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宿,東廠專設的刑堂不斷傳出淒厲的哀號。
一名被折磨得近乎不成人形的男子伏趴在地上,渾身沾滿鮮血,盡避意識已經不清楚,嘴里還是斷斷續續地發出申吟。
「還不快點從實招來?太子究竟派你上尉相府做什麼?」負責問訊的錦衣衛邊問,邊將手中那條帶剌的長鞭甩向男子。
頓時,血腥味濃重的刑堂里又傳出一陣駭人的嘶喊聲。
男子渾身上下皮開肉綻,粗嘎的嗓子吼叫著,「文承熙……你這個該被千刀萬剛的死太監!即便你把我殺了,我也不會招出一字半句!」
文承熙斜靠著長案而坐,只手托著下頷,就算是一夜未眠,他俊美的容顏依然瞧不出一絲疲憊,幽湛的黑眸始終炯炯有神,猶如這座不見天日、黑暗陰森的刑堂中唯一的光殼。
「你以為激怒我,就能死得痛快,一了百了?」溫醇悅耳的聲音在刑堂中回蕩,卻只是更教人不寒而栗。「看來,你跟你家主子都太低估我的能耐了。」文承熙冷笑道,望著模樣慘不忍睹的男子,對一地怵目驚心的腥紅鮮血視若無睹。
「你這個魔頭!有種你立刻殺了我!」他那冰冷的目光令男子打了個冷顫,發出氣憤的嘶吼聲。
文承熙別開眼,失去了耐性,臉上毫無情緒地下令,「將他泡進鹽水,再柃出來曬在院子里。」
「遵命。」話語一落,兩名身手矯健的錦衣衛就上前欲將男子拖出刑堂。
饒是再膽大的人,听見自己接下來即將受到生不如死的對待,肯定也會嚇得渾身發軟,更何況男子已經被拷打得半死不活,在听見這聲命令後,他不禁全身發抖地大吼,「文承熙,你這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惡人!」
端起桌案上的雪蓮茶,文承熙慢悠悠地道「進了東廠大門,你我都已身在十八層地獄。有那點力氣大吼大叫,倒不如好好想想你要怎麼活著走出這里。」
「文承熙,你不得好死——」
「眼前不得好死的人是你,不會是我。」文承熙淡淡打斷男子的詛咒。
兩名錦衣衛見狀加快腳步將男子拖出刑堂,就怕動作太慢觸怒了督主。
「督主。」小六子站在刑堂門口出聲行了禮,不敢貿然進入。
「什麼事?」文承熙大手掀開茶蓋,一股濃郁特殊的茶香立即將刑堂中彌漫的血腥味沖淡了些。
「王公公沒有督主的吩咐,天亮時又私自出宮了。」小六子恭敬的稟告。
「我已經特許他可以自由出宮,不礙事。」
「還有一件事……」說到這,小六子突然支吾起來。
「說。」
「啟稟督主,方才督主要小的通知小符子讓他先回自己房里歇息,可是小的剛剛去了督主的寢房,並未見到小符子。」
喝茶的動作倏然停住,文承熙面色一沉,黑眸轉冷,渾身散發出教人顫栗的殺氣。
「東殿里外都找過了嗎?」他這一句話又輕又緩,卻已讓刑堂中所有人都打從心底發寒。
小六子跪了下來,道︰「都找過了,還是沒看見人……小的斗膽猜測,小符子恐怕是跟著王公公一塊出宮了。」
話才剛說完,便听見刑堂內傳出一聲冷笑。
「我只有特許王大富可以自由出宮,其它人沒我的命令,何以能擅自出宮?」
文承熙說著,順手將茶蓋往地上一摔,俊顏不怒反笑。
刑堂里的錦衣衛全都跪了一地,所有人屏著呼吸不敢喘氣。
「督主請息怒,小的一時不察才會犯下此等大錯。督主盡避責罰小六子,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小六子自行請罪的說。
文承熙眯起黑眸。宮中里外、東廠上下眾人都要听他發號施令,這個小符子可真是好大的膽子,扮成太監混進東廠挑起他的興致後,竟又私自離開?!
他的心早被橈得奇癢難耐,怎麼可能就這樣放了她!
