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丟下我,齊京,不準你離開我!」痛楚的吶喊甫逸出唇,密長的羽睫立即揚起,露出一對失了魂的黑玉。
「你終於醒了。」平板的聲嗓拂過程水蓮耳畔。
她一驚,轉過頭,望著正俯身察看自己的女人。
女人秀眉微顰,薄唇緊抿,眸光銳利,仍是一貫嚴厲的神情——是齊京的母親。
程水蓮迷惘地眨眨眼,伸手按住忽然有些刺痛的太陽穴,「我怎麼了?」
「你忘了嗎?」
忘了什麼?
她皺眉,努力回想,「我只記得我們在跳舞,然後齊京說——」
對了,她想起來了,齊京說要解除婚約,他說要離開她!
心髒再度強烈絞痛,她顫著呼吸,仰望齊夫人,「他……齊京呢?」
「他在另一間病房。」
「另一間病房?」程水蓮愕然,「怎麼回事?他怎麼了?生病了嗎?」她緊緊抓住齊夫人的衣袖,急切地問。
「看來你真的全忘了。」齊夫人冷冷睇望她,「不記得了嗎?你出了場車禍。」
「車禍?」
「你撞到了頭,有輕微的腦震蕩,昏迷了兩個禮拜。」
「我……腦震蕩?」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正在參加齊女乃女乃的壽宴嗎?怎麼會出車禍的?
「本來應該更嚴重的,是小京救了你。」
「齊京救了我?」程水蓮一愣,好半晌,才從齊夫人酷冷的眼色中看出端倪,「他、他受傷了?嚴重嗎?他現在還好吧?我要去看他!」她急急翻身下床,可突如其來的動作卻令她暈眩,身子一陣搖晃。
齊夫人扶住了她,「你好好躺著,別動。」將她按回床上。
「我要去看他!」程水蓮掙扎著,「讓我去!」
「不準去!」齊夫人厲聲喝斥。
她一呆,「可是——」
「他不想見你。」
她心一驚,揚起眸,「為、為什麼?」
回視她的是一雙冷淡至極的眸子,冷得令她心驚膽戰,冷得教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不想見她?他真這麼決絕嗎?真的想跟她分手?
她呆若木雞地愣坐在床上,淚霧緩緩漫開,「他……不要我了嗎?」
「他說要跟你離婚。」齊夫人沉聲道。
離婚!他說要跟她離婚?他真的不要她了……
程水蓮茫然地想,腦中思緒紛亂,苦澀、不安、痛楚、懊悔,復雜的滋味如打翻的調味瓶,在她胸口融成一團。她捧住揪疼的心,呼吸斷斷續續,連不成一氣。
離婚。
驀地,混沌的腦子認清這兩個字的意義,她抬起頭,驚怔地瞪向齊夫人。
「你剛剛說……離婚?」
「沒錯。」
「齊京要跟我離婚?怎麼可能?」她如墜五里霧中,「他根本還沒跟我結婚啊!」
「你說什麼?」這下子不可思議的人變成齊夫人了,她神情一凜,「難道真的撞迷糊了?腦子還沒恢復?」她沉吟著,伸手按下呼叫鈴。
不一會兒,兩個白衣護士匆匆趕來,見程水蓮清醒地坐在床上,臉上都是一陣驚喜。
「少夫人終於醒來了,太好了。」
「她有點不對勁,快叫醫生來瞧瞧。」齊夫人命令。
「是。」一名護士領命而去。
幾分鐘後,主治醫生進來了,檢測儀器上的各項數據,又親自檢查程水蓮的身體狀況。
「一切正常。」醫生笑吟吟地宣布,「少夫人身體狀況不錯,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是醫生,她好像失去記憶了。」齊夫人提出疑問。
「失憶?」
「她剛剛居然說自己還沒嫁給我兒子,那不是很奇怪嗎?」
「是嗎?」醫生蹙眉,深思的哞轉向程水蓮,「告訴我,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我最後的記憶?」程水蓮喃喃重復。
她最後的記憶是跟齊京在齊女乃女乃的壽宴上共舞,最後的記憶是他跟她說要解除婚約,最後的記憶是他拋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最後的記憶令她痛苦萬分,可醒來俊,卻發現她面對的是另一種情景。
另一種情景,卻同樣痛苦……
她望向齊夫人,「告訴我,我出車禍前是不是因為流產而住院?」
齊夫人眉一揚,「你想起來了?」
「我從沒忘記過。」她澀聲道。
她從沒忘記,只是以為自己曾經回到從前,重斬認識齊京。
那原來只是一場夢嗎?怎能如此真實?或者,她是真的回到過去,然後,又被帶回了現在?
