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午後,陽光懶懶、暖暖地,溫馨而不炙熱。微風拂過,搖動樹葉沙沙作響,為空曠的馬場平添一股沁涼。
黃土中央,身材嬌小的少女坐在一匹毛色純亮的黑馬上,黑衣、白褲,足蹬黑色馬靴,一身俐落的打扮既嬌俏又瀟灑。
她輕扯韁繩,駿馬立刻繞場飛奔起來,跟著,像是炫耀似的,輕巧地越過一排白色柵欄。
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駿馬的優越表現在風中輕輕回旋。
一人一馬,在陽光下全速奔馳,直到吸引了滿場驚嘆的注目,直到激賞的掌聲響起,直到十分盡興了,少女才一扯韁繩,緩下馬速。
黑馬昂首闊步,烏亮的瞳閃閃生光,而駕馭它的少女,更是揚起尖巧的下巴,睥睨整座馬場。
明麗的眸光一轉,忽地發現不遠處有一名捧著相機的青年,正對著她狂按快門。
顰起秀眉,她命令馬兒走近青年。
「喂!你做什麼?」
「拍照啊。」青年放下相機,朝她露齒一笑。
她一窒,忽然發現這個年輕的男孩只比她大上幾歲,長相十分俊秀,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帶著一種調皮的瀟灑。
「從我上馬開始,你一直在偷偷拍我對不對?」
「嗯哼。」
「你這人有沒有禮貌啊?」她嬌斥,「誰說你可以幫我拍照的?不許你拍!」
他眉一揚,一副拍都拍了,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她不覺心生怒氣,馬鞭朝他一揮,「把底片交出來!」
「喂!你這丫頭!」他靈巧地躲開她毫不客氣的抽鞭,「知不知道這樣可能會打傷人的?」
「那也是你活該!誰教你沒經過我的允許就胡亂拍照?」她朝他伸出手,「把底片交出來!」
「如果我不交呢?」他閑閑問,「野丫頭。」
她瞪大眼,從來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你……你竟敢這樣叫我。」馬鞭再度朝他揮去。
這一次,他反應迅速地接住了,黑眸閃過一絲銳光,「沒人教過你,在外人面前至少要表現一點家教嗎?」語氣清冷。
「你——」粉女敕玉頰染上氣憤的紅暈,明眸燃著火焰,璀亮逼人。
他冷冷一笑,「路可兒,我本來以為那些傳聞是夸大其實,沒想到你果真是個刁蠻公主。」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握緊拳,「你是誰?」
「楚懷風。」
「楚懷風?」明瞳一轉,「你是楚伯伯的兒子?」
「沒錯。」方唇一挑,似笑非笑,「路伯伯一直要我來,說要介紹他的寶貝女兒給我認識——嗯,我總算見識到了。」
「你——」貝齒咬住下唇,她瞪視眼前的青年——不,他看來頂多比她大上幾歲而已,應該是個高中生——一個乳臭未干的男生竟敢這麼諷刺她!
他看她的眼神,好輕蔑、好不屑,重重傷了她的自尊。「你、你——」
「你可以叫我楚三哥。」見她「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好整以暇地提供她一個稱謂。
「你說什麼?」
他竟然……他竟敢要她叫他哥哥?憑什麼?
彷佛看出她的不滿,他低低笑了,「你叫懷天、懷宇為大哥、二哥,當然得叫我三哥了。」
要她叫他一聲哥哥?休想!
嬌容一整,她伸手驕傲地直指他,「你給我上馬!」
「上馬?」
「對!你去挑一匹好馬,我們賽馬!」她嬌聲下戰書,「想讓我叫你一聲哥哥,除非你贏我。如果你輸了,就把底片乖乖交出來。怎樣?」
他不語,眸底似乎掠過一絲猶豫。
猶豫?她眨眨眼。沒看錯吧?她細細睇他,半晌,忽然縱聲大笑,「喂,你該不會不敢跟我比吧?」
「比就比。」他沉沉接口,「你給我等著!」
※※※
可他不會騎馬。
完全地、絕對地、毫無疑問地不會。
他根本對騎馬毫無概念,卻在她的挑釁下硬著頭皮上馬,跟著她狂飆一回。
途中,驚險萬分,好幾次她偷偷瞥見他幾乎摔下馬來,可他還是緊緊抓住馬鬃,不讓身下的坐騎甩了自己。
惡作劇的種子在胸口發芽,她故意策馬往林中馳去,故意讓他深陷在叢生枝葉中無法動彈。
最後,他終於面色陰沉地認輸了。
「枉費你還叫楚懷風呢,騎起馬來一點也不像風,白白浪費了這麼瀟灑的名字!」她嘲笑他。
他的反應是狠狠回瞪她一眼。
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隨著歲月流轉,愈來愈糾結不清。
今日,她主動邀他上馬場。
能不能就此把過去的積怨一筆勾消呢?
