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昆見他們眉目傳情,內心暗驚,生怕這麼一亂弄巧成拙,真把晏蒔青拱上皇婿之位就糟了。
晏蒔青也看出了薛昆的憂心,狀似無意的又對葉淺綠道︰「敢問神女,可有意願招我為皇婿?」
外人看來,他們是打算在春祭大典上將曖昧關系名正言順,可是葉淺綠知道,他這樣做,分明是要讓她驚慌以示懲戒,讓她往後懂得知所進退,莫再出亂子。
隨著眾人目光復又移轉到她身上,她傻笑的表情不禁為之一僵。
晏蒔青肯定不會再出手幫她了,她內心暗暗懊惱,剛才不該逞一時之勇的。
忽爾,她靈機一動,露出傻兮兮的憨容,笑了一聲,拿高握在于里的鴛鴦果吃得津津有味。
「唔唔,鴛鴦果好吃。」咬了一口後,她又轉身抓起白玉茶杯,將里頭的雪絨翠再茶一飲而盡。
冰心與洛丹正要出聲攔阻,她卻突然扔下茶杯與鴛鴦果,雙手抱著月復部放聲高喊。「好痛!我的肚子好疼!」
這聲嚷嚷總算成功解除了尷尬的窘境,眾大臣紛紛靠攏過來,冰心與洛月也連忙扶住了站不穩的主子。
「宣醫官。」晏蒔青有條不紊地揚聲,隨侍在旁的女宮即刻退下。
「不行!真的好疼,快疼死我了!」葉淺綠雙腿倏軟,跌坐在地上,霎時嚇壞了所有人。
「莫不是茶果被人下了毒?」一位臣子焦急的問道。
「莫急,先等醫官來再說。」
听見晏蒔青說出這一句,葉淺綠嚇壞了,趕緊喊疼喊得更賣力,只差沒在地上打滾。
「青青……我好疼!好疼……」末了,她雙眼一閉,直接裝暈。
群臣一陣譚然,原本還想緊咬不放的薛昆也只能暫且把話嘸下去。
耳邊鬧哄哄,雙眼緊閉的葉淺綠心下一陣忐忑,揣度著晏蒔青會如何收拾殘局。
間隔半晌,她的身子落入了一雙臂彎中,徐緩騰空,她想,應該是宮人合力將她抱起,準備先送回朝鳳宮再行打算。
心中一時好奇,她偷偷眯著觀了一眼,發現在眾多憂心忡忡的群臣之中,並末看見晏蒔青的身影。
正納悶不已,她卻冷不防想起什麼,悄悄地,不著痕跡地又將眼角余光往上一瞥。
這一顱,葉淺綠差點真的暈過去。
原來抱著她上鳳輦的人就是晏蒔青,而且他的神色並不好看,那雙寶玉般清亮的鳳眸低掩,正在仔細端詳她的面色。
那關懷備至的憂心眼神落入了她眼中,不只是驚話,她頰上紅暈漸顯濃艷,心也跟著亂了……
恍惚之間,明明沒病也沒痛的她,突然真的起了一陣心絞痛,縮在他懷中申吟不止。
正當劇痛難耐時,她眼前又浮現了奇怪的畫面。
幻影中,依然是笑得一臉傻氣的鳳梓和眼神泛暖的晏蒔青,他牽著她的手,走過了兩旁花木扶疏的青石板小徑。
鳳梓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說了什麼童言童語,令素來性子清冷的晏蒔青嘴角輕勾,笑中卻帶了幾分憐憫。
是,是憐憫沒錯,她看得很清楚,絕對不會錯的。
原來……晏蒔青對心智停留在十歲的鳳梓是憐憫、是同情,說句實話,她對這發現倒是頗為訝異。
這段日子的相處下來,依照她對晏蒔青的粗淺了解,大概也清楚他為人冷傲,喜歡掌握一切。
包因為精通陰陽五行術法,又通曉星相卜筮,幾乎沒什麼事能夠難得倒他,他能洞察過去、窺知未來,能力之大,竟然還能將千年之後的靈魂招來白鳳園,不得不說,其實連她也有些畏懼他。
在她這個未來人士眼中,這種無所不能的強者往往都是篡寫歷史、謀奪皇位的陰謀家。
但是,從種種跡象看來,他對鳳梓並無貳心,甚至為了保住鳳氏最後的血脈,更不惜招她的靈魂來頂替鳳梓,這是為什麼?
