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Angel。
台北天母,林蔭搖曳的巷弄間,一排竹籬隔出一個寧馨的小世界,穿過日式庭園里的一扇玻璃門,是一家風格溫暖的畫廊。
畫廊角落,一個男人玉樹臨風地站著,雙手插在褲袋,姿態顯得帥氣而瀟灑,他盯著牆上的油畫,若有所思。
MyAngel,這是這幅畫的題名,畫家的名字簽在最底角。
男人沒費事去辨認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只是默默瞧著畫里的女人。
她果著上半身,背對著觀者,隱約露出臉蛋側緣,墨發如瀑,流瀉于弧度優美的果背,背上長著一對墨黑色的羽翼,一半低調地伏斂,一半乖張地開展,矛盾地融合著正與邪、純真與魔性。
這並不是一幅特別的畫,以男人的藝術眼光看來,不算是令人驚艷的畫作,在市場上根本賣不到高價,當然也不具收藏價值。
可畫廊主人卻在畫旁明明白白地標示這是非賣品。
而據他所知,這家畫廊總共收藏了這個畫家六幅作品,每一幅都不標價,珍貴地展示著。
為什麼?男人覺得可笑。
朋友替他打听過,畫廊的主人是某位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據說儀態優雅,長得很漂亮。
一個從小豢養于富貴之家的淑女,是看上他的畫作哪一點呢?
想著,男人唇角一勾,無聲地劃開鋒銳的弧度。
沒錯,他正是這幅畫的作者,J.Wing,本名紀翔。
這畫,是他十年前的作品,畫中的模特兒也是真有其人,只不過他是憑著記憶中的她描繪出來的。
這些年來,各色美女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但他從未淡忘過畫里這個她,一直惦記著與她的約定……
紀翔換了個姿勢,額前發綹隨著他輕微的動作不听話地垂落,遮去了他的視線,他略微不耐地伸手撥開。
「先生,喜歡這幅畫嗎?」
藝廊經理看他在畫前佇立許久,忍不住走過來,笑著招呼。
他聳聳肩。「可惜是幅非賣品。」
「是啊。」藝廊經理解釋。「因為我們老板很喜歡這個畫家的畫,只想作為私人收藏來展示。」
「她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呢?」他問。「這幅畫我看起來並不覺得有多特別,畫技也說不上成熟,畫風嘛,很普通。」
「這個嘛。」經理曖昧地笑,顯然也覺得老板娘品味有些奇特。「每個人欣賞藝術的眼光不同。」
「有機會我倒想認識認識你們老板娘。」
「先生如果常來的話,或許會有緣分踫到喔,我們老板娘每個禮拜都會過來兩、三次。」
「是嗎?那就希望下次有緣相見了。」
經理離開後,紀翔依然站在畫前,盯著畫里正邪難分的清秀少女。
他的天使,他的安琪兒。
他曾那麼義無反顧地迷戀過她,即便為她豁出性命也不在乎,但如今……
他恨她!
一陣撕裂般的痛楚驀地排山倒海地襲來,紀翔不禁伸手撫住右邊太陽穴,冷汗隱隱自鬢邊沁出。
這是三年前那場車禍的後遺癥,從他在醫院昏迷醒來後,這不時的偏頭痛便猶如鬼魅般如影隨形跟著他。
醫生查不出明確的病因,只推托說是心理因素。
是什麼樣的心理因素呢?他不懂,但仍隱約猜到八成和畫里的這女子有關。
三年前,他為了救她,意外被車撞,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後,面對的卻是冷漠疏離的她。
她說,她根本不認識他,不記得跟他有任何關系。
她就那樣無情地轉身離開了,丟下傷痛的他獨自孤單地躺在病床上。
她是天使,也是魔女,是狠狠地折磨了他十年的女人。
而今,他終于回來了,來向她討回這筆算不清的情債——
一念及此,紀翔嘴角切開冷笑。
宜蘭鄉間。
濃密的林蔭下,沿著河畔矗立著一棟木造民宿,歐式鄉村風格,三層樓高,屋頂往兩側傾斜,開了好幾扇窗,蕾絲窗簾搖曳。
屋前,有一方庭園,蜿蜒地鋪著石板道,兩旁綠草如茵,百花盛開,花草間錯落擺設著各式各樣的木雕女圭女圭,頗具童趣。
包宜人的,是這棟民宿的周遭融合著大自然,目光所及,處處是明媚風光,隨口呼吸,是最清新的空氣。
