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奉旨護送絳雪公主回雁沙國的軍隊,反成了帶回十里妝奩的護嫁車隊,風風光光又將絳雪公主送回了大周國。
早在車隊抵達大周國之前,兩國的特使已經傳遞過信息,大周皇帝已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身為鼎立于數國之中的強盛大國,能與鄰近小柄立下友好關系,宣帝自然樂觀其成,相對地,對雁沙國來說,能與當前國力鼎盛的大周國聯姻,那是再好不過的一樁美事。
倒是謝孟芝由酒樓東家,一夕翻身為雁沙國公主的故事,傳回了大周京城,不知羨煞了多少人,殊不知,對當事者來說,根本是老天爺拿他倆尋開心,苦不堪言。
「你們這就叫做好事多磨。」
璟王府東邊的花園里,謝孟芝與孫楠鈺坐在賞花亭里,一邊品茶一邊話敘。
從雁沙國回到大周已有數日,將軍府那頭是緊鑼密鼓的張羅著婚事,謝孟芝這個未來的當家主母,什麼都不必愁,只需好生養著就好。
只因這次回來,靖皇也派人挑選了一撥陪嫁丫鬟與嬤嬤跟隨,再加上那些殷實的妝奩,數十輛馬車載運的珠寶綢緞,當日一路浩浩蕩蕩的進到大周國,不知有多麼風光。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謝孟芝卻是一副蔫樣。
只因為一回到京城,由于身分的不同,她現在出外都有丫鬟婆子跟著,更別提一出將軍府就有成列的護衛隊尾隨,弄得她連上自己的酒樓巡視都怕惹眼,硬是憋了下來。
所幸,尉遲淳已答應她,大婚當日會讓酒樓所有伙計都出席,否則她哪能忍到現在。
「別愁眉不展的,畢竟你眼下的身分是公主,不可同日而語,自然身邊要有人跟著,你遲早該習慣的,再說,將軍府就你一個女眷,日後操持起來也太繁重,倒不如有些听話的丫鬟婆子跟著,多點人總是好辦事。」
听著孫楠鈺分享治家之道,謝孟芝倒也不排斥,覺得挺受用的。
謝孟芝端起桌上的雪蓮茶,用茶蓋撥弄茶里的女敕葉。「其實我也明白我算是幸運的,尉遲淳的雙親早逝,將軍府就我跟他了,內宅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尉遲淳也說了,往後內宅的事全听我的,也不打算阻止我繼續經營酒樓,只要不影響將軍府的聲譽就好。」
「尉遲將軍真的很疼你,一個男人願意放手讓女人去做她想做的事,那便是一種信任,能維系夫妻倆一同攜手走下去的,最重要的就是這信任二字。」說到這兒,孫楠鈺想起了自己與璟王的相處,不自覺綻露出一抹嬌媚的笑。
謝孟芝笑吟吟地瞅著,極為同意的頻頻點頭,說起來璟王府這一對,才是真正的恩愛模範。
璟王娶了孫楠鈺之後,不曾再納妾收房,王府內宅干干淨淨,徹頭至尾只有孫楠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當家主母。
「孟芝,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一世一雙人,你要好好珍惜。」親眼見證過尉遲淳對好友的用情之深,孫楠鈺忍不住想提醒一聲。
「我明白。」謝孟芝羞紅著臉。
就在此時,璟王從湖畔另一頭的長廊走近,面色帶點古怪,孫楠鈺一眼就瞧出來了,她按兵不動的等著。
謝孟芝連忙福了福身。「孟芝見過王爺。」
璟王一笑。「公主請起,本王可受不起這樣的禮。」
謝孟芝臉一紅,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平民身分,照禮數來說,她的公主身分幾可與璟王平起平坐。
唉,富貴人家不好當,她還是習慣原來的平民身分,自由自在多逍遙啊!
