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玲聲響了,清脆的鈴音震動了寂寞的空氣,她愣了愣,心神仍恍惚著,按下通話鍵。「喂。」
「餓了吧?」一道爽朗的男性嗓音傳來。「我在你家樓下等你,下來一起吃晚餐。」
她愕然,久久不能回神,眸光緩緩往下梭巡,不一會兒便找到了站在街邊路燈下的男人。
是蕭牧軍,他正仰頭朝她的方向望來,嘴角咧開,燦爛的笑容宛如清晨第一道陽光,射進她陰郁的心房。
已經有好幾年了,她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開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听音樂、一個人坐著發呆。
所以,今天忽然有個人要約她一同吃晚餐,她知道自己該拒絕的,心跳卻在看到那清爽的笑容時亂了一拍,糊里糊涂地便點了頭,他問她想吃什麼?那滿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像是不管她說要吃什麼,他都會帶她去天涯海角,找到一家最棒的餐廳。
陸晚晴自嘲地勾勾唇,曾經也希望有個人能帶自己逃到天涯海角的……
「就在這附近隨便吃吃吧。」她給了個很潑冷水的回應。
但他不在意,只是眨著眼朝她調皮地丟了個眼色。「你真的要在這附近吃?被街坊鄰居看到我跟你在約會也無所謂?」
她怔了怔,他竟是下了那樣的定義!
「誰說這是約會了?」她冷冷地反駁。「我跟自己的員工吃一頓飯,很平常。」
「這麼說你承認我是你的員工了?」他機靈地打蛇隨棍上。「太好了,老板娘,以後請多多指教,別老是動不動就想板著臉趕我走啊!」
「你……」她嘻住。怎麼她說什麼,他都能漫不在乎地頂回來呢?她說不過他。「走吧!」她的無言以對仿佛令他很開心,橫臂探過來便握住她溫軟的柔荑。
「你干麼?」她嚇一跳,慌得甩手。
他緊緊扣住不放。「牽你的手。」
她當然知道他在牽手,但……
「哪有員工跟老板娘牽手的?」
「沒人規定員工不能跟老板娘牽手。」他回得倒順。「也沒人規定老板娘跟員工不能談戀愛。」
陸晚晴瞪蕭牧軍,冰封如雪的眼神能凍得一般人發寒,知難而退。
但蕭牧軍不是一般人,他臉皮厚得可比城牆。「就算我在單戀你好了,我想牽你的手,姐姐,讓我牽吧。」
他怎能一邊叫她姐姐,一邊說著這般輕薄的話?
陸晚晴惘然,也不知在心頭漫開的是什麼滋味,似怒非怒、似嗔非嗔。
而他已將她短暫的呆愣視為同意,樂呵呵地牽著她的手,拇指還在她綿軟的掌心搔了搔。
「你的手真軟!」他贊嘆,拇指接到她某個指節附近一個細小的繭粒,俊眉騫地一擰,忙舉高她的手察看。「還是長繭了!」
廢話!就算她再怎麼勤于保養雙手,畢竟不能十指不沾陽春水,經常做事的手哪還能維持完美無瑕?她想抽回手。
他卻牢牢握著,又抓起她另一只手,翻來潭去地察看,找到三、四個細繭。他收攏眉宇。
而她被他那過分專注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不過是幾個尋常的繭,他像在研究什麼不可思議的現象。
「你……別看了!」她輕斥,語氣不知不覺地唉著一抹嬌嗔。
「誰都會長繭,你自己手上不也有?」
他猛然抬頭看她,星眸炯炯。「你注意到了?」她呼吸一凝。他該不會以為她是特意關心他?
她咬了下牙。「你……手這麼粗,這樣握著我哪會感覺不到?」雖然粗,提著並不難受,他的手掌厚實而溫暖,骨節均勻有力,其實……是挺好看的一雙手。
他不知她的心聲,只是無奈地聳聳肩。「沒辦法,我常常到工地搬東西做粗活,做著做著手就變這樣了。」
「你去工地搬東西?」她愕然。
「你不是建築師嗎?」她還以為他是坐辦公室的。
「除了畫建築圖,我也得親自到工地去巡視啊!有時候工人需要幫忙,我也會幫。」
這麼說是他自己喜歡跟工人們同甘共苦、博交情了!那還裝什麼可憐?
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你不心疼我嗎?」他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她輕哼。
「可我很心疼你呢!」他低語,驀地低下唇來,輕輕吻了吻她手上長的那幾個繭。
她怔住,強迫自己凝立不動,被男人吃豆腐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以前還有幾個熟客老愛抓著她的手肆意揉捏,可像這樣被親著吻著,似乎還是第一次。
這樣的吻,不帶絲毫挑逗,只是純粹的溫柔憐惜,仿佛那些繭是她的傷,而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她倏地用力抽回手。
他愣了愣,抬眸看她,卻是輕聲一笑。「生氣啦?」她是生氣,怎能不生氣?他憑什麼這般對她動手動腳?