他的各種舉動在在出乎她意料,也漸漸地撥亂了她的心弦。
幻影一瞬之間就消失不見,心上突生的那股劇烈絞痛也隨之停下,等到她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讓晏蒔青抱入鳳輦。
最教她意外的,是她蹩腳的裝病伎倆……他居然沒發現,還露出罕見的憂心神情?
他是擔心鳳梓的身體微恙?抑或是真的關心她這個代打替身的靈魂?
電光石火間,她忽然伸手拉住了轉身欲走的他,他回眸側望,似乎有些話然。
「青青,別走。」這一聲,連她自己也嚇住了。
這真的是她嗎?為什麼像是有人借著她的聲音挽留他?
凝望著那如神人般光采嘩嘩的俊顏,她不禁想,他畢竟不是真神仙,心同她一樣是肉做的,縱然再怎麼神機妙算,還是會對人產生感情,鳳梓在宮中的處境,他比誰都還要清楚。
他若當真是抱著憐憫之心輔佐鳳梓,那麼,會不會在無形之中也喜歡上了單純無邪的她?
心中積壓著萬千疑惑,葉淺綠想問,話也已經到了嘴邊,但望著他半晌,終究九還是又咽回喉嚨。
「我一個人會怕。」她指著心口處,臉色微微發白。「剛才你抱我過來的時候,心突然痛了起來,好像有千萬根刺在扎一樣,真的很痛。」
見她撫上心口,晏蒔青猛地眼神一沉,沒說話,也沒撥開她握住他于的柔荑,凝目望了她片刻,才在她身邊坐下。
他一坐定,她提在半空的心陡地放下,呼吸著來自他身上的清淡桃花香味,她頭一斜,也不顧什麼君臣之禮、男女授受不親,靠著他的肩膀便昏沉沉地睡去。
瓖滿瓔珞的華美鳳輦載著神女與國師,搖搖晃晃地朝著朝鳳宮的所在位置前進。
也在這一天,各種關于國師意圖誘拐神女,想藉此攬權弄政的謠言開始漫天傳開。
夜霧凝重,星輝湛湛,為了就近照看神女,以便她隨時召見,晏蒔青便暫時留宿在朝鳳宮的偏殿三夜。
燈影朦朧,晏蒔青坐在桌案前翻閱著一冊尋常醫書,低低垂掩的細長鳳眸不見絲毫疲意,黑如墨玉。
只是目光雖落在字里行間,思緒卻早已飄遠,腦海里繞轉著前幾日督導葉淺綠習字讀書的幕幕景象。
他心思紊亂,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好似全成了細小的黑蚊,在眼下飛來越去,擾得他益發不安寧。
門外踅音怦響,他鳳眼輕輕一睞,看向不敲門請示便擅自入房的不速之客,本想開口斥責的聲音卻在看清來人面貌後,霎時消逸無蹤。
葉淺綠尷尬的露齒淺笑,揮揮手,又深覺不妥的縮回身後。「你、你還沒睡?」
晏蒔青心雖亂,氣卻依然沉定。「身體不適怎麼還沒歇下?」
「我睡不著,跑出來亂晃,經過偏殿的時候,正巧看見你一房里的燈還沒熄下,就跑進來看看你在做什麼。」四下並無旁人,她說話自然也不必顧忌太多。驀地,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笑笑撫著小骯道︰「別擔心,我的肚子早就不疼了。」
都是裝的,怎麼可能還會疼?不過,她可沒勇氣對他承認自己是裝病,否則依他嚴肅的性子,怕是會用冷如寒霜的嗓音將她訓斥一頓。
他順手闔起案上的書冊。「既然來了,坐一會兒再回寢殿歇息吧。」
她撓撓微紅的粉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輕手輕腳的坐到矮幾桌案的另一頭,與他相對而坐。
他取來氣味特殊、染著帽子花與甘菊微香的茶葉,姿態高雅、有條不紊地替她泡了一直香茗。
她接過藍柚玉瓷杯,熱氣霧白模糊了視線,低啜一口滋味甘甜的熱茶,喉間滑入暖意,心口也跟著泛暖。
氣氛寧靜,窗外的皎皎盈月隱在浮雲之後,案上的燭火略暗,兩人各自揣懷別樣心思,默不作聲地啜飲著手中的香茗。
「今天春祭大典上我失態了……對不起。」她擱下茶杯,誠心的低頭認錯。
「你的身體無礙比較重要,其余的事無須太過費神,我自會想辦法平息。」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什麼事?」