孫楠鈺笑瞅著夫君道︰「王爺不是進宮面聖去了?怎會這麼早就回來?」這話里還帶著幾分試探。
璟王知道自家娘子心細如發,索性也不瞞了,坦白直述,「其實是皇上跟尉遲將軍起了點沖突,宮里的人才讓本王去當和事佬。」
謝孟芝大驚。「尉遲淳跟皇上起了沖突?!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他嘆了口氣,才幽幽的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公主你莫著急,待本王娓娓道來。」
原來,就在尉遲淳與謝孟芝前往雁沙國的這段日子,大周皇室也不得安寧。
皇後本就琢磨著為太子立妃,且早已相中穆雪霖,偏偏太子不喜穆氏,三番兩次為此事與皇後起爭執。
穆雪霖哪里吞忍得下這口氣,自視甚高的她也與太子撕破了臉,為此,皇後自覺對她有愧,因此決定改收她為義女,並且央求宣帝冊封穆氏為郡主。
宣帝甚是寵愛皇後,認為此事無傷大雅,只求和平落幕,也就順應皇後心意,擇日冊封穆氏為郡主,封號冰蘭,意在冰清玉潔,蕙質蘭心。
不料,冊封後沒多久,穆氏便向皇後央求,希望能以大周皇女之禮,下嫁給尉遲淳。
先前宣帝尚不知尉遲淳已有意中人,確實有過從皇室中挑選一位出挑的公主,將之許配給尉遲淳的想法,好讓這位表親與皇室締結良緣,來個親上加親。
只是先前這樣的想法,都讓尉遲淳一口擋下,後又出現了謝孟芝,宣帝不得不打消此念頭。
然而人心終究是護短的,穆氏三天兩頭就上皇後那邊委屈討憐,不斷以太子棄嫌她,以至于她名聲受損,招不到好婆家的名義,希望皇後能為她作主,再加上皇後本就極為疼愛穆雪霖,是以皇後近日又拿此事與宣帝爭執。
璟王道︰「皇上心疼皇後為了此事煩心,帝後不諧可是關系著大周國祚,再這樣鬧下去,只怕真會出大事,皇上只好召尉遲淳進宮,希望他能坐下來好好商量一番。可你也知道尉遲淳那個脾氣,怎麼可能會有商量的余地,皇上才一提起這事,他當場就給了皇上臉色瞧,兩個人談著談著,差一點就吵了起來,天底下怕是只有尉遲淳膽敢跟皇上吵,唉……」
謝孟芝听完前因後果,心都揪成一團了。她從沒想過要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不論她身處在哪一個時空,她都不可能接受這種事。
但,這里是一夫多妻的古代社會,而尉遲淳又是身分顯赫的大將軍,屢次出征立下大功,皇帝賜婚封賞,對這些古人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雖然皇帝對尉遲淳是百般包容,一方面是他屢建大功,一方面也是本著那丁點的血緣關系,可再這樣下去,難保尉遲淳不會真得罪了皇帝,屆時替將軍府惹上大麻煩。
假如真是如此,那麼追根究柢,尉遲淳是為了她才會跟皇上起沖突,她又怎能坐視不管?
覷見謝孟芝臉色慘淡,眼中的光彩褪去,孫楠鈺握了握她的手,道︰「孟芝,你莫慌,即便皇上願意,尉遲將軍肯定也不願意。」頓了下,孫楠鈺忍不住惱道︰「這個穆雪霖也真奇怪,明知道尉遲將軍已準備娶妻,她偏要跳進來瞎攪和,還利用皇後對她的負疚之心,想方設法將自己拱成郡主,鬧得皇後幫她出頭,這個穆氏的心訐恐怕沒這麼簡單。」
璟王嘆氣。「冰蘭郡主這人如何,本王不敢說,但有一點王妃倒是說對了,正因為尉遲將軍不願意,才會跟皇上發生沖突,差一點就觸怒龍顏,惹來大禍,幸虧本王及時出面緩頰,才暫時穩住了場面。」
「這樣下去可不行,總要想個法子讓皇上打消念頭。」孫楠鈺憂心地道。
「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本王看皇上是鐵了心想將冰蘭郡主下嫁將軍府,本王擔心尉遲將軍若是再抵抗下去,怕會落個忤逆聖上的罪名。」
謝孟芝心下一緊,臉色刷白。
是呀,皇上做下的決定,哪可能隨他人心意而改變,要讓這件事情有轉圜余地,除非、除非……穆雪霖自己說不嫁。
謝孟芝猛然精神一振,眼中再度燃起了光亮,邊揚起一抹笑邊說︰「我有法子了!」
孫楠鈺與璟王皆是一怔,齊眼望著她,異口同聲的問︰「你有什麼法子?」
只見謝孟芝握緊粉拳,神情似在盤算些什麼,水眸閃動著慧黠的光芒,看得孫楠鈺與璟王面面相覷。