「齊京究竟怎麼了?」她問醫生。
「他的腿斷了,我們替他動了手術。」
她倒抽一口氣。
「別擔心,只要他耐心配合復健,應該還是能復原得不錯的。」醫生安慰她。
可她卻無法安心,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可怕的消息。
齊京受傷了,他的腿……斷了?!
她驚恐地伸手掩唇,「為了……救我嗎?」
「沒錯,為了救你。」齊夫人無情地回應,「他抱住你,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你不被車子撞到,結果自己的腿卻被撞斷了。」
她听著,意識一凍,眼前灰黑一片,了過去。
「她醒過來了嗎?」齊京仰頭望著母親,語調帶有某種強抑的平靜。
「嗯,醒來又昏過去了,大概受了太大的刺激吧。」齊夫人淡淡回答。
「她還好吧?」
「醫生說她再休息幾天就行了。」
「那就好。」齊京掩落湛眸,一向英挺的臉部線條此刻顯得疲倦不堪,「昏迷了那麼久,我差點以為她醒不過來了呢。」他啞聲低語,那聲調是欣慰,卻也惆悵。
齊夫人不由得輕喚,「小京?」
「我去做復健了。」察覺自己莊無意閭流露太多情感,他定了定神,伸手推動輪椅,慢慢離開病房。
「我陪你。」齊夫人想跟上去。
「不必了。」他拒絕,「你幫我看著水蓮吧。她最近受了太多刺激,我怕她受不了。」
「她受刺激?你受的折磨才多吧?要不是那女人無緣無故跑出醫院,你也不會——」
「別說了!」齊京阻止母親繼續。
「小京——」
「我沒事的。」他回頭,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而堅定。「這點小傷,我很快就會克服的。」
他推著輪椅往醫院的復健區而去,護士小姐已經在那里等著他了。兩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立刻按照復健進度做起訓練,一秒鐘也不浪費。
很快地,齊京完成了今日的復健進度,護士小姐抬手看表,禁不住靶到佩服。
「你真的很了不起呢,齊先生,照這樣下去,我們會比預定進度更早恢復哦。」
當然。齊京淡淡撇唇。
他從沒想過要在復健這種事上耗費太多時間,這是他人生中一個不可預測的意外,既是意外,就該盡速排除。
一般傷患在得知自己重傷需要復健時,通常會有一段心理否認期,怨天尤人、懊惱悔恨,不願面對殘酷的現實,有的甚至還呼天搶地,驚動家屬相朋友。
可當他听到時,反應僅僅是將自己關在病房里半小時。
半小時後,他主動喚來醫生和護士,要求盡速為他安排復健療程。
他沒時間悔恨,也不習慣悔恨,對自己身體狀況的關切程度,遠遠不及對妻子昏迷不醒的憂慮。
對他而言,只要事情的動向是自己能掌控的,就不必擔憂,所以他不擔心自己,只擔心程水蓮。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是個直到今日他依然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意外。
她是他唯一無法掌控的,是他最難以預料的,也是最難以從容面對的。
他真的……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啊,你做完復健了嗎?齊哥。」一道嬌美的聲嗓忽地在他身後揚起,喚回他游走的思緒。
他回過頭,端出一貫的表情。「怎麼有空來?Fanny。」隨著年齡增長,Fanny對他的稱呼也由「齊哥哥」變成了「齊哥」。
「人家一開完會就趕過來了呢。」李芬妮笑道,身著一襲鵝黃色套裝的她看來落大方,卻也柔美可人,輕易奪去周遭其他男人的注目。但她視而不見,全副心神只擺在齊京身上。「今天情況怎樣?好多了嗎?」
「好多了。」
「那就好。」她嬌嬌地笑,「剛才護士小姐告訴我,你的復原情況很不錯。」
「還可以吧。」齊京淡道,撐起拐杖又要從輪椅上起身。
李芬妮嚇了一跳,「你干什麼?」
「我想繼續練習。」他咬苦牙,不顧自己早已滿頭大汗。
「不行!」她抓住他的臂膀,試圖制止他,「護士說你今天已經練習夠了,再繼續反而對肌肉不好。」
「你別管我,Fanny。」
「我怎能不管?知不知道人家多為你擔心啊?听我的,齊哥,回房休息吧。」她攏起秀眉,半撒嬌地央求。
他卻冷漠地拂開她的手,「你放開我。」
「齊哥!」
「放開我,Fanny,別管我。」他語調嚴厲。
她一窒,只得松開他,噘起紅唇,跺了跺腳。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伸手調整好拐杖的角度。
「要我扶你嗎?」
「不用。」他拒絕她的好意,深吸一口氣,正想撐起身子時,一雙藕臂強迫地將他按回輪椅上。
「我說了別管——」不耐的怒斥在認清眼前的臉龐後驀地停頓。
是程水蓮。她臉色蒼白,眼皮微腫,唇瓣乾澀,憔悴的病容讓人看了一陣不忍,可那對嵌在粉顏上的黑瞳卻炯炯有神,燃著某種不容忽視的決心。