民宿的老板夫婦是從國外留學歸來的,在台北金融界工作,數年前偶然經過,戀上此處風景秀麗,于是買了一塊地,請建築師蓋了間木屋,原本只打算用作度假的別墅,孰料歷經金融風暴,夫婦倆財富嚴重縮水,這才想到把這棟房子改裝成民宿,聘用人手來經營。
趙晴是在一年前應聘來工作的,民宿規模不大,除了假日老板夫婦會來巡巡看看,幫忙接待客人,平時就只有她和另一個老伯伯打理一切。
老伯伯是園丁兼司機,負責整理庭院、修剪花草,以及接送客人,而其他諸如炊煮掃除等工作,都由她來經手。
這些看似尋常的瑣務,她已經做慣了,極為上手,動作俐落,獨家開發的幾道料理亦深受住客好評。
雖然民宿只供應早餐和午茶,但早餐的清粥小菜及配用午茶的各色面包與點心,都令客人贊不絕口。
漸漸地,民宿的名聲傳開了,有很多客人上門不只是為了找個投宿處,更是為了傳聞中廚娘的好手藝而來。
「Sunny。」客人們總是這麼喚她。「我朋友上次來,說你做的紅豆核桃面包很好吃啊!今天我們也可以吃到嗎?」
「Sunny,我用不慣你們提供的洗發精耶,有別種牌子嗎?」
「Sunny,房間里遙控器好像壞了,電視打不開。」
Sunny、Sunny、Sunny……
日復一日,有男女老少的聲音追逐著趙晴,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簡單,有的繁瑣,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匪夷所思。
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從容地應付這些源源不絕的瑣事。
她覺得好煩啊!
「Sunny!」又有客人喊她。「這附近的幾個景點我們都去過了,有沒有什麼旅游書沒提到的私房景點可以推薦的?」
私房景點?她怎麼會知道?她自己也是十天前才初次來到這地處偏僻的鄉間,而頂替趙晴的身分在這間民宿工作,也才不到一個禮拜。
「這個嘛。」她表面淡淡地笑,腦子飛快地運轉,想著趙晴是否告訴過她類似的情報,經過一番搜尋,她確定記憶庫里並無相關的資料。「嗯,這個你們去問丁伯伯可能會比較清楚喔,他在宜蘭住了幾十年了,我才剛搬來一年,還不太了解。」
「這樣啊,好吧。」住客放過她。
她松口氣,趁沒人注意時閃進廚房,從冰箱里取出一碟碟餐點,這些都是五星級飯店外賣的名菜,她只須送進微波爐加熱就好了。
這就是她解決住客早餐的方法,至于午茶點心,當然也是從外頭的面包坊偷渡回來的。
她並非有意偷懶,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她是沈愛薇,從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從不需要親自做菜,只須茶來張口、飯來伸手。
趙晴拿手的料理,她一樣也不會,甚至連煎個荷包蛋都可能會失敗。
趙晴擅長的,幾乎都是她最欠缺的,她不知道洗衣服時,衣物、清水與洗滌劑的分量該如何分配,不知道用小蘇打水可以去除流理台的油污,她連用吸塵器吸地板都會笨手笨腳地讓糾成一團的電線絆到自己。
只可惜她或許能夠外帶知名飯店的餐點,卻沒法變出一個家務機器人代替自己打掃,在她來以前,這間民宿內部原是一塵不染的,現在卻顯得凌亂。
日日與她相處的丁伯伯首先察覺異樣,說她變得怪怪的,她只好假稱自己身體不舒服,有點感冒發燒,來為自己這「失常」的表現找借口。
丁伯伯相信了,表示理解,但住宿的客人可未必能理解,昨晚就有一對入住的情侶發現浴室地板濕濕的沒拖干淨,對她抱怨了幾句,而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思及此,沈愛薇輕輕顰眉,對自己很不滿意,她將外賣餐點一一送進微波爐加熱,跟著取出來,重新按照住客的人數裝盤。
擺盤完畢後,她才赫然驚覺,自己竟忘了煮粥!
這可糟糕了。沈愛薇懊惱不已,看看表,時間來不及了,客人們都等著用早餐,該怎麼辦呢?
她彷徨片刻,忽地咬咬牙,將昨天買好的面包拿出來,放進烤箱加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