思緒從多年前的回憶拉回,明眸一轉,落向那個正溫柔地扶著初次騎馬的于心萍坐上馬背的男人,小心翼翼扶著她上馬背後,他自己也躍上另一匹。
「不要怕,這匹馬很溫和,不會把你摔下來的。」他柔聲道。
「我有點怕,懷風。」于心萍的聲音明顯透著怯意。
「別怕,來,我幫你牽著韁繩,我們先繞著圈子散一下步。」
「謝謝。」
路可兒驀地別過眼。
為什麼他對那個女人那麼溫柔?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對她這樣溫柔?
「怎樣?可兒,我們家的馬場不錯吧。」葉朝陽策馬來到她身旁,得意地炫耀,「還有啊,你騎的這匹馬可是擁有阿拉伯血統的名馬呢。」
「嗯。」她點頭,下意識地模了模柔順的馬鬃。
「我們一起騎到那邊去吧。」葉朝陽指著遠處長長的黃土道,「一直騎過去,穿過林子後會看到一座湖,很漂亮的。」
她不語。
「可兒,你在發呆嗎?」他終於察覺到她的異樣。
她一凜心神,「沒有,沒事。」頓了頓,「我想先來一場比賽。」
「比賽?」
「嗯。」她點頭,瞳眸點亮異采,跟著一抖韁繩,策馬來到楚懷風身旁,「敢不敢跟我比一場?」
他蹙眉。
「不敢嗎?」
兩束凌厲眸光射向她。
她嫣然一笑,轉頭看向葉朝陽,「朝陽,麻煩你照顧于小姐。」簡短地吩咐後,她回轉星眸,迎視那雙微微眯著的眸。
「來吧。」說著,她掉轉馬頭。
他遲疑數秒,隨即很快地跟上。
兩個人,兩匹馬,彼此競速。
忽地,他迎風對她喊道,「光是賽馬沒意思,應該有個什麼賭注。」
「賭注?」她揚眉,不自覺地稍緩馬速。他竟主動提出賭約?不怕到時輸了難看?
他經過她身邊,回首淡淡一笑,「我敢跟你打賭,就不怕輸。」
「你想賭什麼?」
「賭我們的婚姻。」
她一驚。
「如果我贏了,你就主動去對我老爸說,你不想跟我結婚。」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怎樣?」
他賭他們的婚姻?他……竟拿這個來下注!
她加快速度超過他,「那如果是我贏了呢?」
「隨你開口。」
「是嗎?那——我要你跟于心萍分手。」
「什麼?」這次換他一驚。
「我要你跟她分手。」她回頭朝他笑,任性地笑,明眸閃著挑釁,然後,她用力甩動韁繩加速,頭也不回。
「可惡!」楚懷風在後頭詛咒一聲,「路可兒,你總是以為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吧。」
「那又怎樣?你不敢跟我賭嗎?」
「當然!今日,我就來挫挫你的銳氣!」
他真要比?
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來吧。」
※※※
不能輸,因為輸了,他便不會娶她。
不能贏,因為贏了,他會更加恨她。
不能輸也不能贏,因為輸或贏,對她而言是同一種結果——失去他。
所以只能……平手了。只要與他同時抵達終點,這賭約便全然無效。多一秒不行,少一秒也不行,必須同時抵達。
她做得到嗎?
她做得到的,以她精湛的騎術,她相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她做得到的。她自信地想。
可情況卻在她意料之外。因為她千思萬量,仍算錯了一點——算錯了他的騎術。她沒想到,在經過十幾年的光陰後,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我這幾年不是白過的,可兒。」在超越她時,他拋下了一陣朗笑。
她驚恐地瞪著他瀟灑如風的背影。
不可能,不可能!
癌低身子,她拚命催動坐騎加速。狂風,卷起她柔軟的秀發,也迷了她的視界。
她不可能會輸他的,怎麼可能?
