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賣掉我的鋼琴!」
少女哀痛的嗓音劃破了寂靜的黑夜。她跪倒在一架赭紅色的鋼琴前,雙手環抱著琴腳,保護性的姿態仿佛騎士護衛他的公主。
是的,如果她是騎士,那鋼琴就是最鍾愛的公主,她絕不容許任何人拆散她們!
「冷靜一點,戀辰,爸媽也是不得已。你知道我們家現在不比從前了,難得這台琴阿姨很喜歡,願意出高價,平常是賣不到這種價錢的。」羅母柔聲勸慰她。
「不!不要!我什麼都沒有了,不要連鋼琴都賣掉。」羅戀辰哀求著母親,「拜托,媽,我會努力打工的,我可以想辦法再多兼一份工作,你不要賣掉我的琴。」
「你已經夠累了,在加油站上一整天班還不夠嗎?你還只是個學生啊。」
「而且你這陣子練琴也練太瘋了,晚上都不去學校上課,老師昨天還打過電話來問呢。」羅父也開口了。
「不是的,爸爸,我不是故意蹺課。」羅戀辰急急解釋,「你們忘了嗎?宋氏愛樂基金會啊,他們去年辦過鋼琴比賽,前三名可以得到獎學金,到音樂學院念書——那時候報紙登出得獎名單時,我跟你們提過這件事,不是嗎?
「他們今年還要繼續辦這個比賽,我……我決定去參加,而且一定要得獎,這樣以後我就可以一面學琴,一面打工了。所以我這幾天才拚命練琴,因為白天要打工,所以我只能趁晚上。」她頓了頓,揚起蒼白的容顏,「我不是故意蹺課的,是因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難道你覺得彈琴比念書還重要嗎?」羅父截斷她,語聲嚴厲。
她卻毫不畏懼,直直迎視父親的臉。「是!」
「戀辰!」
「對我來說,鋼琴比什麼都重要,更是我的一切!爸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梗著嗓音,清澈的淚水沿著頰畔滾落。
羅父倏地無語,只能重重嘆氣。
「我剩半年就畢業了,到時候我會找一個比現在更好的工作,幫家里還貸款,所以求求你們……」
「戀辰!」
「求求你們!媽媽,爸爸!」翻滾著淚霧的眼眸望向兩位鬢發蒼蒼的老人家。
羅氏夫婦互看一眼,兩人都是無奈。
「都怪我!」羅父忽地握拳一擊桌面,「如果不是我不中用、生意失敗,也不會讓這個家落到這步田地。都是我,戀辰,爸爸對不起你。」他十分自責。
「沒關系,爸,沒關系的。」看出父母有讓步的跡象,羅戀辰展袖抹去淚水,「那我可以留下鋼琴了嗎?可以嗎?」
兩夫婦沉默不語,好一會兒,羅父輕輕嘆息,「就留下來吧。」
羅戀辰大喜。「謝謝爸!謝謝媽!謝謝!」
「可憐的孩子。」羅母不忍地扶起她匍匐在地的縴瘦身子,撫了撫她面色不佳的容顏,「你還沒吃晚餐吧?本來要幫你留一些的,可剛剛阿姨帶著兩個小表弟來,全吃光了。」
「沒關系,我去外頭便利商店隨便買點什麼就行了。」她站起身,微笑望了父母一眼後,慢慢走出門。
身子很疲憊,可情緒卻是高昂的。
雖然白天在加油站打工,晚上還要念夜校的生活很辛苦,可只要能繼續彈琴,她什麼都能忍。
再怎麼辛苦,也都得咬牙忍下。
一念及此,她目光驀地蒙朧,攤開自己的雙手,怔怔瞧著。
為了能繼續學琴,為了畢業後能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工作負擔家計,無論多辛苦,她都可以忍耐。
為了學琴。
想起最心愛的鋼琴,羅戀辰乾澀的唇,揚起淺笑。
從六歲時第一次觸踫琴鍵,她就在恍恍惚惚中明白,自己從此要在這黑與白之間沉淪。
她愛極了鋼琴的聲音,每一根琴弦按下去,都是獨一無二的回響。還記得小時候她曾多次將耳朵貼上鋼琴音箱,細細聆听每一個音符、每一串音律。
為什麼是這樣的聲音?為什麼只有鋼琴的聲音會令她如此心悸,迷戀不已?