「你以為自己在上酒家?」她的麗顏凝霜。
這話說得重了,不僅他比成尋芳客,也將她自己比為酒家女,蕭牧軍霎時惱火,不是氣她嘲諷他,而是氣她貶抑自己。
「不要這樣說話。」他難得對她板起一張臉,語調凜洌如冰。
「就算是酒家女也有尊嚴,而且你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成那種女人。」
陸晚晴一窒,她還是初次見到這般冷淡嚴肅的他,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
奇怪的是,知道他動怒了,她竟有點不知所措,在她心里一直當他是比自己年紀小的弟弟的,就算他現在長大了不是小包子,也還是弟弟……
「不要再說那種話了。」正當她發呆時,沙啞的嗓音在她耳畔拂過。「傷你自己的心,也傷我的心。」她心口一震,羽睫揚起。
他又恢復成那個開朗愛笑的大男孩,對她笑彎了一雙俊陣,深邃的眼潭里,映著她清麗嬌美的素顏。
「我喜歡你不化妝的樣子。」他笑道。「你不化妝更漂亮。」
他真是……
她無語地瞪他。「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腔滑調的?
「呵呵。」他得意地笑,像是听不出她話里的諷刺。「我這十年可不是白過的,姐姐。」
又叫她姐姐了,他現在倒是叫得很順啊!
她橫他白眼。「走吧!不是說要去吃飯?」
「嗯。」他點頭,很自然地又牽起她的手,她已經懶得跟他爭了,軟軟地由他握著。
棒壁巷子尾,有家百元熱炒店生意不錯,此刻華燈初上,店里已三三兩兩地坐了幾桌客人。
「我大哥大嫂常來這里用餐,說是東西好吃又便宜。」蕭牧軍熱情推薦。「還有這里的生啤酒也很不錯,我們叫來喝吧。」
他們點了幾道熱炒,又點了兩大懷冰冰涼涼的生啤酒。
一面吃飯,面喝酒,蕭牧軍似乎有意灌醉陸晚暗,喝完一杯又點一杯。
陸晚晴斜睨他,似笑非笑。
「你確定自己酒量會比我好?忘了我以前在哪里工作嗎?」即便剛開始時女敕得連喝口威士忌都會嗆到,但哪個酒家女到後來不是喝出一身豪放酒膽?
「我也不差啊!」他拍了拍桌,氣勢也很豪邁。
「這十年我也喝了不少花酒,這幾杯啤酒小case!」
「你喝花酒?」她驚訝。
「你不知道這十年我為了找你,幾乎上遍了全台彎的酒家嗎?」他話中有深意,盯著她的目光更是燙人。
她斂眸舉杯,藉著喝酒的動作,躲避他的暗示。
「酒喝多了傷身,還是別喝了。」他劫過她手中的酒懷。
敝了,叫酒來喝的人是他,嫌她喝多了的也是他。
她似笑非笑地睨他。
這回,他像是有些困窘了,清咳兩聲,俊頰浮上可疑的紅暈。「只是想讓你看看,我酒暈很好,這幾年也不是白過的。」學會喝花酒叫不是白過的?她桃眉。
他又咳兩聲,目光游離。「這幾年你在哪里混,我就在哪里混。」陸晚暗心韻乍停。
她懂了,他是想告訴她,她做過酒家女無所謂,這些年來他同樣在酒國里左擁右抱,廝涅墮落,並不比她清高。
他是擔心她自慚形穢……
心海頓時被涌著什麼,她說不清那是什麼,只覺得有點酸、有點麻、有點隱隱作痛。
「我吃飽了。」她放下筷子,想回家了。
回到那間只屬于她的房子,一個人,靜靜地躲著。
他沒多說什麼,很干脆地起身埋單,她要跟他五五分帳,他沒理她。
「蕭牧軍,我不喜歡欠人錢。」走出店門時,她說。
他大踏步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只是一點小錢,讓我請你會怎樣?」
「我不要你請客。」
「可我要請!沒有讓女人付錢的道理。」
「大男人主義。」她冷哼。
「對!就是大男人主義。」他驀地旋過身,星眸如火焚燒。
「陸晚晴,在你面前我想當個大男人,不行嗎?」
她震住。
看著他氣宇軒昂的站姿,咄咄逼人卻又有些閃躲的眼神,她忽然明白在她面前,他對自己的定位也是矛盾的,究竟該當個善解人意的弟弟,或是有一身強桿傲骨的大男人?怕是連他自己也拿捏不住這其中的分際。
他真的……喜歡她吧!
可他為何會喜歡她?怎麼會對這樣的她動心?
「我要回去了。」她別過頭,不願深究這個問題。
他默默地護送她,巷弄靜謐,街燈拖長了兩人相偕而行的影子,偶爾那影子會交錯,仿佛戀人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