「馬兒,馬兒,快一點,再快一點。」她急促地對座下駿馬呢喃,「我們不會輸,你也不想輸,對吧?你可是擁有高貴血統的阿拉伯名馬,你的能耐絕對不止於此,Go,Go!」
眼看著與他逐漸拉開距離,她眯起眼,不顧一切地策馬狂奔。她全然忘了兩人已奔進林子里,忘了在這里,她必須小心翼翼以防危險;只知道絕不能輸他,絕不能讓他贏了這場賭注。
「寶貝,求你快一點!」她再度懇求坐騎,可馬兒的反應卻是一陣驚愕的嘶嗚。
「怎麼啦?」她也跟著驚慌起來,這才注意到他們正經過一叢密集的樹本,而馬的側背被某個橫生的枝枒給劃傷了。
突如其來的痛楚讓馬匹發了狂,猛地人立起來。
「啊——」她驚叫一聲,身子因這樣的動作失去平衡,滑向馬側,她連忙緊緊抓住馬鬃,不讓它甩下自己。
一陣混亂後,馬兒開始狂奔,穿林過路,不辨方向地狂奔。
「停下來,可兒,停下來!」她听見楚懷風揚聲喊道。
她也想讓它停下啊,問題是,這匹馬可不是那些性子柔順的母馬,它可是脾氣暴烈的公馬啊。
「停下來,寶貝,不要慌。」她俯身在它耳畔低喃,試圖安撫它,「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受傷。對不起,我道歉。」
她迭聲道歉,可馬兒卻絲毫不買她的帳,一逕使著性子疾奔。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知道馬的速度愈來愈快了,它正盡一切力量狂飆。
她無奈,只能緊緊抓住韁繩,抓住馬鬃,祈求已經失去平衡的自己不要被甩下。
「把韁繩給我!」
粗魯的命令聲突地拂過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轉眸光,瞳眸映入一個朦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張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懷風?」她聲音猶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著側過身,一把拉住她的韁繩,然後狠狠勒住。
發狂的馬因為頸部受到箝制,被迫緩下腳步,它不甘地掙扎著,人立嘶嗚。
路可兒閉上眼,緊緊抱住它。
而楚懷風此刻也顯示了自己不同凡響的騎術,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騎,也沒讓自己的馬兒受半點驚嚇。
餅了好一會兒,兩匹馬都停下來了。發脾氣的公馬斂了怒火,重重吐著鼻息,而路可兒滑下馬匹後,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一動也不動。
楚懷風翻身下馬,將兩匹馬的韁繩都系在樹干上。
「可兒,你沒事吧?」他喚她,「還好吧?」
听聞他略微焦慮的呼喚,她總算揚起頭,望向他。
毫無血色的容顏令他心驚。
「怎麼啦?是不是受傷了?哪里不舒服嗎?我看看。」說著,他蹲意欲檢視她的狀況。
可她對他搖頭,嘗試站起身子,卻一陣搖晃。
他趕在她再度軟倒在地前及時扶住她,將她整個人穩穩納入懷里。
「可兒!」
「我……沒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沒事?」那為什麼她臉色如此蒼白?眼神如此黯淡?嚇呆了嗎?「別怕,你已經安全了,可兒,你現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銳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現在很安全。」
「那就別害怕啊。」他蹙眉,伸手替她攏了攏汗濕的發,「別怕啊。」他柔聲哄她。
那樣的溫柔讓她不由得緊緊閉上眸,濃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兩道陰影。
他的心莫名一緊,不覺撫住她冰涼的頰,「究竟怎麼了?可兒。」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麼了?」
「輸了。」她嗓音微弱,顫顫揚起眼睫,「我輸了,懷風,這次——是你贏了。」
她輕輕扯唇,不甘、痛楚地扯著,望向他的眸光有著他無法理解的惆悵。
那令他心痛。
他贏了賭約,照理說該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著她這樣的神情,他只覺心痛。
「原來……原來是因為輸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啊。」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氣掩飾內心的不忍,「你的自尊還真不是普通的強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懷中掙扎起來。
「別動,听我說。」他緊緊圈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胸懷,低頭笑望她,「你沒輸,可兒。」
她一怔。
「你沒輸。」他眼眸含笑,「瞧,我們現在在哪兒?」
順著他的話抬眼一看,她愕然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來到湖畔,碧波盈盈,遠山疊翠。
「我們兩個同時抵達終點。」他說。
她心一扯,「可你是為了救我才——總之,我輸了。」
「那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們重比一次。」
「你——」她睜大眸,不敢相信,「你為什麼——」
「怎麼?不相信我會這麼有風度,對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夸,大小姐,其實我一直是個謙謙君子。」
老王賣瓜,自賣自夸!
