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孩才幾歲?瞧他身軀如此瘦小,神情的悲壯卻猶如堅毅赴死的志士。
方楚楚心下淒楚,除了同情之外,她對這男孩也有一份理解和更復雜的憐惜,她懂得他的心情,她也曾有過想一死了之的時候。
她對他微笑。「你不想開刀,不想住院,只想回家,對不對?」
小男孩一震,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愕然望她。
「與其就這麼困在醫院,你想還不如用剩下不多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去玩吧?想象一般的小朋友那樣,在操場打球,跟爸爸媽媽去游樂園玩。」
「我一直想去……迪斯尼樂園。」小男孩怔忡地流下淚。
「我去過一次。」她更靠近他,語聲溫柔似水。「可是我幾乎每樣游戲都不能玩,最後只玩了旋轉木馬。」
「為什麼?」
「因為這里。」她輕輕握拳捶了下自己心房。「我的心髒也很弱,承受不了太刺激的活動。」
「你不會很悶嗎?去了迪斯尼樂園,卻什麼都不能玩?」
「嗯,很悶,可是我還是很高興,因為那是我爸爸第一次帶我出去玩。」
「我也想去的。」小男孩含淚望她。「如果我死以前,能跟媽媽一起去一次,那就好了。」
「那你跟她說啊。」
「她不會听我的,她只想找醫生幫我開刀,她以為那樣做我就會好起來……可是我知道,我好不起來了,真的治不好了,嗚嗚……」
方楚楚展臂擁抱小男孩,讓他趴在自己胸前哭著,她像母親撫慰他,然後輕輕將他抱下水泥圍欄。
一場危機消弭于無形。
而她和懷中的小男孩都未察覺到,曾幾何時他們身後已站了一群匆匆趕來的醫護人員,其中包括韓非。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她,眼潭一如既往地深邃無垠,但這是初次,她的形影確確實實地映進他瞳里,他初次注意到她笑起來時,眉目彎彎如新月。
他朝其他醫護人員比個手勢,他們會意地從她懷里帶走哭泣的小男孩,留下她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把他的病歷送到我辦公室。」他低聲叮囑某個護士。
「是。」
眾人都退去後,他才舉步緩緩走向她,她沒料到他會來,恍惚地看向他,見他嘴里餃著一根棒棒糖。
「你等下要開刀嗎?」
「嗯。」
「該不會就是剛剛那個孩子吧?」
「不是,那孩子不是我們醫院的病人,只是他的母親剛才來求我替她兒子開刀。」
「你答應了嗎?」
他搖頭。「她是擅自闖進我辦公室來的,醫院並不想收這個病人。」
「因為多增加一個治不好的病歷,只是給醫院添麻煩,對醫院的名聲並沒有好處對嗎?」她語鋒帶刺。
「我沒說他治不好。」
她震了震,眼眸瞬間點亮希冀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治得好?」
「我也沒那麼說。」他面無表情。「他畢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曉得他實際的病況。」
「那你會收他嗎?」
「我收不收這個病人,不關你的事。」
是不關她的事。可是……「我希望你收他。」
他眯了眯眼,她看不出那是厭惡或不耐。
「這算是大小姐的命令?」
她心口揪緊。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看她是個刁蠻千金吧!
「你說是命令,那就當是命令好了!」她傲嬌地抬起下頷。
他冷嗤,方才對她隱約升起的一絲好感頓時消逸無蹤,如海上的彩虹泡沫。
「大小姐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個病人,不是我的頂頭上司。」他一字一句地撂話,言語如刃。
她心痛地看著他昂然轉身,忍不住揚嗓。「那如果……算我求你呢?」
話才落下,她立即便後悔了,她方楚楚是何許人?這輩子幾時曾求過人?
丙然,她听見他輕蔑的冷哼。
「大小姐別開玩笑了,在下可擔不起!」
他一定要這樣口口聲聲地喊她大小姐嗎?她再遲鈍也不會听不出他語氣的譏誚。
方楚楚手撫著胸,頓覺好悶好悶,從早餐起她就什麼都沒吃,如今午後的陽光燦爛地照在她身上,她一時眩目……
咚!
一聲悶響從身後傳來,韓非警覺地回頭,赫然瞥見方楚楚昏倒在地。
他一凜,三步並兩步,奔到她身旁,迅速檢測她的瞳孔和脈搏後,緊繃的面部線條這才稍稍松弛,接著展臂一把橫抱起她。
她躺在他臂彎,身輕如羽,臉蛋似雪蒼白,微風吹動她寬松的衣袖,翩翩搖曳如蝶。
他抱著她下樓,剛走下一層樓,在轉彎處迎面撞上一個女子,一見到那熟悉的容顏,他連忙吐落幾乎融化殆盡的糖果——
「曉雲!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