「水蓮?」他愣愣地喚著妻子的名,不知怎地,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護士小姐告訴我,你今天做的復健已經夠了,如果再繼續下去,可能會讓肌肉過於緊張,所以不許你做了。」她冷靜地解釋,「我推你回房休息。」說著,她來到他身梭,雙手放上輪椅椅背。
這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用這種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
「水蓮,你——」
「回房再說。」她推動輪椅。
李芬妮攔住她,「水蓮,你什麼時候醒的?」
「今天早上。」
「是嗎?你昏迷了好久,大家差點以為你永遠醒不過來了呢。」車芬妮握住她的手,表情愉悅,「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嗯。」程水蓮淺淺一笑。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Fanny關心的表情和眼神很不協調,好像正說著違心之論似的。
她顰眉,很想細細思考,可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卻不容她分心。
「我媽應該已經告訴你了。」他幽幽開口,低沉的嗓音暗示意味濃厚。
她當然明白他在暗示些什麼。
「我听說了。」
「既然如此,你還來這里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跟我見面了嗎?」她咬牙問出口。
「何必?」
「我可沒同意。」她緊緊抓住輪椅,一字一句從唇間進出。
他愕然回首,「什麼?」
「你听到了,我不同意離婚。」
「你!」他瞪視她,眸中異芒閃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你忘了嗎?」
「我記得。」
「那你——」
「我收回那句話。」她迅速截斷他。
他震驚莫名,「你說什麼?」
「我收回那句話,我不離婚。」她堅定地凝望他,「所以你別想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話語方落,她不由分說地立即推他回到病房,李芬妮則一路在後頭跟著。
進了病房,程水蓮回頭對她道歉,「不好意思,Fanny,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嗎?我跟京有些話要說。」
李芬妮瞪大了眼,容色忽青忽白,不敢相信她竟會下逐客令,「水蓮,我——」
「我知道你很擔心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程水蓮安撫著她,「下次好嗎?你有空再來看我,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
「那……好吧。」李芬妮猶豫地點頭,瞥了齊京一眼,咬了咬唇,才旋身離去。
程水蓮關上病房門。
「說吧。」冷徹的嗓音響起。
她慢慢回身,若有所思的眸定定圈住齊京,久久,不曾稍離。
他驀地有些狼狽,「看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嘆息。「……你看起來很憔悴。」在他面前蹲下,她伸手撫上他瘦削的頰,「瘦了不少。」
「你——」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不知所措,愣了愣。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她低聲道,眸色哀傷,「你的腿還好嗎?會不會很痛?」
她緩緩將頰偎上他大腿,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瞪著她親密的舉動,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同情嗎我?水蓮。」嗓音因氣憤而沙啞,「是不是因為愧疚,所以才決定不跟我離婚?」
她揚起頭,明眸透澄純澈,滿滿地蘊著感情。
齊京別過頭,發現自己無法面對那樣的眼神。「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同情我?」
「是。」
坦然的回應震撼了他,他心跳一頓。
「我是同情你,也覺得愧疚,不可以嗎?」她靜靜地問。
他恨那樣的平靜。
握起拳頭,他狠狠槌了一旁的牆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包不需要你愧疚!你走!賓出我的視線!」
狂暴的怒吼幾乎掀了病房內的天花板,可程水蓮听了,卻只是淡淡幽幽一笑。
她怎能如此不為所動?她听不懂他說什麼嗎?她不怕嗎?