「上回我要人去查的那件事,辦得如何了?」文承熙話鋒忽地一轉。
小六子沒有迅疑,不假思索地回道︰「京城中所有符姓人家未出閣女子的畫像還有身家底細都已經備妥,就等督主吩咐。」
「呈上來。」文承熙命令道。
「遵命。」
不久,一堆畫卷與一本藍皮本子便將檀木長案擺得滿滿的,文承熙只手撐在額側,一手翻閱起騰滿密密麻麻字跡的本子。小六子站在桌案旁,攤開畫卷供主子片刻過後,一張娟麗清秀的女子容貌自畫卷上躍入文承熙眼底,他翻著紙張的手頓了頓,眸中稃上幾分興味,眼楮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畫上的嬌顏。
就是她了,那雙水靈的眸子他一定不會認錯。想不到她穿起女裝會是這副模樣,比起扮成小太監要順眼多了。
沒有察覺自己眸光變得激切,文承熙忍不住貝起唇,笑意更深。瞅著畫中人好一會,他才低下頭閱覽她的底細。
符子燕,符侯爺的庶出女兒,今年芳齡十五,由于娘親在府中不受寵,連帶她這個侯府庶出的千金也不受重視——
「符子燕……」文承熙低聲念出她的名字,心湖跟著泛起若有似無的鏈漪。
「督主,是否要派人將此女帶回東廠?」極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六子問道。
「不必,派人盯住她就好,每一日都要回來向我稟報她的一舉一動。」
「是,小的這就吩咐下去。」
望著畫卷中淺笑嫣然的女子,文承熙的眼底染上一抹連他自己也不知的濃烈。
「子燕,你這些天都上哪兒去了?可快把娘急死了。」
侯府大宅院里,一名美麗的婦人緊緊拽住符子燕的手,激動不已的責怪。
符子燕神色透著心虛,連忙哄道︰「娘,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在董府待著,陪喻芳解悶啊。」
娘親雖樂天知命可惜有點軟弱怕事,丟了女兒想必也不敢吭聲,加上說話又沒分量,絕不可能帶人上董府尋人,她就是算準了這點才敢撒這種謊。
也幸虧她夠機靈,趁著王公公想出宮上賭坊時找了個借口,讓對方一並帶上她,等一出宮到了京中的賭坊,王公公眼里就只有白花花的銀兩以及賭局輸贏,沒多余心思看好她,她便神不知鬼不覺的趁亂開溜,讓「小符子」無聲無息的就此「消失無蹤」。
「你這孩子,怎麼老是讓娘擔心。」侯府三姨娘鄭氏緊挽著女兒,在院子里的石凳落坐。「你沒給董小姐惹什麼事吧?」
「娘不是老夸我機靈嗎?我怎麼可能會隨便惹麻煩。」
「現在的董府,可不是往昔的董府了。」鄭氏壓低聲音道,「往後董小姐就是文承熙的妻子,可不能隨便得罪。」
「娘,你不覺得奇怪嗎?太監怎麼能娶妻?這不是誤了喻芳下半輩子的幸福嗎?」
「子燕,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鄭氏嚇得花容失色,急忙塢住女兒的嘴。京中各個地方可皆有東廠的爪牙躲在暗處監看呢。
「我是替喻芳感到難過。」符子燕不服氣地拉下娘親的手,替好友打抱不平。
「你還說!」鄭氏難得強硬的斥道。
「好啦,娘別生氣,我不說就是了。」符子燕抿了唇,不情願地道。
「唉,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前兩日我听侯爺提起,要準備給你作媒。」
「我?」符子燕詫異的指著自己。
「靖安公府上的二公子,你應該也見過,侯爺有意讓你嫁給他。」鄭氏一臉欣慰的喜道。坦白說,若不是侯爺頗受皇帝重用,靖安公與侯爺又彼此交好,私下以兄弟相稱並早有意透過聯姻結盟,女兒是難有這個好機會嫁入高門的。
靖安公的二公子?不正是和喻芳兄長同窗、與喻芳打小認識,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齊石堅?
那可不行啊!別說她對齊石堅一點仰慕之意也沒有,他可是喻芳的意中人,雖然不知道他對喻芳有無情意,但若日後自己真的嫁給他,豈不就壞了好友的姻績?
符子燕煩惱得眉心都皺在一起了。
想了想,她突然驚跳起來,匆匆道︰「娘,我的帕子落在董府了,我去董府一趟,很快便回。」
「唉……」鄭氏晚了一步,沒能阻止她,只能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嘆氣。「這個丫頭也真是的,都要嫁人了還這麼不莊重。這副風風火火的樣子要是被未來的夫君看見,肯定會被嫌棄。」
董府大門的守衛一放行,符子燕便熟門熟路地走進女眷所居的後院,可還未走近董喻芳的閨房,兩道激動的交談聲已從未閨上的窗子傳出來。
「不行,我絕不接受這樣的安排!芳兒,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嫁給那個太監,守一輩子的活寡!」
符子燕一怔,旋即認出那聲音的主人,是靖安公府的二公子齊石堅。
「齊大哥,你別這麼大聲,萬一被別人听見了,你的性命堪慮啊!」下一刻,董喻芳哽咽的聲音響起,心急地阻止齊石堅出言不敬。
此刻董喻芳身邊的丫鬟婆子早已被遣走,門外只留一名心月復丫鬟守門,那丫鬟十分忠心,也不敢偷听主子談話,站得離門邊有一小段距離,因此也沒察覺符子燕正佇足在轉角處听著。
可憐的喻芳,原來她和意中人齊石堅是郎有情、妹有意,本來兩人可以締結良績創造一段佳話的,都是因為文承熙這個程咬金半路殺出,誤了他們一輩子的幸福!
想到兩人如此相愛卻要被拆散,符子燕不禁在心中將那個大魔頭罵得狗血琳頭。
「芳兒,跟我離開京城,不管到哪里都好,即便會被文承熙的爪牙緝拿、要冒著性命危險躲藏過日子,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你嫁給文承熙。」不多時,屋內又傳來齊石堅憤慨的低吼聲。
符子燕聞言心中一緊,光是想到往後的日子好友得與齊石堅四處躲避錦衣衛的追捕,她就不由得替他們兩人擔心。
「不,齊大哥,我不能這樣做。」董喻芳雖然哭泣著,口氣卻是相當堅定,「子燕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情同親姊妹,如果我真的和你一起離開京城,到時候子燕該如何是好?你這一毀婚,牽連的不只是我們兩人,我不能讓子燕變成京中眾人的笑話,更不能這麼自私讓親人因為我們而受牽連,甚至是被皇上治罪。」
「那難道你真要嫁給文承熙那個大魔頭?」齊石堅痛心疾首的問。
「這就是我的命,我能怎麼樣?」董喻芳苦笑,「齊大哥,你是個好人,也是個有抱負、有志節、品格高尚的男子。子燕是個好姑娘,她值得你這樣的人好好對待她。」
「芳兒,此生此世我非你不娶,絕無可能再接受其它女子。」
「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