此後,她發了瘋地學琴,快樂地、興奮地、也痛苦地學琴,夢想著更上一層樓,有一天能抵達理想的殿堂。
直到那一年。
那一年,父親生意失敗,她被迫停上鋼琴課,被迫從私立中學轉到公立國中,然後上高中的夜間部,一面打工補貼家用。
失去名師指導,失去了練琴的時間,她的琴藝不進反退,偶爾撫琴時,那混濁的聲音更令她一陣心慌意亂。
她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從前那清澈、純澄、無憂無慮的琴聲,不知何時已棄她而去,如今自她指尖流泄的琴音,盡是對生活的無奈與怨氣。
再也彈不出從前的聲音了嗎?她瞪著自己的雙手,瞪著表面粗糙、肌膚里還隱隱透出汽油味的雙手。
任誰看到這雙手,都不會認為這是一雙屬於鋼琴家的手,而只是一雙平凡無奇的手,不,甚至比平凡還糟糕。
這樣的手——不配踫鋼琴!
熟悉的酸楚瞬間燙上喉頭,羅戀辰咬緊牙,強自抑住差點逸出的哽咽。
就算不配也好,她也一定要拿到這次比賽的獎學金,那是她繼續學琴的唯一希望了。
無論如何,非拿到不可。所以一定要加油。
她深深呼吸,面對便利商店的玻璃門,一遁又一遍在心中鼓勵自己,旁若無人的舉動引來店員的好奇,瞥了她一眼。
她意識到了,有些尷尬,急忙走進商店,隨手拿了個飯團權充晚餐。
正打算到櫃台結帳時,書報架上一本音樂雜志的封面吸引了她的視線。
是一個男人,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短發,白襯衫、黑西裝,氣質純淨而優雅,那懶懶抵在額際的手指,修長細致得宛如上好陶瓷。
爸琴之手!那就是被古典音樂界喻為擁有一雙上帝恩賜的「鋼琴之手」的男人。十三歲便成為國際各項比賽的常勝軍,十六歲奪得伊莉莎白鋼琴大賽首獎,二十歲那年更以勢如破竹之姿過關斬將,一舉摘下日內瓦及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兩座王冠。
白謹言,她最崇拜的鋼琴家。
她听過他的鋼琴CD,那琴音——既深沉又輕巧,既渾厚又清澄,純粹至極,簡直不似世間所有,她無法想像是怎麼彈奏出來的。
她曾試著模仿,在家里那台音質也算不錯的老鋼琴上試彈,卻怎麼也抓不住那樣的琴音。
那樣的聲音,多一分力則太重,減一分力又太輕,怎樣也拿捏不到恰好。
好厲害的人啊!所謂的天才就是那樣嗎?
她迷蒙地想,一股沖動讓她拿起那本雜志,前去櫃台付錢。
「謝謝,一共兩百一十九元。」
她打開薄薄的皮夾,掏出兩張僅剩的百元鈔,翻找著零錢,卻偏偏少了兩塊錢。
怎麼會這麼倒楣呢?才差兩塊啊!
羅戀辰不甘心地嘆氣,不好意思地瞥了店員一眼,「對不起,我錢不夠——」明眸各掃了櫃台上的雜志和晚餐一眼,一咬牙,「這個飯團我不要了。」話語才落,肚皮立即不爭氣地咕嚕抗議。
天啊,沒人听到吧?
她臉頰一燙,斂眸拿起飯團正想放回原位時,身後一雙臂膀攔住了她,跟著,兩枚一元硬幣擱上櫃台。
「我幫她付。」
羅戀辰回過頭,「不用了,先生,我……」
「少羅唆!」他粗魯地截斷她。
她一楞,眨眨眼,看著眼前戴著深色墨鏡的男人。
他看來……有點面熟,很像她剛剛一直盯著不放的——
「白、白謹言?」她顫著嗓音,不敢相信。
他臉色一變。「你認錯人了!」
「我認錯了?可你——」她拾起雜志想確認,他卻猛然旋身離開。「等、等等我!」急急忙忙付帳後,她抄起雜志跟飯團追出去。
可他走得好快,不一會兒便跨上一輛黑亮的重型機車,狂飆而去。
她悵然瞪著那逐漸淡去的影子。
那究竟是不是白謹言?如果是,他為什麼不承認?他可知道她有多麼崇拜他?幫她在雜志上簽個名也好啊。
討厭。
她喃喃在心底抱怨,一面舉高雜志,對封面上的男子戲謔似地彈了下手指,然後,身子一僵。
她容色刷白,惶然瞪著方才買雜志的時候沒注意到的某一行字。
白謹言——確定失去「鋼琴之手」?!