她望著他,告訴自己應該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著他那雙炯炯有神、蘊著淘氣意味的黑眸,她只覺身子一軟。
自尊的鎧甲,驕傲的盾牌,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卸落「我們……一筆勾消好嗎?」她啞聲道。
他挑眉,「一筆勾消?」
「你……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場。」
「我當然記得。那天你甩了我兩鞭,差點傷了我。」黑眸閃過嘲諷的輝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該沒經過我同意就隨意拍照。」
「我領受教訓了。」他繃著嗓音,伸手輕輕推開她。
她忽覺身子一涼。離開了他溫暖的擁抱後,她覺得有點冷。
是的,他的確領受教訓了。從那天之後,他的相機鏡頭從來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後兩人有無數次機會共處、共游,他也從不為她拍照。
他再也不願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氣,「我們別再吵了,好嗎?我……這次邀你賽馬,是想跟你講和。」
「什麼?」他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有這麼值得驚訝嗎?難道他真認為她那麼不可理喻嗎?難道他打算就這樣跟她爭執一輩子,永不罷休嗎?
難道她與他……不能和平共處嗎?
「看著我,可兒。」他啞聲道。
緩緩地,她揚起眼瞼。
她的眼,明麗深邃,瀲灩著千言萬語;她的牙,輕輕咬著唇。
她很緊張嗎?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兒也有擔心別人反應的時候?
楚懷風心一柔,「你認為我們真能一筆勾消嗎?可兒,想想看,有一年你還摔壞了我的相機。」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問,奇異地口氣並不凌厲。
「因為你一直幫你的女朋友拍照,卻不肯……也為我拍一張。」她心一擰,當時的怒氣與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歲生日啊,人人宛如眾星拱月追捧著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個學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幫你拍照嗎?」
「我……無所謂。」她倔強地不肯承認。
「你覺得我拍的相片怎樣?」
「……還可以吧。」
「是嗎?我以為它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從國外回來,你都搶第一個看我照的相片,也搶第一個狠狠批評,不是嗎?」
「有……有批評才有進步,不是嗎?」
有批評才有進步?
楚懷風愕然。
是啊,現在想想,她的批評確實相當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輸的心理,他的攝影技術能夠日益精進,她的確功不可沒。
見他沉默不語,她以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實我……我會那樣批評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緊緊絞扭著,「其實你的相片還……不錯,真的。」
他依然不說話,靜靜望著她。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愈加緊張起來,不由得銳聲開口,「你不也總是批評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學游泳,你說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你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我不是認真的。」他突地打斷她。
「嗄?」
「我不是認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啞,「其實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撫上她的頰,凝視她的眸光彷佛某種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難道你不記得嗎?那天晚上,幾乎所有參加宴會的年輕男孩都看著你。」
至今,他還記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圍著她團團轉的模樣,那令他惱怒。出言諷刺她,只因為控制不住心頭的惱怒。他想著,忽地微微笑了。
「懷風,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著他驀然變得溫柔的神情。
「記得嗎?我高三時交第一個女朋友,你說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著他,望著他滿蘊笑意的眸,望著他微微揚起的唇,望著洋溢在他眉宇間那股親切的調皮,霎時恍然。他是在跟她算舊帳,一筆一筆,以一種輕松而親昵的方式與她清算舊帳。她看著他,秀眉彎彎,櫻唇也彎彎,「你還不是也同樣批評追我的男生?你說他們應該去做腦部斷層掃描。」
「你說我穿西裝簡直不能見人。」
「你說我根本不適合假裝淑女。」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拍賣會嗎?我想買下那幅抽象畫送給我那個品味古怪的二哥當生日禮物,你偏偏要跟我競標。」兩人相爭的往事一幕幕浮現。
「因為人家也想買下來送給懷宇二哥啊。」
「那星際大戰電影原版道具呢?我要買下來送一個日本朋友,你跟我搶什麼。」
「我得報復你搶走了我的抽象畫啊。」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麼說?你不會忽然對骨董感興趣吧?」
「哎,你干嘛那麼計較啊?反正大多時候都是你標到的啊。」
「那當然了。」他擰眉,「那些都是我買來要送給朋友的,怎麼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兩三倍的價錢才得到它們!」
「這個嘛——」清亮的笑聲在風中回旋。
※※※
「咦?這兩人怎麼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葉朝陽勒住馬,瞪著遠處並肩坐在湖畔的兩個人影,不敢置信。
騎在他身旁的于心萍,默然將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過一絲痛楚。
「怎麼回事?這兩人不是一向不對盤的嗎?我還以為他們恨死對方了。」
「也許,他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討厭彼此吧。」她黯然低語。
「不對勁,這太沒道理了。」葉朝陽輕喊,眼神突地瞥向于心萍,「你必須想想辦法。」
她凝眉,「什麼意思?」
「楚懷風不是你的男人嗎?你怎能任由他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遲疑地調轉眸光,卻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停止交談,正靜靜凝望著對方。
即使相隔這麼遠,即使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會的眸光中藏著強烈的吸引力。
她看著他們,當那兩張臉愈來愈靠近時,一顆心也跟著緊揪——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
「再這麼下去會沒完沒了的。我們之間的帳,怎麼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樣?」
「你說呢?」
路可兒偏過頭,彷佛正在細想,接著,她忽然笑了,一種古靈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懷風,如果你願意道歉,我可以不計前嫌。」
「不計前嫌?」楚懷風挑起好看的眉,「是誰該向誰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麼?」突如其來的干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說。明明是跟對方低頭,可她卻仰著下頷,一副好驕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樣,且水眸分明盈著笑。「怎樣?」
她在向他挑釁。
領悟到這點,楚懷風嘴角邪邪一牽,俊容緩緩逼近她。「你知道為什麼我的騎術進步那麼多嗎?可兒?」
他想做什麼?