不論她想的是什麼法子,都盼能真的奏效才好……
「混帳東西!即刻派人去宰相府,要穆相管管那個冰蘭郡主,本將軍不娶就是不娶!」
罷從璟王府回來,謝孟芝才剛走過穿堂,就听見正廳里頭傳來某人熟悉的火爆吼聲。
她不禁揣想,尉遲淳在拒絕皇帝時,莫不是也用這種囂張的態度?這也難怪璟王爺會擔心再這樣下去,尉遲淳會惹上大禍。
思及此,身為將軍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她不由得為將軍府上下百余人口的性命捏了把冷汗。
「公主,您可終于回來了。」
她一走進正廳,就見齊齊跪倒一地的下人,以及尉遲淳身旁的隨從們,如見救世觀音般的淚瞅著她,讓她不由得失笑,趕緊讓那些人都起身退下。
等到清完場,她再看向某人,只見那張俊美的臉龐,因為怒氣而猙獰,穿著玄衣軟冑的高大身軀,僵硬的背對著她,手中還捏著剛才沒來得及砸下的茶盅。
她面帶淺笑走過去,伸手握住他的大掌,緩緩將他死捏在掌里的茶盅取下。
他怒瞪著一雙美麗的鳳眸,似乎不解她怎能如此平靜,他知道她剛從璟王府回來,璟王肯定不會瞞她,此下她必定也知道了穆雪霖的事。
「將軍別怒。」她抬手撫過他盛怒的眉眼。
「你都知道了?」他依然惱怒。
「嗯。」她點了下頭。
聞言,他更怒了。「你就這麼無關緊要,一點也不生氣?j
「我不生氣,我是難過。」她沮喪地垂下眼。
尉遲淳胸中一緊,心疼又內疚,火氣當場就消了大半,趕緊伸手將她摟進懷里。
他記得,娘親曾經對他說過,當他找著了願意一輩子對他好的姑娘,而他也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時,他這輩子就不能讓這位姑娘嘗苦。
餅去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找著讓他願意交付性的女子,可如今他找著了,哪怕要豁盡一切,他也不願見到她掉淚。
尉遲淳不假思索地說︰「我明早就去晉見皇上,辭掉大將軍的官職。」
謝孟芝嚇了一跳。「你別亂來!你一路辛苦到現在,為的就是重振尉遲家昔日的風華,你忍辱負重,終于有今天的功績,你是想讓你爹和娘親死不瞑目嗎?」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齒的道︰「若不是看上我風頭正盛,又是統帥大周國百萬兵馬的一品大將軍,那個穆雪霖又怎會千方百計想嫁給我?」
「你怎麼知道郡主圖的是這些?」听他說得如此篤定,她不禁納悶。
「我見過她幾次,此女矯揉造作,心計深沉,定是如此。」
「你沒亂扣人家罪名吧?皇上冊封她為冰蘭郡主,取的是冰清玉潔,蕙質蘭心之意,真有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嗎?」
尉遲淳不屑的冷哼一聲。「我若是不懂得看人,又要怎麼遣兵打仗?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我只消用心觀察,多少能探出此人深淺,那穆雪霖不過是個用盡心計想攀上高枝的勢利貴族,這種人過去我見多了,不差她這一個。」
啊,對了,尉遲氏在朝中沒落的那段時日,尉遲淳可是受盡那些貴族的冷落與白眼,對上這種人,他肯定看得比誰都清楚。
如此看來,那個穆雪霖果真不是真心喜愛尉遲淳,只是圖謀將軍夫人這個位置罷了。
原本她還想,假如穆雪霖是出于真心,或許她還能強迫自己忍下,但眼下她決計是不能再忍了,只能使出她想的那個法子解套。
謝孟芝心思一定,說︰「明日一早,我同你一起進宮晉見皇上。」
聞言,尉遲淳按捺下怒火,不解的挑高眉頭。「你要見皇上?為什麼?」
「難道你不相信我嗎?」她反問。
「我當然信你。」他不悅的皺眉。「只是我不懂,在這個節骨眼,你為什麼要見皇上?」
她胸有成竹的一笑。「我想,我應該有法子讓冰蘭郡主知難而退。」
瞥見她那雙大眼掩不住的自信光芒,尉遲淳的怒氣慢慢消退,不羈的俊顏也揚起了笑。
這就是將軍府未來的主母,遇上困境從不退縮畏懼,反而會主動尋求解決之道,放眼天底下,也只有她夠資格當他尉遲淳的妻子!
