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是為了止戰,不是為了戰爭本身有何樂趣。戰場涂炭生靈,你心里要念著和平,和平,才是黎民百姓真正想要的。」
「和平……」她咀嚼著他話中的深意,有所領悟。「你認為我可以為這個國家帶來和平?」
「只有你能做到了。你是唯一能推翻希蕊王後、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王家子女,真雅,這就是上天賦予你的使命!」
是上天給她的使命嗎?好沉重哪……
可即便再沉重,還是得扛起,因為她已經答應承佑哥了,許下的諾言,不能毀。
「承佑哥,你就看著我吧,我會做到的。」真雅輕聲呢喃,坐在案前,點燃燭火,一頁頁地翻閱。其實書內每個文字,早就深刻印在她腦海,她倒背如流。
只是在這樣翻閱的時候,看著曹承佑強撐病體而寫就的微顫墨跡,她會覺得自己離他很近,彷佛他就坐在她身旁,一段一段跟她講解用兵之道。
她會听的,用耳朵听,更用心听。
他說過的每句話,她都牢牢記著。
真雅,這個國家就交給你了。
是,她知道。
替我完成我的夢想。
她會。
坐上這個國家的王位。
她會努力,無論前方有多少荊棘、要流多少血淚,她會勇敢前進,走這條孤獨漫長的王者之路……
「殿下,您醒了嗎?」服侍的宮女察覺內室有動靜,輕輕揚嗓詢問。
「嗯。」她低應一聲。
爆女這才走進來,見她伏案讀書,輕輕嘆息。「殿下很晚才就寢,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這才四更呢。」
「我睡不著。」她淡淡地應。「你給我打盆水來吧,我洗洗臉。」
「是。」宮女退下,不久,捧來一盆溫熱的水,擱在架上,接著便要替她挽起衣袖。
「我自己來吧。」在軍中生活多年,日常起居都是自己動手,有人服侍,反倒不習慣。
盥洗過後,宮女欲為她梳妝,她也拒絕了,自行換上一襲男裝,將一頭秀發用發帶簡單束起。
「殿下!」宮女見她又穿男裝,頻頻搖頭。「昨日陛下才讓人送來幾套新衣裳呢,要不我們試穿看看吧?」
「我就穿這件。」
「那殿下,起碼戴幾樣首飾吧,哪,您瞧,這也是之前陛下打發人送來的,是西域商團進貢的珠釵呢,還有這金步搖……」
「都不用了,我不喜歡戴那種東西。」珠釵玉飾,叮叮當當又沉甸甸,累贅。
「可您貴為公主,現下又是在宮里,可不是在軍中啊!」
言下之意,一個嬌貴公主裝扮得比尋常荊釵布裙還樸素,不合禮節。
真雅自嘲地微哂。貼身侍女的考慮,她不是不明白,終究她是女兒身,成日作男裝打扮,成何體統?
她望向銅鏡,鏡中隱約映現一道窈窕身影,鵝蛋臉,五官端秀,英姿颯爽,她知道,那是她。
是個女人嗎?她澀澀地尋思。就算身體是,心也不是。
從承佑哥離世那天起,她便對自己立誓,往後,她不再是個女人,她將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王。
從此,她沒有女兒家的嬌羞,根絕天真爛漫,其它姑娘向往的那種平淡快樂的幸福生活,亦與她無緣。
她將成王,她的心里,除了這片江山,除了黎民百姓,不能容下其它,包括——
愛情。
何謂愛情?
如曹承熙這般為真雅公主死心塌地地盡忠,就是愛情嗎?
無名嘲諷地望著正嚴肅議事的真雅與曹承熙,兩人一來一往地探討近日宮內混沌不明的情勢,听得他好煩。
他搖搖頭,收回視線,叼著根麥芽糖,閑閑在屋內四處走動。這是公主的書房,格局闊朗,每件家具都精雕細琢,雖然他已來過好幾次了,可每回進來,都會發現新鮮玩意兒。看來那個靖平王老頭確實很疼這個女兒,有什麼稀奇珍寶從沒忘了往她這兒送。
在一方五斗櫃案頭,他發現一個商團進貢的木造機關車,車子每行一里,車上小人便會擊鼓一響,煞是有趣。
「這個好玩。」他把玩著機關車,像個天真的孩子,愛不釋手。
曹承熙一直分神注意著他,見他愈來愈不成樣,忍不住揚嗓怒斥。「你玩夠了沒?」
他一凜,回過頭,眨眨淘氣光燦的墨眸。「又怎麼了?曹大人。」
自從他被真雅留在身邊後,曹承熙對他的魯莽無禮總是看不慣,動不動就叨念他該學會禮數,他被念得受不了,索性戲謔地回以敬稱。
「曹大人,不知您有何指教?」
一聲聲大人,喚得曹承熙眼角抽搐。即便是如此莊嚴肅穆的場合,這家伙依然穿著滿身綴補的舊衣衫,一頭亂發隨意束起,糖不離口,一派不倫不類!