齊京不可思議地瞪她,胸腔內明明熊熊燃燒著一把怒火,可全身卻冰涼得令他發顫。
她究竟在想什麼?他發現自己愈來愈不了解她了。
正當他咬緊牙,準備進發第二次狂吼時,她不慌不忙開了口——
「你為了救我才受傷,難道我不該愧疚嗎?你瘦了這麼多,難道我不該同情囑?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你變成這樣,還一點都不心疼嗎?」她拉過他槌牆的那只手,輕輕替他按摩發紅的指節,「我是你老婆啊,京。同情你、心疼你,都是應該的,不是嗎?」
他呆呆看著她。
「我看你瘦成這樣,我就覺得好心疼,好想親手煮好多東西給你吃,讓你快點回復原來的樣子,這樣不行嗎?我看你明明累得臉色發白,還堅持要繼續復健,我就覺得好不忍心,好想快點把你拉回床上,強迫你好好休息,這也不行嗎?
「我看你坐在輪椅上,連站起來撐拐杖都那麼困難,我就想,你一定很痛很痛,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忍受不住了,可你肯定連吭都不會吭一聲,我三這麼想,就忍不住想哭,這樣也……不可以嗎?」
她顫聲問,每一句,都緊緊揪住他的心。
「水蓮——」
程水蓮揚起臉,「我就不能……為你擔心一下嗎?」
她哭了。
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佔據了她蒼白的容顏,一顆一顆,剔透晶瑩;一顆一顆,都是人間難尋的真情。
他喉頭一梗,胸膛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澀。
她這麼擔心他,這麼關懷他,他很感動,卻又覺得……好難承受,不習慣承受這樣的綿綿情意……
「我不可以為你擔心嗎?京。」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溫柔地接住每一顆從她頰畔飛落的流星。
「……對不起。」千言萬語,終究只化為笨拙的一句。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忽地層臂抱住他,濕潤的臉頰埋入他前胸。
他輕輕撫著她的發,「我很高興你醒來了,我一直……擔心你醒不過來。」
「我作了一個夢。」朦朧的語音自他衣襟間透出。
「什麼夢?」
「我夢見我……回到了過去。」她揚起容顏,盈盈對他一笑。
那笑,有些嬌,有些痴,還微微傻氣。
她從來不這麼對他笑的。
他不禁失神,「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是個好夢嗎?」
「很棒的夢。」她輕聲道,「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十七歲。」
「十七歲?」
「在夢里,我又重新遇見了你,重新認識了你。」
「嗄?」他不解,「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你很想知道吧?」她眨眨眼,逗弄著他,「來,你先乖乖躺上床,我再慢慢說給你听。」
她要他……「乖乖」上床?
他沒听錯吧?齊京愕然,由著程水蓮扶他躺回病榻,一面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她究竟作了什麼樣的夢?為什麼一醒過來好像變了一個人?從前的她不會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的,她現在的神態,就好像一個母親溫柔地哄著最寵愛的小男孩……
齊京臉頰尷尬一燙。莫非在她眼中,他成了孩子了?
她沒注意到他混亂的思緒,逕自幫他蓋好被子,為他泡了一杯熱牛女乃,然後坐在病床畔為他削水果。
「……你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夢嗎?」
「你先吃。」她將一片削好的隻果送到他嘴邊,「吃完我就說。」
「水蓮……」
「乖,要听話,快吃。」她柔聲勸誘。
逼不得已,他一口咬下隻果片,無奈地咀嚼著。
俊頰,一抹淡紅逐漸轉深。
程水蓮花了整個晚上說那個故事。
那個發生在他們青春年少時的故事。
筆事里,好多事情依稀曾發生,又好像跟記憶中不太一樣。
記憶里,她是個文靜秀氣的少女,可她卻說,她改變了自己,變得強悍而有主旦。
記憶里,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可她卻說,他的自信高傲都只是害怕寂寞的偽裝而已。
她變得不一樣了。她說。
他也變得不一樣了。她笑。
究竟是真是假?是夢是幻?那真的只是一場夢嗎?或者,她真的回到了過去?
