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說是老天開的惡意玩笑,還是真的很不湊巧,這天海守茗和蒯韻竹的課堂,正巧是一周里全數錯開的一天,也就是海守茗上課時蒯韻竹沒課,再不然就是反過來,變成蒯韻竹上課時海守茗沒課,兩人總是湊不在一起。
而且最吊詭的是,在蒯韻竹沒課的時間里,卻會在教師休息室里遇到沈映雪。
「蒯老師沒課啊?」或許蒯韻竹是沈映雪在這個學校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所以她總是會主動找她聊天--海守茗不算,對沈映雪而言,他的身分比較特別。
「嗯。」蒯韻竹笑得僵硬,一見到沈映雪,她的腦子就亂了,始終忘不了早上那太過刺激的一幕。
「啊~~還好有妳陪我,不然我會無聊死!」感覺上沈映雪是個性滿直的女人,也不管蒯韻竹是今天才認識的人,大剌剌地表達自己的真性情。
「最後一堂課已經開始上了,沈老師應該沒課了不是嗎?」如果有,現在應該在教室里授課,而不是在這里對著她喊無聊。「沒課可以先行離開,校方並沒有規定老師要留校到放學,除了值班老師之外。」
「我知道啊,可是我想留下來等守茗。」彷佛完全沒有察覺蒯韻竹霍地繃緊的小臉,沈映雪自顧自地說道。
蒯韻竹心里一酸,即使感覺不妥,她還是沖動地問道︰「沈老師……跟海老師是舊識?」
明知這種事應該問海守茗比較妥當,但她就是忍不住。
「什麼舊識?」沈映雪挑起秀眉,相當不以為然。「我們是情人,感情很好的情人,他甚至跟我提到結婚的事。」
猶如晴天霹靂的震撼,讓蒯韻竹的心一路下沉,一股心酸驀然升起,她的臉微微刷白。
望著窗外猶亮的天色,沈映雪一點都沒發現蒯韻竹不太對勁的神色。「不過,我們分開有三年了吧……三年都沒有任何聯絡。」
「怎麼會分開的呢?不是感情很好嗎?」急轉直下的劇情讓蒯韻竹有些適應不良,她眨了眨眼間道,隨後又察覺自己問得太過突兀,連忙解釋。「對不起,我沒有探妳隱私的意思……」
「沒關系啦!」沈映雪扯開笑意,很淡很淡的笑。「人都有好奇心的嘛,換成是我也會問。」
要不是兩人之間有利害關系,蒯韻竹還挺喜歡沈映雪的直接;那是她性格里缺少的元素,怎麼學都學不來。
對沈映雪,她同時存有羨慕和敵意,感覺真是復雜。
「听說過『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嗎?」沈映雪陡然哼起樂曲,很久以前的曲子,年輕一輩甚至沒听過。「守茗說要結婚時,我雖然很愛他,卻也還很想玩,所以結婚的事就不了了之。」
「因為這樣而分開?」不是吧?這樣好象太過草率了點。
「嗯嗯,也不是。」沈映雪聳聳肩,頑皮地吐吐舌頭。「不是說了我愛玩嗎?那守茗就一直問啊,問到我煩了,火大地買張機票飛到巴黎,在那里住了半年多,再飛到馬尼拉……」
沈映雪開始細數她輝煌的旅游紀錄,听得蒯韻竹一愣一愣,一股憂心在心頭隱隱浮現。
照這情況看來,海守茗和沈映雪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再喜歡對方而分開,說白一點,根本就是個無言的結局。
倘若今天沈映雪玩膩了、倦了,真想安定下來的話,和海守茗之間重拾舊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這個想法真令她膽戰心驚。
「蒯老師?蒯老師?」沈映雪在她眼前揮著手,盯著她的眼底有著莫名其妙。「妳神游喔?叫妳好幾聲都沒听見。」
蒯韻竹悸顫了下,茫然地回歸現實。「啊?沒、沒啦,我在想象……妳去過的那些地方,能去那麼多地方玩真好呢!」
「話是沒錯啦,但玩到後來,我才發現這一切其實一點都不好玩。」凝著戴在腕間的手表,細數著秒針走動的速率,沈映雪感嘆時間走得好慢。
「啊?」蒯韻竹的心跳漏了一大拍,知道問題的重點來了。「為什麼?」
「我到過很多地方,也認識了許多人、談過幾場異國戀情,但我心里一點踏實感都沒有,因為守茗不在我身邊,我做什麼事都不對。」
沈映雪嘆了口氣,下一秒又揚起嘴角輕笑起來。「不過還好我又遇見他了,這表示老天爺仍眷顧我。妳知道,回國後我都不敢主動找他耶,因為當初是我不對啊,要不是今天在學校里又遇到他,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理由或借口和他見面……」