怎麼會?發生什麼事了?他的手怎麼了?
他的手怎麼了?
這陣子追問他這個問題的人不知凡幾,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陌生的……似乎只要跟古典音樂界沾上邊的人,都很關心他這雙所謂的「鋼琴之手」。
他的手怎麼了?
沒事,完好無缺,還是可以自由活動,表面上連一絲疤痕也沒留下。
只是,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彈琴了。
再也……彈不出屬於他的聲音了。
可惡!
一念及此,白謹言握拳狠狠捶牆一記,指關節隨著他的動作一陣劇烈疼痛。
還會痛。
為什麼不干脆毫無知覺算了?為什麼要讓他的手能像一般人一樣活動,卻又無法像從前那樣瀟灑自如地操控琴鍵?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整他?!
砰!
又一記重擊。
「干什麼?要發泄怒氣也不要拿自己的手開玩笑啊。」爽朗的聲嗓任他身後揚起。
他回頭,望向剛剛前來拜訪的好友楚懷風。後者自行從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怡然自得的模樣恍如置身在自己家里。
白謹言瞪向他手中的啤酒。
「喂喂!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察覺到他的目光,楚懷風無辜地張大眼,「只不過是一罐啤酒啊。」
「誰跟你計較一罐啤酒了?」白謹言翻白眼,「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喝酒,干嘛不幫我也拿一罐?」
「你?」楚懷風挑眉,拉開易開罐,灌了一大口,然後拿衣袖帥氣地抹唇,「你最近已經喝太多了,再喝下去恐怕會酒精中毒吧。」
「哪這麼嚴重?」
「難說。」楚懷風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
他不語,不耐地用手指敲著玻璃桌。
這麼想彈琴嗎?楚懷風望著他無意之間的動作,嘴角微微一扯。他旋過身,走向由一扇玻璃門扉隔開的琴房,房內立著一架象牙白的平台式鋼琴,雖然外表依舊高貴美麗,可表面一層薄薄煙塵顯示她已遭淪落多時。
他試著掀開琴蓋,卻發現已落了鎖。
「嘿!吧嘛把鋼琴鎖起來?知不知道你這台『蓓森朵芙』多少人搶著要啊?你居然忍心讓她在這里蒙塵?」他哇哇抱不平。
白謹言不理,冷哼一聲。
楚懷風走出琴房,瞪著他,「該不會一輩子不彈琴了吧?」
「你管我!」白謹言不客氣地駁他一句,手指在玻璃桌上敲擊的速度更快了。
黑眸掠過一絲詭譎笑意。「既然你不想彈的話,干脆拍賣掉這台琴吧。白謹言用過的名牌鋼琴肯定能賣到天價,捐給慈善機構也算功德一件。」
白謹言猛然抬頭,怒視他,「你自己每天逛拍賣會搜刮別人的東西還不夠,連我的琴你都想染指?」
「你怎麼知道我想買?」
「你那點癖好我還模不清楚嗎?」
「嘿嘿。」楚懷風對他的諷刺絲毫不以為意,猶自笑嘻嘻地,「坦白告訴你吧,我有個日本朋友挺仰慕你的,如果能買到你的琴送給她當禮物,她一定很開心。」
「去你的!」
哦哦,白謹言發飆了。
楚懷風笑得更樂,繼續逗好友,「反正你不彈,擺在家里也浪費啊。」
「這是我的琴,我想怎樣就怎樣!」
「啊!可憐這麼個高雅的鋼琴淑女,難道你就這樣被主人拋棄,孤伶伶終老一生嗎?我真替你不值啊!」楚懷風蹙眉捧胸,一面喊,一面還擺出展袖拭淚的動作。
白謹言冷冷望他,「請問你現在是在唱哪一出戲?去大陸拍個照回來,連京戲也學會了?」
「你怎麼知道有人教我唱京戲?」他話中諷意明顯,可沒想到楚懷風居然正經八百地回應。
他一楞,「真有人教你?」
「十足真金。是我在北海公園拍照時遇到的一個老人,他天天到那里晨運,以前還是劇團名角呢。」
「所以這趟北京行,你又認識了一個好朋友?」
「嗯哼。」
「真服了你。」白謹言搖頭。
這家伙人緣之好,有時候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好像世界各地都有他的好朋友似的。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很厲害吧?」楚懷風得意洋洋。
白謹言卻忍不住嗤聲一笑,「你當自己是狗嗎?」
終於笑了。
楚懷風欣慰地望著好友——應該是時候說出來訪的真正目的了吧?
