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處鬧區後方一條尚稱僻靜的巷道,轉角處有家布置溫馨的咖啡屋,在這才下過午後雷陣雨的陰悶天氣里,該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最佳時刻,卻偏偏有只惱人的麻雀,在店里盤旋不去──
「我說妳這個人,半點長進都沒有。想想我認識妳也快二十年了,從小到大也沒見妳什麼地方贏過我,不論身材、美貌或成績……喲喲喲,還真的都沒有耶!」跟在韓佑月收拾桌面的身影旁晃過來逛過去,吳美俐腳步不但跟得緊,一張嘴也沒忘數落個不停。
翻翻白眼,佑月的心情因她的叨念而變得陰郁。「吳美俐小姐,妳沒看到我在工作嗎?能不能麻煩妳閉、嘴?」
畢業後,她和同學合開了這間開放式的咖啡屋,雖然地點不算挺優,但相對的租金也還負擔得起。
不知道是不是天公疼好人,這家店的點雖然不夠顯眼,可生意卻出奇得好,尤其是下午茶時段,客人更是絡繹不絕!為了這間店,她每天忙得跟狗一樣喘,根本沒那美國時間和吳美俐比來比去。
當然啦,她承認自己比不上吳美俐。論家世,她不過是個尋常公務員夫妻的女兒,吳美俐則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出入有高級轎車接送;論成績,她全靠自己和鄰座同學們的「友情贊助」,長這麼大也沒進過補習班,吳美俐則是一個禮拜會有五天安排家教為她惡補,功課不好才怪。
如果說起身材,那就更不用講了,充其量她只能勉強稱之為勻稱,而美俐則是該大的大、該小的小,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她這個每天穿著圍裙在店里忙進忙出的勞碌工作者怎麼相提並論?
所以她一點都不想跟美俐比,又不是吃飽撐著,呿!
「韓佑月──」
長這麼大,頭一回有人膽敢叫她閉嘴,吳美俐氣得嘴都歪了,她抿抿唇,忙整斂面容,她可不許任何人見到她不完美的時刻,即使一秒鐘都不行。
「干麼?」擦拭著桌面,她頭也不抬地應道。
「妳這個沒教養的女人,連這麼粗魯的話也說得出口?」吳美俐抬高下巴冷哼,擺明了瞧不起她。
「小姐,既然我這麼沒教養,妳為什麼還三天兩頭跑到我店里來找我?」這個人根本就口是心非嘛,還非得拖她下水不可,真是夠了!
「我……」一句話堵得吳美俐啞口無言,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我看妳可憐咩,妳這個人嘴笨不會說話,又沒什麼朋友,要不是我心地好,不忍心看妳孤單沒伴,這才特地撥時間來陪妳捏。」
「我不會說話?我又不是啞巴,怎麼不會說話?難不成現在我在跟妳傳心音喔?」將咖啡杯拿到櫃台里的洗手台沖洗,韓佑月又好氣又好笑的回她好幾句。
「我還特異功能咧!反正妳就是不會講話。」吳美俐兀自下了結論,突地將她的右手伸到佑月面前,擋住她沖洗咖啡杯的視線。「喏,別說我對妳不好,今天我就是來告訴妳好消息的。」
「什麼好消息?」好消息跟她的右手有什麼關系?佑月開始有種不祥的預感。
每次美俐說有好消息,對她來說都是相反的結果──例如美俐看上哪個男孩,她就是倒楣為她送情書的那個呆子,若她不願意,美俐就跑去跟老媽告狀,說她不懂得幫助朋友,每每害她枉受無妄之災。
「怎麼?妳不僅啞了還瞎了嗎?」吳美俐就不信她真的沒看見,蓄意再將右手推近她的臉一些。「哪,看到沒?我男人跟我求婚了!」
韓佑月微愣,這才看見她手指上那顆又大又圓的鑽戒。
「很好啊,恭喜。」
這是不是表示這女人短時間之內可以不來「騷擾」她了?這也算另類的好消息吧,呵~~
「我說妳啊,果然事事不如我。」滿意的收回耀眼的右手,吳美俐心情愉悅的再度叨念。「妳還記不記得我是換了多少個男朋友,才找到現在這個最好的?哪像妳,從我認識妳到現在,從來沒听過哪個男人的名字和妳排在一起過。」
「那種事有必要到處宣傳嗎?」
她本來就不是大嘴巴的女人,倘若真有任何感情事發生,她也不會到處跟人說,哪像身邊這個八婆,每段戀情都大肆宣揚。
「好心情,當然要和好朋友分享。」吳美俐的看法則是和她完全相反。
「我不記得我們什麼時候好過。」佑月涼涼地頂了句,正巧一個半身微濕的男人走進咖啡屋,她連忙趨上前去招呼。
「妳這女人……我真會被妳氣死!」睞了眼那無端進來打斷她的男客,吳美俐一時玩心大起,抓著他玩起「湊湊樂」。「這樣吧,我看這位先生也挺體面,不如就委屈這位先生跟妳交往,妳覺得如何?」
韓佑月驚訝的張口結舌,差點沒被她的玩笑話嚇死!