翌日一早,謝孟芝穿戴得雍容華貴,一身桃紅牡丹金綢外罩,頭上插著靖皇贈與的鳳蝶舞飛鎏金發簪,與一身肅黑的尉遲淳雙雙進宮面聖。
進到金殿的一路上,兩旁的宮人看著這雙出色的男女,無不露出驚艷欣羨的目光。
此時,宣帝早已接獲太監的通報,知道他倆一同進宮晉見,正在殿里等著。
兩人一進到大殿,一同跪下行了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宣帝揮了揮手。
「謝皇上。」
尉遲淳伸出手,扶著難得穿得這般隆重的謝孟芝起來,這樣親密的舉動,看得宣帝是直嘆氣,疼了一夜的頭,這下又更沉重了。
他這個表弟,空有一張陰柔俊美的臉,可脾氣躁得像把野火,誰踫就誰倒霉,偏偏皇後護短,一心想幫冰蘭郡主圓了心願,才會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如此頭痛。
「朕听尉遲說了,絳雪公主有事求見朕。」
其實宣帝多少猜出了她求見的原因,怕是想來求情,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別再為難他們這對小夫妻,唉,殊不知,皇帝也很為難啊!
謝孟芝福了福身,笑道︰「啟稟皇上,請恕妾身斗膽,今日求見皇上,無非是想跟皇上打個商量。」
這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宣帝不禁納悶的挑起眉。「什麼商量?」
「妾身听聞,冰蘭郡主心儀將軍,盼能與妾身一同服侍將軍。」
「不錯,正有此事。」
「請再恕妾身斗膽直言,尉遲府人丁單薄,過去亦曾經失了榮彩,如今將軍爭氣,重振尉遲氏家風,皇上也清楚將軍府的苦處,將軍忙于練兵,府上著實需要有人看管,掌管內宅之事並不容易。」
呼呼,要一口氣說完這麼文謅謅的話,她可是前一夜不斷的練習默背,此刻才能說得這麼流利。
宣帝模不透她的用意,一臉困惑的問,「公主的意思是?」
「啟稟皇上,妾身並非不通情理,也不是器量小的妒婦,亦能明白冰蘭郡主的心意,可將軍又不願接受這樁美事,不如這樣吧,先讓冰蘭郡主到將軍府暫且住下一段時日,讓郡主在大婚之前先實習一下。」
「實習?」殿上的宣帝,以及站在謝孟芝身旁的尉遲淳,兩人面露疑惑。
「就是學著怎麼當好將軍府的主母。」她說得頭頭是道,丁點也不像開玩笑。
「可是這種事,歷來前所未聞……」宣帝面露遲疑。
這下可不能再退讓了,謝孟芝抿緊小嘴,挺了挺胸口,拿出前些日子在雁沙國練就起來的氣勢。
「請恕妾身直言,妾身遠從雁沙國嫁來大周國,為兩國奠定和平情誼,皇上總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願給。」
怎麼說謝孟芝都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而穆雪霖不過是被收為義女,方能冊封為郡主,論身家與地位,穆氏怎樣都比不上她,相信宣帝也明白這一點,也會顧忌謝孟芝的感受,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條件。
丙然,宣帝雖然一臉為難,但尋思片刻後,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允了。「好吧,就依公主之言,先讓冰蘭郡主上將軍府實……」
「實習。」謝孟芝笑著幫宣帝說完。
宣帝揉著太陽穴。「對對對,就是這個實習。」
見目的達成,謝孟芝也不多留,就怕宣帝又反悔,她用眼神向尉遲淳示意,兩人便一同告退離去。
退出金殿之後,兩人步下長長的白玉階梯,尉遲淳也不管四下還有宮人盯著,伸出手就牽住她的柔荑。
謝孟芝靦眺的紅了臉,回他一笑。「我表現得如何?應該沒給將軍丟臉吧?」
「我才不在乎那些。」尉遲淳撇嘴,眼神充滿了心疼。「我只在乎是否委屈了你。」
聞言,她心中泛甜,亦攢緊了他的手,看著那長長的階梯,多像是未來的人生,兩人就這麼一直手牽著手,並肩走下去。
「放心吧,你不會讓我受委屈的。」她笑道。
「那實習之後,你又能怎麼樣?難不成真打算讓冰蘭郡主一起嫁進來?」尉遲淳心浮氣躁的問著,就怕屆時弄巧成拙,齊人之福他半點也不想,只想跟他認定的女子白頭偕老,一世一雙人。
謝孟芝眸光閃亮,笑意滿盈。「你放心,只要穆雪霖進了將軍府實習,再過不久她就會打消念頭。」
「你打算用什麼法子讓她知難而退?」他不免感到好奇。
「法子沒有,有的只是一身廚藝。」她語帶玄機地笑道。
看著她那抹奸巧又自信滿滿的笑容,尉遲淳也忍不住一笑,惡劣的心情豁然開朗,這輩子他只想看著她笑,半點委屈也不願讓她受。
只願兩人舉案齊眉,和和美美共守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