「……然後我懂了,京。」結束故事後,她將自己的面頰柔柔偎向他的手,「因為我對我們的婚姻很失望,所以—直想要離婚來改變我們的關系,可我現在發現,我想要的不是離開你,甚至根本無法忍受離開你。我終於想通了,不一定要分開才能改變,試著去溝通、去了解,也許對我們更好。」
她低低的話語,一字宇、一句句,全部強烈地震撼了他。
「你說呢?京。」星眸深情地凝定他,「我們從頭再來好嗎?」
「從頭……再來?」
「嗯。這—次,你要摒除偏見,來認識真正的我;我也要鼓起勇氣,認識真正的你。」
他沒說話,手指顫顫地在她臉上流連,好中響,才啞聲開口,「原來我……一直不認識真正的你嗎?」
「因為我從來不敢告訴你,我心中真正的想法。」她嘆氣,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我只想到怎樣討你歡心,只想到怎樣讓自己配得上你,我一直在身後追著你,到後來,覺得好累好累。」
他讓她覺得累?
心一扯,他目光頓時蒙朧。
他從沒想到,原來自己優秀的形象,對她而言是那麼沉重的壓力。
「……對不起。」
「不,不能怪你。」她柔聲解釋,「是我自己太小心翼翼了,是我太害怕讓你失望。」
「那是因為我一直在要求你。」要求她達到齊家媳婦的標準,要求她進得廚房,出得廳堂。
他總是限制她,總是忽視她自身的意願︰他忘了她也是個自由的個體,也想要擁有自我。
可他,卻總是將她緊緊地縛在自己身邊。
想透這一點後,齊京驀地臉色發白。
他想,他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要對她諸多限制,為什麼不肯放她自由飛翔。
因為他怕她飛得太遠,怕她有一天會因而逃離他身邊。
他怕失去她……
「我也從來沒真正了解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麼,她悠悠續道︰「我總是認為你很完美,總以為你什麼都會,甚至為此有點恨你,可我沒看出,其實你也需要別人的關懷,其實你也需要支持,其實你也需要……愛。」
她迷迷蒙蒙地望著他,輕輕吐出那個他從來不敢放縱自己去妄想的字眼。
「你希望我愛你嗎?京。」她問。
他繃緊身子,不敢回答。
「女乃女乃去世的那天晚上,其實你很希望有人在身邊陪著你吧?」
他閉上眸。
是的,他是希望。那天晚上他感覺自己像墜入了最冰冷的地窖,好想有個人擁住他,分他些許溫暖。
他失去了最親的親人,那個人,也許是這世上唯一無條件愛他的人。
而他,失去了最愛他的人。
他覺得……好恐慌,深深體會到失去一個人原來是那麼讓人心痛的事。
所以他更不敢放開她,所以他管她管得更緊,所以他變成了一個莫各其妙的暴君。
「我……我真的很抱歉,水蓮。」他喉頭苦澀,胸口窒悶。
他緊閉著眸,不敢看她,害怕在她眼底看到多年來對他的怨。
她卻站起身,攬住他頸項,「抱歉的人是我,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那天晚上不該放你一個人,不該因為害怕而不敢接近你。我應該想到你是多麼痛苦,多麼需要有一個人在身邊支持你——」說到這兒,她嗓音忽地哽咽,「是我……不對,我才該……說抱歉。」
她又哭了嗎?
齊京一驚,想抬起頭來確認,她卻緊緊摟住他,軟玉溫香柔柔地貼向他。
他臉微紅,對於這姿勢頗覺尷尬。
「水蓮,放開我。」他早已不是十七歲的孩子了。
「別這麼小氣嘛……」她吸了吸鼻子,哭音里藏不住笑意,「只是偶爾這樣抱抱也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他在心底默默咕噥。
只是他覺得太尷尬了,太丟臉了,也——
太幸福了。
他放松身子,深深嗅入從她身上傳來的女性體香,神魂一蕩,頓覺全身有些懶洋洋的。
這就是幸福的滋味嗎?
他不敢確定。
因為他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