「等等,我的電話。」吳美俐的手機陡地響了,她連忙接起。「是你啊?嗯,好啊,我馬上過去。」
見男客不為所動的翻看menu,韓佑月尷尬極了,直想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去。
「好啦,今天感情交流就到此為止,我跟我親愛的要去挑婚紗了。」漾起甜美的笑,吳美俐搧風點火之後準備走人,臨走前還不忘撩撥一下那個無辜的男客。「對了,先生,我們家佑月的男人緣是差了點,不過她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太太,你不妨考慮一下。」
說完話,她便匆匆忙忙離開了韓佑月的咖啡屋。
「呃……不好意思,她總是這麼瘋瘋癲癲的。」佑月紅著臉,一雙丹鳳眼不知該往哪瞧去才好。
「不會。」男人點了下頭,黑瞳在鏡片後面閃了閃,點了杯香醇的卡布奇諾。
才停止下雨沒多久的天空又飄下小雨,輕松的輕音樂流泄在咖啡屋里,佑月坐在櫃台後方發呆,直到有人以指輕敲櫃台。
「麻煩結帳。」
店里唯一的客人,也就是被吳美俐抓來「玩弄」的斯文男子正站在櫃台前,將帳單推到她面前。
「喔。」她略嫌慌張的起身,抽出帳單夾里的帳單。「一百二十元,謝謝。」
男人由皮夾里抽出一張千元大鈔,並在她找零的時候凝視著她低垂的秀顏,似乎在思量些什麼……
「找您八百八十元,歡迎再度光臨。」佑月扯開真誠的笑。
男人接過零錢,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小姐,原諒我多嘴的冒昧請問,妳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嗯?我沒有遇上什麼麻煩啊!」
韓佑月被他的問題弄得一頭霧水。
「我是說,不久前剛離去的那位小姐帶給妳的難題。」
「呣……」總算明白他說的是哪件事,韓佑月尷尬的脹紅雙頰。「沒、沒有啦,她胡鬧的,你別放在心上。」
哎,連她自己說的人都覺得心虛,人家怎會相信呢?
「別怪我多事,我只是覺得妳很像我一個很久以前認識的朋友,所以好奇的多問了句。」在收妥零鈔的同時,他抽出一張名片,放在櫃台上。「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妳千萬別客氣,隨時可以跟我聯絡,再見。」
拿起名片看個清楚,上面寫著「唐澤民」三個大字,下面印有廣告公司總監的頭餃,她心口一緊,倏地抬頭望向門口。
「等等!」她不假思索的喊住正要拉開玻璃門的唐澤民。
他停下腳尖,旋身挺直腰桿的看著她。
「你……為什麼要幫我?」他不過是個可能不會再上門的眾多客人之一,不是嗎?
唐澤民扯開淺笑,雨後的陽光正好照射在他身上,形成一道耀眼的光圈。「我說過,妳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朋友,妳就當作我們有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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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名片又放下,幾經思量,不自覺的一再重復相同的動作,韓佑月不禁恍神起來。
昨晚收完店回家之後,吳美俐又打電話來亂了一番,教她頭痛又煩躁,不禁想起白天到店里喝咖啡的男人。
那個叫唐澤民的男人,會是她所謂的貴人嗎?
否則他怎會在下過大雨的午後,在她被吳美俐擾得幾近抓狂的時刻,出現在店里,並且毫無理由的給她名片,表明願意幫忙?這教她的心更為煩亂。
美俐說得沒錯,從小到大她還真沒有什麼男人緣,記憶所及,好像沒有任何男生願意和她牽扯在一起……不,有一個,曾經有一個男生的名字和她並列,不過那是個不太好的回憶。
還記得好像是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吧?她和一個轉學過來不久的男生打架,被學校罰勞動服務,名字還被貼在公布欄上,那是她生平唯一一次和人打架,也是唯一一次和男生的名字並列的時刻……想到這里,她不禁露出苦笑。
那個男生叫什麼名字,她已經不復記憶,因為他過沒幾天便又轉學了,她卻從此背上「虎姑婆」的稱號,全校的男生幾乎都避她如蛇蠍,也造成她不知道該怎麼跟男生相處的弱點。
看來吳美俐是真的要結婚了,言語間總有意無意的暗示她該找個男人照顧──有時她也搞不懂美俐的心態,好像處處跟她過不去,卻又經常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些許關心。
真要麻煩唐澤民幫她的忙嗎?那她該如何開這個口?