望著那逐漸朝她逼近的唇,路可兒幾乎無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熱的目光如火,滾燙了她全身血流。
她說不出話來。
「我大學游澳洲那年,認識了一個開牧場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騎馬,他還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趕牛、烙印,為母牛、母馬接生,我甚至能在幾米之外拿繩索套住一頭公牛。」
他為什麼忽然跟她說這些?
「因為我想讓一個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你——」
「我要讓你刮目相看。」他柔聲道。拇指緩緩撫過她冰涼的唇。
她身子一顫。
「不要這樣挑釁我。」火熱的眸箝住她的,「你知道,我從來抗拒不了你的挑釁。」
她心跳狂野。
他要吻她了,她想,下意識掩落眼睫。
「怕嗎?」他淡淡嘲諷。
怕?才不!
她倔強地揚起眸,挑戰地睇他。
俊唇斂去嘲諷,「別這樣,可兒。」嗓音緊繃。
水灩的紅唇輕顫,無聲地提出邀請——充滿誘惑的、讓人無法輕易抗拒的邀請。
黑眸掠過一絲異采。「該死!我要你別這樣。」他咬牙詛咒,忽地撇過頭。
她一愣。
為什麼不吻她?他明明……明明是想吻她的啊,為什麼不行動?難道怕的人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楚懷風會害怕親吻一個女人?
怒氣與傷感排山倒海而來,交互侵襲著她的胸口,燒灼而疼痛。
她咬牙,猛地伸手掬起清澈的湖水,朝他潑去,「膽小表!我討厭你!」用盡力氣喊。
對於她任性的舉動,他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抬袖拭去水漬。他靜靜望著她,那眼神可惡得令她發顫,又深刻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干嘛這樣看我?」
「……你不懂嗎?」
懂什麼?她怎麼會懂?怎麼會看得透潛藏在他眸底的波瀾究竟意味著什麼?
「你是個傻瓜,路可兒。」一字一句迸出他的唇。
他罵她傻?
她鼻一酸,「你就……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吻她也不肯?
「我不討厭你。」他懊惱地說。
「那你——」她驀地一頓,瞪著他極度復雜的眼神。
那確實不像厭惡,也不是嘲諷或憤怒,而是一種……一種壓抑著強列情感的眼神。他正拚命壓抑著什麼——
喀噠喀噠的馬蹄聲響起,帶著某種決絕瘋狂地逼近,可沉浸於彼此凝視中的兩人,誰也不曾分心去听。
直到馬匹的嘶嗚與女人的尖叫在湖面激蕩出一波波漣漪——
「心萍!」意會到發主了什麼事,楚懷風先是愣然瞪大眼,跟著急急轉身,奔向那個不慎跌落湖中的女人。
路可兒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匆匆奔向另一個女人,看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慌張,看著他跳入湖中,用盡全力游向于心萍,抱住在水中掙扎的她,將她帶回岸邊。
「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畫面!看來楚懷風很關心那個女人嘛。」帶笑的嗓音拂向她耳畔,不知怎地,微微刺痛了她。「也難怪,那個于心萍長得是漂亮,連我都忍不住動心——不過你別擔心,可兒,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我不會背叛你的。」
這家伙……究竟在說什麼啊?
她繃緊身子,猛然扭過頭,狠狠瞪了那不識時務的葉朝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