「近來我的腦中時常會出現奇怪的幻景……就好像……好像我真的變成了鳳梓,透過鳳梓的雙眼看見她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握住杯身的大掌一僵,晏蒔青沉定的面容起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波瀾,望著她生惑的晶燦眸子,他的心隱隱抽緊。
掩下眸底的光芒,他淡淡的道︰「你的靈魂暫駐在鳳梓體內,自然會看見她生前留下的記憶。」
「是嗎?」她面露狐疑,緊轍著他。「可是那些幻影很真實,就好像是我親身經歷過的一樣。」
「你的靈魂佔據了鳳梓的身體,兩者相沖突,本就會有些相斥,輕則出現幻影,重則是身體上會有不適。」
葉淺綠對他本就信任,听他如此解說便未深入多想,很快釋懷了。「好吧,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又靜默了半晌,她烏亮的眸子水靈一轉,望著連坐姿都很是賞心悅目的他。
「青青,我可以再請教你別的問題嗎?」
見他鳳眼輕揚,沒有拒絕,她笑了笑,心跳不禁因他的投目凝視而紊亂了些許。
「晏蒔青……你難道從來都沒想過要自己坐上王位嗎?」
她終是隱忍不住,問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而這恐怕也是朝中百官一直揣測不透的最大疑問。
比起心智末開的痴兒神女和空有野心的薛昆,晏蒔青更有資格與能力治理白鳳國,相信擁護他的臣子與百姓應該也不在少數。
倘若他真動了謀反之意,憑他的能耐,王位寶座焉有不手到擒來之理?
「王位之于我,並沒有任何實質用處。」晏蒔青的眸光清亮有一神,嗓音亦是毫無遲疑,不像是撒謊。
她心一定,深吸口氣,又問︰「你喜歡鳳梓嗎?」
話一出,滿室寂然。
晏蒔青明顯怔住,對于她,他始終難以捉模,她總是能以一些驚人之舉或是突發之語使他錯愕,令他無法以慣常的清冷性子應之。
她屏息等待著他的答復,心已經狂跳如擂鼓,一記大過一記,生怕他來個不語默認,抑或是干脆大方的點頭承認。
盼了許久,就是等不到他回應,她的心像秋日雕零的花瓣,緩慢下墜。
難道他對鳳梓的忠心耿耿,真的是出于男女之情?
「我喜歡鳳梓的單純。」良久,他淡笑而答。
「你明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她急嚷,隨即又咬了咬下唇,自覺困窘的低垂嬌容。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他明知故問。
她提足了勇氣,微鼓著嫣紅的雙頰,直望著他黑潤的鳳眸。「我想知道你心里有沒有我?」
他靜望她片刻,悠然自得地低斂雙眸,白皙如玉的雙手捧起茶杯,輕啜一口香茗,須與間,熱霧朦朧了他俊朗的面容。
她沉不住氣了,重重地拍桌起身,既然他沒意思答復這問題,那她又何必留在這里自取其辱?
咬住下唇,葉淺綠轉身就走,出了偏殿,悶氣沖上腦門,致使她眼底微微濕潤。她懊悔了,方才不該一時沖動就問出口的。
驀地,自後方罩來了一件滾毛輕裘,將她穿著單薄的身子攏覆,她怔住,別眼一睞,看見被自己埋怨月復諱的晏蒔青正從身後輕環住她。
「春夜微涼,別再穿得這樣單薄,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
眼底的濕意緩緩被頰上的暖燙蒸發,她紅著臉,怔忡仰眸與他對望,那雙深邃如夜的鳳眸像融了冰的暖春江水、蕩漾著令她整個人酥麻的溫柔。
即便他沒有正面答復心中是否有她,可這個溫心之舉及眼神透來的暖波,已經道盡一切。
「嗯。」她低垂眼髓,嘴角凝笑,轉過身抱緊了他,穿越到四靈大地後就一直惶惶然的心,這一刻總算恬然沉靜了下來。
晏蒔青擁著她,低垂的鳳眸微含笑意,然而在那邃黑眸深處,卻藏著更多難言的隱憂,只是她太沉醉于此刻的靜好,未曾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