罷才美俐在掛上電話前,還挑釁的要她找個好男人來跟她的老公比一比,她那時也不知是累昏了還是怎地,一時氣不過還當真答應了她,現在才來頭痛也已經來不及了。
「佑月,妳今天是怎麼搞的?看誰的名片看得這麼專心?」韓佑月的合伙人蘇玉潔抱著一大把花走進店里,準備拿來美化店面。
「沒、沒有啦。」她心虛的扯開僵硬的淺笑。「今天小陳沒陪妳一起來?」
提起親親老公,蘇玉潔揚起甜蜜的笑容。「沒有,他今天要去開會,我就不讓他跟了。」
「有老公疼真好。」看著玉潔那幸福的模樣,她不由得感嘆出聲。
「妳也可以啊!」蘇玉潔將花插好後,拍拍雙手,笑著調侃道︰「我早就叫妳去交個男朋友,妳就是不听,現在才來羨慕有用喔?」
佑月翻翻白眼。「喂,這種事不是我想就可以的好嗎?總得雙方都看對眼才行嘛!」
一個巴掌拍不響,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就不信玉潔不懂。
「不一定啊,只要有一方喜歡就行了。」玉潔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眼楮好奇的偷瞄放在櫃台上的名片一眼。「只要有一方心動了,就展開追求啊,這一點都不困難。」
「厚!妳說得倒簡單!」說的比唱的好听,這對凡事被動的佑月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終于看清名片上的字,蘇玉潔好奇地問︰「喂,這什麼『唐澤民』是誰呀?」
「呃……沒什麼啦!」趕緊將名片收進圍裙的口袋,適巧有人走進店里,她連忙起身,卻在看清來者之後明顯一愣。「是你?」
「嗨。」唐澤民扯開嘴角,彈了下手指。「麻煩給我一杯卡布奇諾,順便給我一份A餐。」
「喔,請等一下。」她沒愣多久,便開始動手準備咖啡。
「佑月,妳認識喔?」好奇地多看男人兩眼,蘇玉潔湊到她身邊撞了撞她。
「不、不認識啊,只是他昨天來喝過咖啡。」昨天玉潔輪休,所以她才會沒看過唐澤民。
「昨天來今天又來?」玉潔滑稽的擠眉弄眼,大有揶揄的意味。
「我們咖啡好喝嘛,這有什麼奇怪的。」每天來店消費的大有人在,她干麼這麼大驚小敝?佑月蹙眉睞她一眼。
「嗯哼。」但很少有人一進門就熱情的打招呼吧?玉潔就是覺得這個男人別有企圖,至于是什麼企圖她看不出來,不過日久見人心,久了總會知道的。「妳忙吧,我進去準備A餐。」
「好。」
她很快沖泡好香郁的卡布奇諾,愕然的發現這回唐澤民沒找位子坐,而是直接坐在櫃台前的高腳椅上。
「請用。」她將咖啡擺放在他的面前。
「對了,昨天的事妳考慮得怎樣了?」唐澤民彷佛是特地來問她這件事,一開口便切入重點。
韓佑月差點沒被口水噎到。
「我沒什麼事需要幫忙啦,謝謝你的關心。」
嚇死人了,這個人那麼熱心,說不定居心叵測哪!
「小姐,我沒惡意的。」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男人扯開笑容。「相逢自是有緣,我能冒昧請問妳的芳名嗎?」
「呃,我叫韓佑月,保佑的佑,月亮的月。」佑月拉出抽屜,找出許久沒用到的名片,趕忙塞一張給他。
「韓佑月……」唐澤民沈吟了聲,由于他的臉部低垂,教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很好听的名字。」
突然被稱贊,她沒來由的紅了臉蛋,心髒惴惴亂跳。
「謝、謝謝。」
「A餐來嘍!」蘇玉潔由廚房走了出來,手上多了個托盤。
「請慢用。」人家要吃飯了,佑月也不好意思再纏著他聊天,便拿著抹布東擦西抹的佯裝忙碌。
到了中午時分,許多上班族陸續進入店里用餐,頓時令佑月忙得不可開交,待她好不容易空閑下來,這才發現唐澤民不知道在何時已經付完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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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幾天下來,應該忙得不得了的吳美俐竟有辦法天天到咖啡屋嚼舌根,時間之長,讓一向將她當隱形人的蘇玉潔都大呼受不了。
趁著吳美俐去洗手間的時刻,玉潔將佑月拉進櫃台抗議。
「拜托妳好不好佑月?那女人騙人沒結過婚喔,每天到店里來跟妳嗆聲是嗆什麼意思的?」
佑月一臉為難。「玉潔,妳就原諒她是生平第一次……」
「笑話!我也只結了一次,當初我有這麼亂妳嗎?」听她這麼說,玉潔更不爽了。
「妳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她計較了好嗎?」她怎麼有種夾心餅干的錯覺咧?