沈映雪的叨念已然入不了蒯韻竹的耳,她閉了閉眼,霍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沈老師,我突然想起有點事要辦,先走了,改天再听妳講故事給我听。」她笑,笑臉卻比哭泣還難看。
「是喔?人家本來想跟妳吃頓晚飯的說。」沈映雪嘟起嘴,顯得有些失望。
「那沒關系啦,妳快去忙,再二十分鐘就下課了,我要在這里等守茗。」
蒯韻竹慌亂得忘了自己到底有沒有跟沈映雪說再見,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里不平靜,很不平靜。
如果她是個男人,八成會很欣賞像沈映雪這般開朗大方的女人,更何況海守茗和她曾經是論及婚嫁的戀人。
難道自己只是他排遣寂寞的對象?踩著散亂的步伐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自哀自憐的胡思亂想。
「噢!HONEY,妳回來嘍!」
一進門,蒯韻梅不由分說地沖了過來,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讓全然沒預料到她會提早回家的蒯韻竹受到不小的驚嚇。
「韻、韻梅?妳不是要十天左右才回來?」算算她出國的日子也不過才一個禮拜,真是個任性的女人。
「干麼?不歡迎我回來啊?」蒯韻梅皺起鼻子,凶巴巴地反問。
「沒啊,只是沒想到妳會提早回來而已。」她喘口氣,將皮包放到沙發上,這才轉身給蒯韻梅一個擁抱。「歡迎回家,我親愛的姊姊。」
蒯韻梅滿意地格格發笑,然後插著腰開始盤問起來。「欸,我說親愛的小妹,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家里有別人來過嗎?」
蒯韻竹疲累地窩進沙發里。「喂,姊姊,妳未免想得太多了吧?」有沒有人來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個人的心意和決定。
倘若他決定回到前戀人的身邊,她也沒有任何反對的權利;人家說得沒錯,愛情殘酷的地方,在于愛得多的那方是輸家,顯然她輸得徹底。
「是嗎?是我想太多嗎?」蒯韻梅挑起眉,故作聞嗅狀地這里聞聞、那里嗅嗅。「我怎麼老覺得家里有男人的味道?」
蒯韻竹閉了閉眼,心虛地將身邊的抱枕攬進懷里。「夠了喔,韻梅,怎麼去趟埃及回來,越來越三八了?」
「好啦,最好是我三八啦!」
敝!明明浴室里就多了一條毛巾和一套盥洗用品,甚至化妝台上還多了一支簡便的刮胡刀,那些東西是會平空冒出來的嗎?但看蒯韻竹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蒯韻梅也不想勉強她。
世上踫觸到男女關系的人類都會變得陰陽怪氣的吧?不然她也不用飛這趙埃及了。哎~~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精神錯亂!
蒯韻竹淺淺地笑了。「妳本來就三八啊!」每當她情緒低潮時,韻梅總有辦法逗她開心。
「嗟~~沒禮貌!」跑回房里再跑出來,蒯韻梅手上多了個小紙盒,丟到蒯韻竹盤起的大腿上。「喏,給妳的!」
「什麼東西?」喔哦,還有禮物捏,真好喲!
「土產。」蒯韻梅盤起長發,丟了兩個字給她。
「什麼土產?」約莫巴掌大的扁紙盒,不輕不重的重量,實在猜不出來是什麼東西,但有可能是吃的;中國人的習慣,土產通常是指當地的吃食。
「欸,妳不會自己看喏?懶鬼!」蒯韻梅伸伸懶腰,沒氣質地打了個大呵欠。「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累死了,去補個眠先,別吵我!」
蒯韻竹撇撇嘴,動手拆開手上的扁紙盒--
包裝在紙盒里頭的是塊薄薄的布料,有點像絲,又有點像紗,有點長,卻猜下出來有什麼用途。「韻梅,這是什麼布?」她對著蒯韻梅的房間方向大喊。
不曉得是聲音傳播速度有問題還是怎的,過了一分多鐘,她才听到蒯韻梅的回答低低傳來。「遮臉布啊,埃及的土產。」
「妳送我這種東西干麼?」神經喔?台灣哪用得到這種東西?真是浪費錢!
