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會如此嗎?」曹儀震懾,其他人也皺起眉頭。
真雅淡淡一曬。「若我是王後,就會這麼做。」
眾人聞言,駭然變色。
曹儀顫著揚嗓。「殿下,您這意思是王後不僅授意派你領軍,甚至連衛國與齊越國的這場戰爭,衛國國君請求我國支援,都很可能是她暗中策劃的?」
「有這個可能。」
「那怎麼成?!如此一來,公主史不能去了,說不定王後還安排了更惡毒的計謀,只怕您……」曹儀話說一半,遲疑地吞吐。
但他無須說完,其他人己領會他話中意喻,紛紛朝真雅投去擔優的視線。
她卻一派坦然,執起茶杯,淺吸一口,清冽的眸光——巡過眾人,櫻唇揚起堅毅的弧度。
「該來的總會來,這回躲過,還有下一次,與其一味逃避,不如正面迎擊。所以各位無須太過擔心,我自有打算。」
「你有何打算?」
會議過後,真雅走出執務室,無名百無聊賴地在外頭候著。他未領官職,不能參與兵部議事,只好在走廊上走動,這間看看,那間瞧瞧,打發時間。
見她出現,他墨瞳綻光,喜孜孜地迎上來,劈頭就問她作何打算。
真雅愣了愣。「你是指?」
他笑。「方才你們在里頭討論老半天,不就是在煩惱究竟接不接這王命嗎?還是要接吧?接了,不怕回不來嗎?」
他都知道——
真雅心下一凜,早知他聰明絕頂,卻沒料到他連她的心思也琢磨得如此透徹,猜到她一定會接這王命。
「你怎知……」縱然力持冷靜,她聲嗓仍是透出一絲訝顫。
「很簡單,王後都出招了,你也只能接招,不是嗎?」
如此說來,他也認為這場戰事起因不純。
真雅細細凝娣他,這男人總是出乎她意料,仿佛像個孩子般純真,卻又有深沉的城府,復雜得有點可怕。
她悄悄調勻呼吸,寧定心神。「你跟我來吧。」
她朝他領首,示意他尾隨在後,兩人相偕離開兵部,誰都沒注意到後頭有一雙熾熱含妒的眼眸注視著。
「要上哪兒去?去找妹妹你嗎?」
「……為何我得去找德芬?」
「難道不必嗎?」無名直視真雅,眼潭清亮。你既接下王命,這一去生死未卜,總得交代些後事吧。」
他也不怕話說不吉利,直率出口。
真雅挑眉,比之方才于兵部眾臣子的小心翼翼、語帶斟酌,跟他說話倒是輕松許多。
「你怎知我生死未卜?」
「上戰場本來就有風險,出得去未必回得來,何況這宮里有人干方百計不讓你回來。」
他指的是希蕊王後吧。
這些年來,陸續有不少王家子女死于希蕊陰謀之下,七年前,連德芬也差點難逃一死,如今該是輪到她了。
她從小受父王寵愛,尋常奸謀難以撼動她在父王心中的地位,要殺她,也只能于戰場上了。尤其她號稱不敗的女武神,若是大敗一場,即便不能傷她性命,至少也能傷她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或可削減她的勢力,有益無害。真雅尋思,心情微澀。
「所以,要去找妨妹妹吧?」無名持續追問。
她醒神,淡淡微笑。「嗯,要去找她。」
「因為與她合作,有利于牽制王後與開陽王子那一派的勢力吧。」無名自顧自地分析。「在你離宮的這段期間,開陽與德芬都有可能挖你的牆角,搶走你的人,但德芬畢竟勢力單薄,即便現下開始經營,一時尚不能成氣候,倘若宮里有變,興風作浪的人必不
是她,與她合作,于你未來爭取王位總是比較有利。」
「你的意思是,德芬短期之內尚不能取我而代之,成為繼承人,但卻能助我監控王後與王兄,若宮中形勢有異,隨時以天女身分說動陛下召我回宮,是吧?」
「正是如此。」
「你很聰明。」她稱許。
「那當然,這世上如我這般智勇雙全的人,還真不多見呢,說是萬中選一也不為過。」
一般人听聞贊語,多半會謙讓推托兒分,他卻是毫不謙虛,自吹自擂一番。
真雅也真服了他了。她好笑地牽唇。「你是很聰明,不過有件事你未必能料到。」
「什麼事?」他蹙眉抿唇,眸光暗下,看樣子有點不服氣。
她更覺好笑。「我欲與德芬合作,不僅僅是因為她勢力是我們三個當中最單薄的,更因為我信任她。」
「信任?」
「我王兄與王妹,若問誰將來成王對這個國家有益,我選擇德芬。」
「是嗎?」他揉捏下領,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她微笑。「一會兒你見到她,就明白了。」
兩人從側門出宮,真雅事先派人預備好兩匹馬,躍上坐騎,策馬直奔,穿過王家園林,來到王宮北邊。
除非有軍事急報,宮內不可騎馬。兩人下馬,便由另一道側門入宮,經過一座人工挖掘的湖潭,步上林蔭夾道的石徑,德芬的殿閣便近了。
一道清脆的聲嗓忽而揚起。「死木頭,你給我站住!你話還沒說清楚呢,就這麼走了?!」
誰?兩人好奇地對望一眼,跟著,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疾行而來,遇見他們,愕然凝住,忙對真雅彎身行禮。
他身後,一個身穿宮女服色的女子嬌喘吁吁地追上來。
「嚴冬,你這死木頭,我要你解釋清楚——啊,真雅公主殿下!」她沒料到競會于此巧遇高貴人物,又驚又羞,差點絆倒。
嚴冬連忙仲手扶她,她半偎在他懷里,與他四目相凝,霎時更羞了,粉煩飛染紅霞。
「沒事吧?」他溫聲問候。
她搖搖頭,掙月兌他的懷抱,朝真雅斂裕為禮。
真雅認出她就是妹妹德芬身邊最信任的貼身侍女,春天。
「春天,一陣子不見了,你又變得史活潑了。」她淡淡笑道,話里不帶任何批判意味,春天听了,卻以為她是在嘲弄自己,更窘了。
「真對不住,殿下,小的魯莽,讓您見笑了。」語落,她不情願地偷瞪嚴冬一眼,仿拂怪他害她出模。
嚴冬凜然肅立,面無表情。
他愈是鎮定,愈顯得自己好糧,春天忿忿然地輕哼,菱唇一撒。
真雅將這細微的互動默默看在眼里,有些驚奇。據她所知,嚴冬是黑玄的心月復,多年來一直隨侍在他身側,為他出生入死。
此人武功高強,卻是沉默寡言,作風低調,是足堪信任的人才,德芬既與黑玄過從甚密,嚴冬會在此出入也不足為奇。
不過她沒想到嚴冬與春天交情似也不錯,主子是一雙愛侶,隨從也彼此暗生情愫嗎?