「哼!」玉潔哼了聲,不爽到了極點。「她憑什麼咬定妳交不到比她好的對象?佑月,交一個給她看!」
韓佑月只能苦笑。
倏地,玉潔彎起賊眼嘿嘿笑道︰「對了,前兩天妳被那瘋婆子拉去看首飾的時候,那位唐先生有來店里,還向我問起妳耶!」
「唐澤民?」佑月的心跳頓時漏了兩、三拍。
這些日子,唐澤民不定時地會出現在店里,偶爾喝杯咖啡,偶爾約了客戶到這里談事情,每回都會和她閑聊個幾句,她對他的感覺逐漸熟稔了起來,卻又說不上真切的熟悉,感覺有絲吊詭。
「對啊,我覺得他人挺不錯的,佑月,妳不考慮把他嗎?」玉潔的眼轉啊轉,像在打什麼壞主意。
「拜托~~」她無力地申吟了聲。「妳哪壺不開提哪壺?」
「管它水壺、尿壺什麼壺,我就覺得妳跟他很配啊!」玉潔可不管她的想法為何,她就是這麼認為。
哇咧!連尿壺都出來了她這可是高檔的咖啡屋耶,讓她「屎」了吧~~佑月不禁撫額暗嘆。
「哪兒配?我看是『呸』吧?我的眼楮這麼小,他的條件又這麼好,妳別異想天開了。」
她可沒倒追男人的本事,更何況唐澤民的條件並不差,人家要什麼樣的美女沒有,哪有可能看上她這小眼楮的女人?
「妳那叫丹鳳眼,才不是眼楮小。」玉潔糾正她的觀念。「妳要知道,雙眼皮割得出來,丹鳳眼可是連整型醫生都做不到,這才是妳最大的特色啊,妳妄自菲薄蚌屁!」
佑月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玉潔,妳越來越粗魯了。」
「喂,妳們兩個在說什麼?不會在講我壞話吧?」
吳美俐由洗手間里走了出來,正好瞧見她們兩個在櫃台里嘀咕,冷不防出聲打斷她們的談話。
「是啊是啊,就是在講妳的壞話。」玉潔皮笑肉不笑的接腔。
「妳──」美俐的嘴角抽搐了下,下一瞬間又將矛頭轉向無辜的韓佑月。「哪,妳還是沒交到男朋友對吧?都過二十五了,連個痞子也釣不到,真丟我們女人的臉!」
「喂!妳別以為佑月好說話就欺負她!」玉潔氣昏了,不管佑月直揪著她的圍裙,惱火的加以反擊。「誰說佑月丟臉?她正和一位青年才俊交往順利,妳別亂詛咒她!」
佑月驚愕的眨了眨眼。
她?!
和青年才俊交往順利?!
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吳美俐冷笑兩聲,擺明了不信蘇玉潔的說辭。「最好是真的有青年才俊啦,那就帶來看看哪,口說無憑!」
「妳這女人真夠囂張,要不是看在佑月的面子上,我早拿掃把把妳轟出去了!」玉潔卷起袖子,一副隨時和她杠上的模樣。
「怎樣?我還怕妳不成?」美俐兀自坐上高腳椅轉了圈,一雙美眸緊盯著佑月。「把妳的男人帶來給我瞧瞧啊,還是根本沒這個人?」
佑月無辜的睞了玉潔一眼,兩人正不知該如何應付美俐那張利嘴之際,玻璃門上的風鈴適時響起。
「啊!這不就來了嗎?」玉潔一看清來者,立即露出「得救了」的神情,趕忙迎了上去。「快快快,有人在欺負『你的女朋友』,你趕快去解救她。」
听著玉潔特意強調的字眼,佑月恨不得當場暈死過去……但她沒有,只是心跳加速、臉部燒灼,一雙眼著了魔似的離不開甫進門那男人頎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