「讓妳遮丑啊!」交雜著格格笑聲,蒯韻梅的聲音再次由房里傳出來。
蒯韻竹翻翻白眼。「妳買了幾條?」
「一條啊!吧麼?」
「妳應該多買一條的,笨蛋!」
「夠用就好了啊,那很快干的,睡覺前沖一沖、揉一揉,起床就干了,不怕不干遮不了丑。」
「問題是不夠用啊!」
「怎麼不夠用?一條夠了啦!」
「不夠啦!妳忘了妳有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如果她需要遮丑,那麼韻梅也同樣需要。
房里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久才又傳出粗暴的吼叫--
「蒯韻梅小姐已經睡著了,請勿打擾!」
海守茗下了課,?著裝有模擬考試卷的牛皮紙袋離開教室,心想蒯韻竹在教師休息室里等他,他的步伐便不自覺地加大加快。
不料回到休息室,哪還有蒯韻竹的身影?整個休息室里除了沈映雪之外,空蕩蕩的沒半個老師在里頭,真是見鬼了!
「守茗!」一見到他,沈映雪興奮的由位子上站了起來。
「別動!」算他怕了行不行?一見她有所行動,海守茗立刻舉高牛皮紙袋擋在身前,就怕她重復一早太過熱情的舉動,他可無福消受。「妳別過來喔,有什麼話在那里說就好,別沖動!」
「你干麼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沈映雪委屈地紅了眼。「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想我干麼?」在蒯韻竹還沒出現之前,或許偶爾他還會憶起這個自己曾經動過真心的女人,但現在不同了,現在的他,有韻竹萬事足,對于這個曾經的曾經,已再難心生波動。
沈映雪含瞋地睞著他瞧。「你變了,變得好無情……」
「當初是誰無情,一聲不響的從台灣消失?」要算帳是不是?先做先錯,他不認為自己有任何處理當的地方。「在指控別人之前先檢討自己,以免落人口實。」
「你別這麼殘忍。」沈映雪的眼淚快掉出來了,她的確犯錯在先,但人都有感情的嘛,何必將話說得這麼絕?「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或許我是把話說絕了,但妳是把事情做絕了。」海守茗嘆了口氣。「事過境遷,再來爭論誰對誰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況且我現在有女朋友了,我們兩情相悅,過去的事就過去了,請妳一並將它忘記。」
他也不想如此咄咄逼人,但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好不容易和蒯韻竹之間建立起感情,他不想因任何外力而終結。
沈映雪微微閃神。「是嗎?你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
「是,我和她之間的感情很穩定,沒有妳再介入的空間。」海守茗盯著她,前仇舊恨在此刻一一抹去。「懂了嗎?映雪,我希望妳可以找到真正適合妳的對象,就這樣。」
說完,他轉身離開校園。
眼見舊情再難挽回,沈映雪在無人的教師休息室里低聲哭泣,直到夜幕低垂……
從那天開始,蒯韻竹不再像公務員那般到學校報到,她總在排有課堂的前五分鐘才出現在校園,然後上完課就離開,幾乎不曾進到教師休息室,整個人像夏日的雨水蒸發掉了一般。
「蒯老師,韻竹怎麼都不見人影?」過不到兩天就有人受下了了,海守茗逮到機會抓著蒯韻梅問道。
「阿災,她這兩天怪怪的溜,也不太跟我講什麼。」蒯韻梅倏地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瞇起眼審視著海守茗。「海老師,是你嗎?」她沒頭沒腦地間。
「什麼?」見鬼了,這是哪一國的問話?听得懂才怪。
蒯韻梅神秘兮兮地將他拉到休息室的角落「密談」。
「欸,海老師,我這個人說話很直接,等等要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你可別見怪。」
「嗯,請說。」這種話听起來就是不太對勁,感覺上好象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但海守茗自認沒有理虧的地方,坦然地接受盤問。
「我問你後,上個禮拜我去埃及的時候,你有沒有到過我家?」不能怪她把對象鎖定為海守茗,因為他是第一個跑來問她韻竹狀況的人,而且還是個男人,怎不教她懷疑?
