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牧軍先看見一只手,如玉瑩白,如筍縴女敕,一個賣粥的老板娘竟有這麼好看的手?說這些粥是她親自煮的,他還真不相信。
那些酒店女郎手都比她粗呢!
不過,這粥看起來確實好吃,濃稠綿密,香噴噴的,賣相挺好,醬菜瑩亮光澤,也似頗為可口。
他忽然食指大動。「有沒有荷包蛋?幫我煎個半熟的。」
想加菜了。
「不好意思,我們這里沒賣荷包蛋。」清雋淡雅的嗓音。
蕭牧軍听了,剛剛拿起的筷子凝在空中。
這聲音……好熟悉,很像是他午夜夢回時常听見的……
他抬起頭,老板娘正好轉身,他盯著她盈盈離去的背影,身姿顏顏,腰肢縴柔地款擺。
就連那背影的曲線也如此熟悉。
他猛然起身,差點撞翻了桌子,不顧周遭訝異的注目,大踏步地追上她,橫臂精準地扣住她皓腕,稍稍用力,帶她旋過身子來。粗魯的舉動令她重心微微一踉蹌,差點沒站穩,抬頭指責地暗他,眉宇蹙攏。
「你做什一一」未完的語音如斷了線的風箏,隨風遠揚。
他定定地瞪她,不發一語,唯有眼神變化莫測,忽明忽滅,潛藏了百般情緒。
握著她的手愈來愈緊,弄痛了她。
可她沒喊疼,甚至一動也不動,由他盯著自己,那清俊非常的臉孔漸漸因復雜的情感而扭曲,墨眸焚起漫天火光。
她認出他了,十年不見,他又長大了一些,更成熟了,如今已是個偉岸男子。
「陸晚晴。」他顫著唇,一字一句由齒縫中迸落︰「我終于找到你了。」
十年了。
他找了她十年,在酒國里翻天覆地,結果她卻是躲在他家附近的巷子口,開了這間小小的粥鋪。
這粥鋪就在距離他如此近的職尺之遙,而他日日進出,竟然毫無所覺!
再看招牌,「晚晴粥鋪」四個端正雅致的隸書大字,明顯昭示了店家老板娘的芳名。
他多蠢啊!就在這狹窄的巷子口,他究竟錯過這女人多少次?
蕭牧軍快瘋了。
他仔仔細細地盯著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女人,熱烈的、專注的目光幾欲燃燒一一
洗盡鋁華,素顏朝天,她看來比他記憶里更美,經過歲月凝煉,更多了幾分飄忽不定的韻味。
反觀他自己,外表頹廢、精神萎靡,身上還帶著酒氣。
唉,怎麼自己在她面前就是帥不起來呢?總像個長不大的毛頭小子!
她被他強握著手,似乎只有剛開始顯露短暫的驚惶,那短短的數秒,教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後,她便冷靜了,墨曈如深潭幽幽不見底,唇角勾著清淡的淺笑。
「蕭牧軍,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就這麼淡淡一句,沒有情緒、沒有激動,一如止水。
但他卻是心跳得猶如萬馬奔騰。
他忽然恨起了她,原來這十年只有他心心念念地牽掛著她,她該不會從來不曾思念自己吧?
「喝酒了吧?你身上有酒味。」她又是雲淡風輕的一句,仿佛他喝了酒,就能為他此刻出格的舉動找到理由。
他咬牙,努力平復翻騰的心海。
「坐下吃粥吧!我給你倒杯熱茶來,醒醒酒。」
就這樣?如此平靜淡漠的重逢,不像他在夢中百折千回的場面。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他終于吐露心中的埋怨。
她微微一笑。「找我做什麼?」
他一怔。
是啊!找她做什麼?他憑什麼找她?他不是她家人、不是她男人,其至連朋友也算不上。
他就是個她在小學時胡亂認的干弟弟而已,只有過一年的交集,然後,是那激-情纏綿的一夜……
在她心里,這些都算不得什麼吧?她是否只當他是偶然投在生命湖潭里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牽不動太多鏈漪?
「我要去忙了。」趁他心神恍惚之際,她掙開他的手。
他這才驚覺,店內客人都好奇地盯著他和她小聲的交談,尤其是他老爸跟王伯伯,四只眼楮里燃著熊熊的八卦之魂。
他回到座位,蕭老爹已迫不及待地開口。
「兒子啊,你認識這老板娘?」
他不吭聲,對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忽地失去胃口。
但兩位老人家不肯放過他,王伯伯也追問。
「你是怎麼認識晚晴的?那丫頭平常很安靜,好像也沒什麼朋友,你們什麼時候搭上的?」
什麼「搭上」?多難听的字眼!
蕭牧軍不客氣地瞪老爸的好朋友。「她是我學姐。」
「學姐?」兩個老人交換眼。「哪時候的學姐?國中、高中、大學?」
是小學學姐。
蕭牧軍眼角一凜,實在不想提起當年自己身為小包子的悲慘生涯,他用力放下筷子。「我回去換衣服!」語落,他憤然起身,離去時還很不情願地掃了在櫃台的陸晚晴一眼,他為兩人意外的重逢如此震憾,她卻是一派鎮定。
可惡!
他如風般大踏步地離去後,兩個退休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整個是心頭如貓抓,癢得坐立不安啊!
「老蕭,你如果不把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問清楚,我跟你沒完!」老王撂狠話。
「你放心,絕對追根究底,我也很想知道我兒子哪時候認識這麼文靜漂亮的女孩子。」蕭老爹保證。
兩人低聲商量幾句,又鬼鬼祟崇地將目光投向陸晚晴。
她正將兩袋裝好的粥交給一個外帶的歐巴桑,算帳找錢。「總共一百六十,謝謝。」
「不是百六,是兩百一吧?」那歐巴桑有些猶豫。
「你少算了一碗粥。」
她愣了愣,旋即嫣然一笑。「我是少算一碗了,謝謝提醒。」
「真稀奇,你居然也會算錯帳。」歐巴桑是老主顧了,很熱情。「我常跟我老公說,你一個人能把這整間店撐起來,很厲害呢!」
她以微笑代替回答。
歐巴桑似習慣了她寡言少語,也不覺得尷尬,逕自又叨念了一大串,接過了陸晚晴額外奉送的一小盒醬菜,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老板娘,我這邊要的是魚片粥,不是瘦肉粥,你送錯了。」有個客人喊。
陸晚晴心口一縮,表面仍是溫文淡雅的淺笑。「是,你要的魚片粥馬上來。」蕭老爹和老王在邊旁觀這兩段小插曲,彼此再交換記若有深意的眼神。
看來,有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