎,再也不要躲在大哥的身後,他要和他平起平坐,甚至走在大哥的前頭!
多年後的今天,這誓言听起來依然鏗鏘有力,而他也確實改變了,只是他似乎改變得有些過頭,變成一個聲名狼藉的花心大少。
將視線由懸崖收回來,司徒行雲重重嘆一口氣,從腰帶拿出申夢心的袖子,看著袖子發呆。
他大哥真的有這麼好嗎,為何她非嫁給他大哥不可?
如果當初他有勇氣站出來大聲說他才是救了她的人,現在的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將袖子緊緊捏在手心,這個問題他問了自己不下千百次,沒有一次能夠找到答案。
他轉身離開懸崖往回走,這地方他不知道來過多少次,熟得跟自家廚房一樣,就算草紋變化得再厲害,他依然能夠準確無誤找到來時路。
就在司徒行雲正想把袖子收進腰帶的時候,前方有道人影引起他的注意,他定眼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居然是申夢心。
他以為自己看見幻影,以為是因為自己思念過度,才會看見申夢心。這里對他來說是值得追憶的地方,對申夢心卻是惡夢的根源,他听說申氏夫婦嚴格禁止她來此地,可她不但來了,而且身邊沒有任何護衛。
正當他發愣之際,申夢心的雙腳突然踩空,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消失在草叢之中。
糟了,那里有個暗坡!
司徒行雲沒有多想,幾乎在看見申夢心失去平衡的剎那,身體便做出反應,飛身將申夢心抱住,和她一起滾落山坡。
這暗坡因為被草叢覆蓋,如果不是對地形熟悉的人都要吃虧。司徒行雲盡可能護住申夢心不讓她受傷,但這暗坡很陡,坡長又長,他們一連滾了好幾圈,還是撞到最底部的大石頭才停止滾動。
砰!
司徒行雲的後腦撞到石頭,一陣劇痛之後失去意識,昏倒前他還不忘將申夢心往旁邊推,怕她撞到石頭。
申夢心驚魂未定地呆坐在一旁喘氣,她只記得她不小心踩空,身體失去平衡,接著有個人沖出來抱住她,然後他們就一路滾下山坡。
「呼呼!」那個人呢?
她左右看了一下,以為又要和多年前一樣錯過救命恩人,直到她看見前面躺著一個高大的男子,她才趕緊爬過去查看他的狀況。
「公子,你要不要緊——」當她看清男子的臉時,到口的話全凝結在喉嚨之中。
竟然是司徒行雲,怎麼會?
申夢心萬萬沒有想到會再看見司徒行雲,打從兩家交惡以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算來已有兩年的時間。
她的腦子一片混沌,好多情緒都攪在一起。他是她最不願意看見的人,但卻是她的救命恩人,上天為何跟她開這麼大的玩笑?
申夢心搖搖頭,將腦中的思緒搖掉,現在當務之急是叫醒他,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司徒行雲——」她再一次說不出話,因為司徒行雲的手中,正牢牢握著她的袖子,好像它是絕世珍寶,即使失去意識也不願放手。
這是她小時候被那位大哥哥扯斷的袖子,怎麼會在他身上?
申夢心看著司徒行雲,他緊閉的雙眸能給她的只有沉默,如果她想知道原因,只能靠自己去找答案。
風呼呼地吹,她的腦子亂成一團,怎麼都理不出頭緒。
不管了,現在重要的不是他為何擁有這片袖子,而是該怎麼離開這里?她是可以一個人慢慢爬上去,可她不能丟下司徒行雲不管。
看著司徒行雲沉睡的臉,申夢心開始煩惱萬一都沒有人來找她,她勢必得先想辦法回到山莊,再請大總管帶人來救他,但那要花不少時間,她怕這期間沒人陪著他,他會被野獸攻擊……
「小姐!大小姐,您在哪里?」
「小姐!」
正當她左右為難,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斜坡的上方傳來大總管的呼喚聲,解除她的困境。
「大總管,我在這兒!」她扯開喉嚨喊叫,就怕總管听不見。
「小姐在這斜坡的下面,快!」大總管听見她的回應安心了不少,連忙召集家僕小心走下斜坡。
「小姐,您沒事吧?」大總管見她一臉蒼白,趕緊過來安撫她。
「沒事。」
「沒事就好。」大總管說道。「老爺發現您不見,擔心得不得了,發動全山莊的人搜索——咦,這不是司徒行雲嗎,他怎麼會在這里?」看見申夢心的身邊躺著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死對頭時,大總管嚇了一跳,手指向司徒行雲問申夢心。
「我也不知道。」她也有同樣疑問。「我不小心滾落山坡,是他救我的,如果不是他護著我,我可能已經跌斷脖子。」
「原來如此。」大總管一邊點頭,一邊將司徒行雲的頭抬起來檢查傷勢,果然看見斑斑血跡。
「他撞到後腦勺,還流了不少血。」大總管撕掉袍子的下擺,簡單幫司徒行雲包扎,勉強止血。
「怎麼辦,小姐?」包扎好傷口以後,總管請示她的意見。「就這麼放著他不管嗎?」
申夢心看著他手中的袖子,恍神了片刻,都快听不清楚大總管的話。
「小姐?」
「……不,不能放著他不管。」她回道。「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能讓他躺在這里沒人照料,還是得把他帶回山莊。」況且她還有事要問他,如果就這麼錯過,她會錯失探知真相的機會。
「可是大少莊主他——」
「照我的話去做。」她堅持。
「是,小姐。」大總管拗不過申夢心堅持,只能命令僕人將司徒行雲抬回麒麟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