「早上我踫見宋氏愛樂基金會的執行長。」他盡量將語氣放得平淡,「他要我幫忙問你一聲,願不願意擔任他們第二屆鋼琴大賽的評審?」
「要問的話不會直接來問我嗎?干嘛這樣鬼鬼崇祟的?」
「怎麼不說是你自己不肯接人家電話?他說他打過好幾次電話給你了,都找不到人。」
「手機沒電了。」白謹言隨口搪塞。
楚懷風可不信,深亮的眸緊盯著他,「不接電話,不開手機,你想怎樣?真打算躲在家里不見天日一輩子?」
「我想怎麼做不干你的事!」白謹言氣惱地回他一句。
「怎麼不干?是我的好朋友,我就不能不管。」
白謹言默然,瞥了眼琴蓋緊緊閉著的鋼琴,又看了看桌上幾張手寫的琴譜草稿,胸口一揪。
他當然明白懷風的好意,知曉好友是不忍見他如此頹廢下去,才想盡辦法要拉他回去那個世界。
問題是,他還回得去嗎?
當醫生為他拆了右手的繃帶,宣布他復健成功後,他帶著極喜悅的心情坐到鋼琴前,他想,自己終於又能彈琴了,可雙手剛撫過琴鍵,便驚覺異樣。
他的右手跟不上節拍,五指的力道也無法隨心所欲掌控。
不錯,他是能彈琴,可彈的再也不是從前的聲音了。他現在彈的琴,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某些格外需要技巧的地方,甚至比普通人更糟。
听著由自己指下流泄出的琴音,他連續幾天腦海一片空白。接著痛哭、狂號、怨天尤人,藉著酒精麻痹那漫透在四肢百骸的恐怖絕望感。
可沒有用。
他不能再彈琴了!無論他怎麼哭喊、怎麼叫罵、怎麼買醉,都不能改變這既定的事實。
他……失去了「鋼琴之手」,才二十五歲,鋼琴生涯就走到盡頭……
「可惡!」他驀地狂吼一聲,藉由憤懣的叫囂掩飾滿腔絕望,「總之我不去就是不去!」去干嘛?等著被追問雙手的情況,對他報以同情嗎?
他恨恨地想,猛然揮手用力掃落桌上草稿。
「嘿,別這麼激動啊。」認出四散的紙張是曲譜,楚懷風趕忙拾起,「這是什麼?你做的新曲?」
「是又怎樣?」
「太好了!執行長一直想跟你要一首新曲,作為這次比賽的題目呢。剛好。」
「那首獨奏曲只譜了一個。」
「什麼?才一個?」楚懷風不信地翻動草稿。「這麼多頁才只是半首曲子?」
「對啦。」白謹言不耐地應道,伸出手來。「還我!」
楚懷風卻緊緊抱住。「沒關系,一半也行,借來用用吧。」
「……隨便你。」反正他不打算要了。
他的手已經沒辦法彈奏這樣的曲子,譜完又如何?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疊廢紙而已。
「你要就拿去好了!」
「我可以下班了嗎?」羅戀辰白著臉問向一起在加油站工作的學姊,一面焦急地掃了眼腕表。
糟糕!已經這麼晚了,再不走,怕是趕不及參加比賽了。
「再等等,戀辰,天曉得今天是什麼鬼日子,來加油的人這麼多,其他人偏偏又都請假,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啊!」學姊拒絕她下班的請求,「而且你不是晚上才有課嗎?現在才早上八點多,不急吧?」
「可我……特地調大夜班,就是為了可以空下今天的白天啊。」否則也不必強撐著一晚不睡了。「學姊拜托,讓我先走好嗎?」她可憐兮兮地請求。
「戀辰!」學姊板起臉,一面替客人加油,一面教訓她,「你忘了你能來這里打工,是誰幫的忙嗎?」
「是學姊,可是——」
「那就再幫我半小時,小米應該很快就到了。」
半小時!可是比賽九點就開始了啊。
「學姊——」
「只是半小時而已,你不會這麼忘恩負義吧?」
「那……好吧。」羅戀辰無奈,只得繼續留下。
看來她只有放棄原本先回家洗澡換裝的打算了,半小時後直接從加油站搭計程車沖往會場,大概還來得及吧。
可過了半小時,答應前來幫忙的另一個工讀生小米卻還塞在路上,她焦慮莫名,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仿佛心愛的鋼琴也隨之逐漸墜落深沉的暗淵……
「對不起!我先走了。」再也顧不得學姊氣憤的神態,她二話不說月兌下加油站的制服,換回學生制服。
