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就要走了嗎?
她莫名地感到不舍,唇瓣遲疑地春吐,終于逸落挽留的言語。「等等,我有……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麼事?」
「關于農具的事——」
她說,現今金穗花城農民使用的是框形犁,若能稍做改良,使犁箭能活動調節深耕,農民使用起來便較不費力。還有,既然襄于州盛產鐵礦,能否減少兵器的產出,以便制作一批品質更為優良的農具?
「那是不可能的。」他駁回她的提議。「兵器是襄于州歲收最主要的來源,我們的戰士也需要精良的兵器護身。」
「你只顧自己賺錢,不顧百姓糧荒嗎?襄于州山路崎嶇,交通不便,很難從南方運來糧食,非得想辦法自行生產啊!」
由于德芬有要事相商,黑玄便留一下來用晚膳,四人同席共餐,黑藍與春天卻都只能默默旁觀兩人唇槍舌劍。
眼見主子說話益發不客氣,春天暗暗咽了口口水,深怕領主大人一時惱火,翻臉不認人。
「那也沒法,襄于州縱然產鐵,資源也有限,要制造好的兵器,便不得不有所犧牲。」
「為何犧牲的一定是農家?農家生產不出作物,別的百姓也吃不到糧食啊!」
「那就井體時艱。」
「你——」
「我怎樣?」
氣氛太糟。春天徒勞地想做和事佬。「小姐、大人,你們不餓嗎?都還沒吃上幾口飯呢,吃完再說吧。」
「你怎能如此漠不關心?」德芬不理她繼續爭論。「這可是你的領地、你的人民!」
「所以啦,你又何必多管閑事?」黑玄還是一臉滿不在乎。
「你!」
「我怎樣?」
春天嚇得差點捧不住飯碗。「呃,小的吃飽了,先告退了,你們慢用。」語落,她速速閃人,黑藍也跟著擱下碗筷。
黑玄注意到弟弟的舉動。「你也不吃了嗎?藍。」
黑藍搖頭,示意自己吃不下。
「也難怪你吃不下,這一桌飯菜還真不是尋常的難吃。」黑玄淡淡地評論。
「丫頭,你每天都吃這種粗茶淡飯嗎?」
「有何問題?」她輕哼。
黑藍悄悄離席,留兩人在餐桌上相對而坐。
「你那位侍女,廚藝似乎不怎麼樣。」
「這跟廚藝無關,巧婦難為無米之飲,春天盡力了。」
「既如此,何不多買些米糧菜肉?」
「開農師的薪晌不多,我們的錢袋又被搶了。」
「不是還有首飾嗎?」
「那是要留著等以後回王都時角的。」德芬頓了頓,轉念一想,明眸又冒火。
「況且我們不是正在討論襄于州糧食不是的問題嗎?即便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米糧菜肉。
「你非得在飯桌上教訓人嗎?」黑玄掏掏耳朵,狀似無奈。
德芬咬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人怎麼回事?故意氣她的嗎?
「于姑娘。」他慢條斯理地喚。
她眨眨眼。
「我在叫你,沒听見嗎?」
她一凜。他總是口口聲聲喚她丫頭,忽然改換稱謂,她一時間還真不習慣。
他望著她略顯迷惘的神情,嗤聲一笑。「看來你比較喜歡听我叫你丫頭。」
說什麼?她窘得臉頰烘熱。
「我說,丫頭。」他柔聲喚,嗓音壓低,蘊著不可思議的沙啞,性感迷人,撥動她心弦。
心跳瞬間亂了韻律。
奇怪,之前她總覺得他叫她丫頭是意帶輕蔑,為何現不听著,卻感到意亂神迷?
「丫頭。」他又喚了聲,傾身向她,眼潭墨黑深邃,隱隱澈著波光。「我今晚留宿在這里吧?」
什麼?她驚駭。
「夜深了,進城不使,不如你就收留我們兄弟倆一晚?」
「這里……沒有多余的床鋪給大人跟令弟睡。」
「那就鋪草為席。」
「你……您別鬧了!您是堂堂領主大人,怎麼睡得慣草席?」
「你這個千金小姐都能住這種破舊的農舍了。」
「我是……下官怎能與大人相提並論?」
「要不這樣吧?我就委屈委屈,勉強自己跟你同睡一場如何?」他半真半假地提議。
她驚得明眸圓睜。「你、你、你……」
「我怎樣?」他嘆息。「你這丫頭怎麼老是犯口吃?」
「你怎能這般……這般輕薄無禮?」
「所以呢?小姐你要治在下輕薄無禮之罪嗎?」他俊唇勾笑,明顯就是在作弄她。
她憤而擺袖。「領主大人,請回吧!」「下逐客令了呢。」他笑笑,坐在原位,不動如山。
她拿他沒轍,形勢比人強,她知道,他若當真要以威勢相逼,她也難以不從。
「大人,您若是君子風度,應當知曉不該如此戲弄一個姑娘家。」
「可我偏偏就不是個君子呢。」他眨眨眼。
是啊,他還真的不是。德芬無奈咬唇。
看她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他不覺又想笑。為何自己老愛欺負這丫頭呢?為何見到她,與她做口舌之爭,他會覺得多年來籠罩在心房的烏雲,似乎破開了一角,逐漸放晴?
這不是個好兆頭吧?
一念及此,他倏地收笑,毅然起身。「逗你的呢,我回去了。」
她惘然注視他堅毅挺拔的背影,不覺感到一股淡淡的失落。「請留步,大人。」
「怎麼?」他回頭,斜挑眉。「不是怕我留下來會對你輕薄無禮嗎?」
「我只是……」芙頰生暈。他說話非得如此輕佻嗎?「有樣東西想送給令弟。」
「什麼東西?」
她回房,捧出一方木盒,盒里是一台附有機關的木造玩具車。
「這是我之前路過西方邊境時,跟一名來自西域的商人買來的。」其實是當地州牧進貢給她的珍玩寶物。「這台小車,每行一里,車上的小人便會擊鼓一響,很有意思,我想令弟可能會喜歡。」
黑玄接過木盒,撥弄一下車上的小木人。「你當真要把這玩意兒送給藍?」
‘是,那日若不是有他出手相肋,替我和春天挨了那些盜賊幾拳,我們主僕倆的下場不堪設想。」
「不過據你的侍女所言,反倒是你們拿出錢來,才救了藍一命?」
「總之當日我們能那般相遇,也算是有緣吧。」德芬淡淡一笑,並不想計較是誰對誰的恩情比較多。
黑玄意味深長地凝望她,良久,朝她瀟灑地擺擺手,兩兄弟騎馬相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