「有。」這事遲早要讓蒯韻梅知道的,他沒打算隱瞞。
喲!這小子回答起來還真不扭捏!蒯韻梅欣賞地挑起眉。「幾次?」
「一個晚上一至兩次。」海守茗想都沒想便月兌口而出。
蒯韻梅陡地沉默了下,兩眼瞠得比荔枝還要大顆,斗大的牛眼直瞪著他。半晌,她清了清喉嚨。
「海老師,我問的是你到過我們家幾次。」
真夭壽喔~~原來家里真的曾經來了個野男人……不,是眼前這個斯文的男人,韻竹卻守密到連她這個親姊姊都不肯說,是把她當成間諜嗎?嗟!
「呃……」海守茗頓了下,顴骨微微脹紅。「妳出門幾天,我就到過幾次。」
喲!夜夜春宵捏!好「性」福喔~~
「那現在呢?怎麼不見你到我家走動?」拭了拭嘴角,蒯韻梅小心的沒讓口水滴出唇緣。
海守茗瞪她。「因為妳回來了,不方便。」
其實他沒有說實話。平常他和蒯韻竹都是一起離開學校,然後在外面約個小會,再一起回到蒯家過夜;但自從沈映雪出現那天開始,蒯韻竹沒留下半點訊息便先行離去,白痴都知道她誤會了什麼。
他不是不想解釋,但蒯韻竹逃避得很徹底,在學校他見不到她的人,打電話給她也不接,加上蒯韻梅又「很不識相」的旅游歸國了,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不得不找上蒯韻梅詢問。
這是目前唯一可以探問到韻竹情況的方式。
「喔,原來我姓燈名泡,早說嘛!」蒯韻梅蹙起眉,揮揮手企圖揮掉臉上的熱氣。「不過海老師,你和那個代課老師是什麼關系?我才一回學校復職,不用打听就有老師主動跑來跟我說八卦,也難怪韻竹會變得這麼陰陽怪氣的了。」
「很久以前的過往,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現在不可能,未來也不可能,這點姊姊可以放心。」
「你這家伙,真是個見風轉舵的高手。」瞧瞧,這聲姊姊叫得多麼貼心順口?無怪乎韻竹會暈頭轉向,迅速墜入「魔手」。
「識時務者為俊杰。」海守茗扯開淺淺的笑意,大方接受蒯韻梅的嘲諷。「怎麼,韻竹什麼都沒對妳說嗎?」
「沒捏!」她也覺得奇怪,明明是差不多時間從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怎麼個性上會差這麼多?要不是兩人有著一模一樣的臉蛋,她還真懷疑老爸老媽是不是抱錯了小孩呢!「你怎麼不去家里找她,自己問個清楚?」
海守茗瞪她。「姊姊也會在家不是嗎?還是妳想參與我們之間可能的爭吵或其它……」可能的「後續發展」?
「欸欸欽,我像這麼不識相的人嗎?」蒯韻梅自誑聰明,人家提個頭,她就知道尾了,不用對方把話說滿,她用鼻孔都可以猜得出來。「夠了夠了,你今天去吧!」
「那姊姊……」
「你別小看我喔,姊姊我的人緣好得很,隨便都找得到地方窩一晚。」蒯韻梅打腫臉充胖子,就算沒也要說有。
「是嗎?」海守茗挑起眉,眸底寫滿了疑慮。「別客氣喔,要是得去住旅社的話,請隨時向我報帳。」
「去去去!沒大沒小!」蒯韻梅揮了揮手。「我大概四點過後就沒課了,你五點左右再來。」
「為什麼?」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現在就飛奔過去找她。
「你別那麼猴急行嗎?」翻翻白眼,蒯韻梅幾乎想尖叫了。「你總得讓我回家拿個換洗的衣服吧?我可是一點準備都沒有耶!」
海守茗凝了她一眼。「好,就五點,謝謝姊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