匆匆忙忙洗了洗沾滿油污的手與臉後,她揮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坐上。
「拜托你開快一點,我趕時間。」
「沒問題,小姐。」司機善解人意地踩下油門,加快速度。
可他再願意配合也沒用,今天的台北市像被下了詛咒似的,到處狂塞,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冷冷飆下一陣驟雨,讓路況更是雪上加霜。
九點二十分。
羅戀辰驚恐地倒抽一口氣,瞥了眼窗外迷蒙的雨色,再看看卡在車陣中的車廂,忽地一咬牙——
「我要下車!」匆匆擲給司機車錢後,她打開車門,不顧一切地進入密密雨廉中。
她邁開步履,拚命地跑過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直奔那矗立在不遠處的帷幕玻璃大樓。
就快到了。
她不斷在心底激勵自己︰加油,就快到了。
突然間,一個同樣行色匆忙的行人絆倒了她,她跌在地上,膝蓋被狠狠劃破一道傷口,驟雨一淋,疼痛難當,可她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立刻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終於,她進了大樓,搭上電梯直抵比賽會場。
門口一個男性工作人員攔住全身狼狽的她。「你做什麼?小姐。」
「我是……」她打了個寒顫,「我來參加比賽的。」
「參加比賽?」他桃眉,「你叫什麼名字?」
「羅、羅戀辰。」
「羅戀辰?」另一個女性工作人員迅速翻動名冊。「找到了。」她頓了頓,「你遲到了。剛剛點過名,你沒到,已經被取消參賽資格了。」
取消參賽資格?羅戀辰眼前一黑,幾欲昏倒,她緊緊拽住滿臉同情的女工作人員。
「拜托!通融一下好嗎?我不是故意遲到的,路上塞車,我又跌倒了。我……真的很想參加比賽,讓我……進去好嗎?」說到最後,嗓音已然哽咽。
「不是我不肯幫你,羅小姐,我們執行長最討厭人遲到了,這是比賽的規定。」
「你們……你們執行長是誰?讓我見見他好嗎?求求你們!」
「小姐——」
「拜托!讓我見他!」羅戀辰哭喊,淚水和雨水在蒼白的容顏上,交織成一片令人不忍的哀傷。「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啊,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想彈琴,好想繼續學琴,求求你們幫幫我,求求你們——」
「……對不起。」工作人員還是這麼一句。
她倏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就這麼結束了嗎?她的夢想、她的希望、支撐著她熬過生活中所有痛苦的一切——就這麼幻滅了嗎?
她好不容易通過預賽的啊!為什麼要讓她失去參加復賽的資格呢?
瞳眸,滅去了少女獨有的清輝,她呆呆地直視前方,落入眼底的,卻只是虛無的空白。
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讓她進去吧。」一個醇厚的男性嗓音忽地在她身後響起。
她身子一凍,緩緩回過頭,望向一張笑意盈盈的英俊臉孔。
「可是她遲到了啊,楚先生,執行長交代過,遲到就取消資格。」
「沒關系。你們執行長那邊,我來跟他說吧。」男人淡淡安撫工作人員,一面伸手拉起羅戀辰,掏出手帕,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頰雨水與淚痕。「你這麼拚命趕過來,想必一定很喜歡鋼琴吧?」
「啊,嗯。」她怔然於陌生人的體貼。
「那麼,就讓我看看你對她的愛有多深吧。」他微微一笑,輕輕將她推進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