「公主在說話,你就不能安靜地坐著嗎?」
無名聳聳肩,笑嘻嘻地望向真雅。「你要我坐著嗎?」
她靜靜地凝睇他,水眸凝霧,教人看不清思緒。「你覺得很無趣嗎?」
「什麼?」
「我跟承熙現在討論的事,你覺得無趣?」
「這個嘛……」他側頭想想,忽地莞爾一笑,也在案幾旁坐下。「我不是說過了?你早就該除掉那個天女公主,若是當日能夠當機立斷,今日也無須煩惱這個心頭大患了。」
「你說什麼?!」曹承熙憤怒拍案。「你明知曉德芬公主是殿下的妹妹,怎能對親妹妹下手?」
對曹承熙的怒氣,無名絲毫不以為意,徑自瞧著真雅。「下不了手,這成王之路便會走得很辛苦,不是嗎?」
的確很辛苦。真雅不語,捧起茶杯,一面啜飲,一面在心下斟酌。
日前,德芬以天女身分主導一場天命欽點的大戲,不僅宮中震蕩,王城內外的百姓亦是議論紛紛。
眾人都在猜測,德芬是否真是上天屬意的未來國主,朝中群臣惶栗不安,深怕自己站錯邊,誤了前途。
德芬于朝中無勢,除了黑玄因討伐北余國有功,得陛下封賜為議事公,列席圓桌會議,其它十一席議事公皆為開陽及她所收攬。
圓桌會議是希林國最高會議,能夠受封為議事公者,都是國內有權有勢的大貴族,王室後妃及王位繼承人的廢立,皆須通過圓桌會議的認可。
如今有德芬來攪局,風起雲涌,朝中情勢恐怕有變,大貴族都在暗中觀察,伺機而動。
今日她與承熙商議的,便是各方貴族的動靜,至少要確保他們的人不倒戈,一個都不少。
「半年多前,你從黑玄手里接回德芬,她不肯投靠于你,當時你就該殺了她了,留到如今,徒然令她乘機養成羽翼。她現下雖然勢力單薄,可卻坐擁「天命」,得的是民心,你如何與她相爭?」無名說來頭頭是道。
曹承熙卻听得很不順耳,即便他說得有理,這態度也太狂放乖張。「你對公主說話,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恭敬一點?」
無名一笑,滿不在乎地將雙手一攤。「我天生就是這調調兒,曹大人您說該當如何是好?」
「別說了,承熙。」眼見兩人又要斗起嘴來,真雅玉手一揚,止住爭論。
曹承熙只得郁悶忍氣,狠狠瞪無名一眼,跟著別過眸,深呼吸幾口。「殿下,其實有件事下官一直不甚明白。」
「什麼事?」
「那日,殿下您也在場臂看德芬公主接神詔,可後來您說,那些異象都只是幻術。」
「嗯,是幻術無誤。」
「既是幻術,為何公主您不當場揭穿呢?若是當眾戳破了德芬公主的伎倆,不就沒有今日的憂患了嗎?」
這事,曹承熙放在心頭琢磨了數日,愈想愈是想不透。
真雅听問,擱下茶杯,正欲回答,忽見無名繼續把玩著那台機關車,心念一動。
「無名,你有何見解?」
曹承熙聞言一震,無名揚眸,懶洋洋地挑眉。
「這是在考較我嗎?公主殿下。」
他難得對她用敬語,這聲敬稱,怕是嘲弄居多。
真雅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若我說是呢?」
無名也笑了,看看神態陰郁的曹承熙,又看看她。「這答案,不好說呢。」
「為何不好說?」
「說了,不怕損及你身為王室血脈的威信嗎?」
曹承熙驚詫,為何這會損及公主的威信?他不解,疑惑地望向真雅,她卻是若有所思地盯著無名,凝冰的眸似是隱隱含著贊許,他胸口倏地一痛。
真雅看了無名一會兒,似笑非笑地彎唇。「也對,說了,確實會損及王權。」
「那你還要我說嗎?」
「嗯。」真雅正自沉吟,門外忽然有人通報。
「公主殿下,陛下宣您進殿。」
陛下要見她?真雅起身。「我們稍後再談吧!我去見見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