「公主來到德芬殿下居處,是要見殿下嗎?」春天問。
「嗯,煩你通報一聲。」
「是,小的馬上通報,請公主隨我來。」春天先是哀怨地瞥了嚴冬一眼,這才翩然旋身,在前方引路。
「姊姊來找我,是欲與我合作嗎?」
真不愧是她聰慧剔透的妹妹,一眼便識破她的來意。真雅抿唇微笑,端茶淺啜。
德芬招待他們于院中坐下,幾名宮女于石桌擺上琳瑯滿目的點心,無名每種都嘗一塊,贊不絕口。
德芬見他近乎孩子氣的舉動,訝異地挑眉,若有所思地瞅了他半晌,才轉向真雅。
真雅朝她淺淺一笑。「妹妹既知我的來意,我也無須多作解釋了,待我明日出宮後,宮內一切事務,望你看顧周全。」
德芬沒立刻回答,舉杯喝茶,姿態優雅。「日前我行的那場幻術,姊姊可還滿意?」
此言一出,真雅與無名都是微微一震,兩人都沒料到德芬竟如此坦然承認那夜所謂的「天命欽點」,其實是一場幻術。
無名雖仍是粗魯地大嚼著點心,可望向德芬的眼神,已多了些許興味。
「妹妹那場表演太精彩了。」真雅似笑非笑。「我跟王兄看得目不轉楮、嘖嘖稱奇,還能多說什麼呢?」
「妹妹一時興起,感謝王兄王姊的捧場。」
「好說。」
兩人意在言外的對話,教無名听得津津有味。
「不過我本來以為姊姊會很生氣,畢競那場幻術演出是我自作主張,想必為你們帶來困擾了。尤其是姊姊,你明日就要上戰場了,不能親自坐鎮宮里,若是宮內情勢有變,可就不妙了。」
「所以我今日才前來與你相商。」
「念在姊妹之情,姊姊有何要求,妹妹自當鼎力以赴,只是……」
「只是什麼?」
德芬俏皮地眨眨眼,眸光燦亮。「姊姊難道不怕妹妹淘氣,不小心挖了你的牆角嗎?」
能是不小心嗎?自然是故意的。
長大了呢,她這個妹妹,不再似從前那般小心冀翼、委曲求全,如今也懂得綿里藏針了。
一念及此,真雅微揚唇,淡定吸茶。「我相信我的人,他們對我一向忠心耿耿。」
「那也是姊姊以德服人,才能換得屬下效忠。」德芬似是稱贊,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上一句。「不過在德行方面,我自認不會輸給姊姊太多。」
「德行芬芳,流傳百世。」真雅低聲啥道,語調不謐不火,清涼似水。「我一直覺得你這兩句寫得好。」
「多謝姊姊夸獎。」德芬巧笑嫣然。「妹妹認為為君之道,便該如此。」
真雅不語,靜靜與她相凝。若說希林未來的國君之位誰最適合繼承,或許處事比她灑月兌圓融的德芬且更勝于她,但她有必須得到王座的理由。
無論如何,這王座她不能讓予任何人!
「妹妹願意助我嗎?」她輕聲問。
「一年半載之內與姊姊結盟,自是不成問題。」德芬爽快答應。
姊妹倆達成共識,真雅盈盈起身。「那麼我不多打擾,先告辭了。」
「姊姊軍務繁忙,就早些回去準備吧。」德芬大方送客。「祝願姊姊征戰順利,凱旋歸來。」
真雅微訝,瞥望德芬。「妹妹是真心希望我平安歸來嗎?」
「姊姊是真心前來與我合作嗎?」她巧妙地回應。
姊妹倆相顧一笑,心下明白對方是真心,卻也知曉彼此仍然是競逐王位的對手,但願直到某人登上王位的那天,她們都能不傷姊妹之情就好了。
真雅暗自祝禱,胸臆橫梗著一股惆悵。
無名與她相偕離開,觀察她微凝的眉宇,她察覺到他的視線,寧定心神。
「怎樣?我這個妹妹確實不錯吧?!
無名嗤笑。「跟你一樣,有點天真,不過至少沒始死腦筋。」
真雅挑眉。
「難道不是嗎?」他嘲弄地望她。「事到如今,你還在作夢。」
她一怔。「我作夢?」
「王位競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手不刃血便想得登大寶,世上哪有這等便宜之事?」他完全看透她的思緒,語鋒凌銳,猶如利劍,毫不留情地砍向她。
她隱隱痛著,卻仍挺著一身傲骨承接。
這條路,不好走,她很清楚,但她會堅持自己的信念,走給所有人看,直到再也不能前進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