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在猶豫顫抖間跌落地。
有半晌,沈修篁與胡蝶蘭只是呆然,愣愣地看著滾落至角落的戒指。
「喂!你這家伙,緊張過度了吧?」伴郎開玩笑,彎腰撿起戒指,重新遞給沈修篁。
他接過,卻怔然望著戒指,一動也不動。
氣氛瞬間變得僵凝,見他似乎猶豫不決的模樣,賓客們竊竊私語起來。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重新拾起胡蝶蘭柔荑--
啪!
一記清銳的巴掌打回沈修篁的舉動。
他愕然。
甩他耳光的人竟是胡蝶蘭,那總是溫柔,總是恬靜的胡蝶蘭此刻正以憤恨的眼神瞪著他。
掩在面紗後的眸,漾著水霧,卻也燃著火,水火交融。
她直直瞪他,片刻,既尖銳又沙啞的嗓音逼出唇,「你……還想著她吧?」
他一愣,「什麼?」
「那個女人,韓戀梅。」她死死地盯著他,「你還想著她吧?」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你知道她?」怎麼可能?
胡蝶蘭沒回答,逸出一聲痛苦的吶喊,接著掩住唇,提起禮服裙擺奔出禮堂。
「小蘭!」
賓客嘩然,皆是面面相覷。
彼不得客人們的震驚,沈修篁急忙追去,兩人一前一後,一路來到休息室。
沈修篁關上門,杜絕門外喧鬧聲響。
「小蘭,你怎麼了?」他焦急問。
胡蝶蘭背對著他,娟秀的身軀顫抖著,一聲不吭。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你怎麼會知道戀梅的?」沈修篁握住她肩膀,試圖轉過她身子。
她憤然推開他,「不要踫我!」
凌銳的聲嗓震撼了沈修篁,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發脾氣?一向溫雅文弱的她也有脾氣?
終於,她轉過身,激動地甩開頭紗,蒼白的容顏直逼他,
「你告訴我,你剛剛在禮堂看到的人。真的是我嗎?」她一字一句含淚控訴。
「當然……是你。」
「說謊!」她高聲反駁,「你剛剛根本一直想著那個女人對吧?在看著我的時候,其實你一直想著她對吧?」
「小蘭……」
「我不要你在看著我的時候想著她!」她嘶聲喊。
他不語,這突發的一切讓他一下子驚呆了,只能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個他似乎一點也不熟悉的女人。
她是胡蝶蘭,不是嗎?
可為什麼跟他記憶中的她,跟他從前所熟知的她,那麼不同?
「你一定在想,我怎麼會知道她的存在吧。」仿佛察覺他的疑惑,她冷笑一聲,諷刺地開了口。「我告訴你,就是那天晚上!你記得嗎?那天晚上你到我家來,對著我的靈位燒香祭拜,你問我,你能不能重新出發,能不能再愛一次--你記不記得?」
他當然記得。只是,他沒想到她也在家,而且還听到了他喃喃自語。
「你那時候……就已經在台灣了嗎?」
「沒錯!那天我剛從美國回到台灣,結果回家第一天,就遇到你來我家拜訪。」胡蝶蘭顫著嗓,回想起那令她震驚無倫的夜晚,不禁哽咽。「我躲了起來,不想讓你看到我,不讓你知道我還活著。你知道嗎?那天晚上看到你時我好激動!兩年不見你,你還是像我記憶中那麼挺拔瀟灑,還是那個讓我深愛的男人。我好激動,真的很想當場沖出來告訴你我沒死,告訴你我是因為得到癌癥才騙了你,可你、你卻--」她頓住,哽咽得無法繼續。
原來如此。
他悵然,溫柔地攬住她肩膀。「我懂了,小蘭,別哭了。」
「不,你不懂!你根本一點也不懂!」她揪住他衣襟,「你不知道那兩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好痛苦。化療、手術、復健、心理治療……每一項都快把我逼瘋了,我真的很想死,可又怕死了以後再出見不到你,所以我咬著牙,強迫自己撐下去--我每大都想著你,你知道嗎?每天都想你!」
痛楚的吶喊扯疼了他的心。「我知道,我知道。」他撫慰地拍著她。
「可你卻……愛上別的女人了,打算忘掉我了,你知不知道,當我听到這些的時候,有多傷心?」
湛眸一黯。「……我知道。」
「我告訴自己,都是自己的錯,不能怪你。」朦朧的水眸凝睇他,「既然是我自己決定兩年前就從你面前消失,現在就沒有要求你回到我身邊的權利。我拚命要自己忍住,要自己忘掉過去,可當我……一次又一次看著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你一直跟蹤我?」他瞪大眼。
「對,我一直跟蹤你。」她退開他胸懷,淒然坦承,「我天天到你家附近徘徊,還看到她在你家過夜,我--」她沒再說下去,但心中痛苦不言可喻。
「所以那天中午,我才會遇到你……」沈修篁嗓音沙啞。
她黯然點頭,「那天,我本來是想去你公司找你的,可我在外頭猶豫了一個早上,卻還是沒辦法下定決心。後來,我打算離開,沒想到卻被你看到了。」
沈修篁聞言,惘然。
是偶然或巧合?這世上原有太多因緣際會,不可解啊。
他悄然嘆息。
「你坦白告訴我,修篁。」胡蝶蘭抬眸直視他,啞聲追問,「你究竟比較愛她?還是我?如果我現在再讓你選擇一次?你會選她,還是我?」
他默然,刷白了臉。
這問題,早在與她重逢後,他便問了自己不下千次百次。午夜夢回之際,不知有多少次他為這樣的疑問驚醒。
如果他能選擇的話--
「難道你還不懂嗎?小蘭。」他抬手,溫柔地替她整了整搖搖欲墜的頭紗,「我們今天不都要結婚了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選擇了我?」她顫問。
他點頭。
「騙人!」她銳聲控訴,「你騙我!」
他蹙眉,「小蘭--」
「如果你心中愛的是我,如果你真正想選擇的人是我,為什麼在烏來那天晚上不肯接受我?」她白著臉,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你說得好听,說是我身體還太弱怕我禁不起,可我知道……」她頓了頓,想起那夜他溫柔又堅定的拒絕,心碎欲絕。「你嫌棄我。你嫌棄我不是個完全的女人,因為我的胸部……」
「不是的!」他惶然喊。她怎會那麼想?「你誤會了,小蘭,我絕對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要我?」她破碎地喊,幾近歇斯底里。
「小蘭,你冷靜一點。」眼見她逐漸失去控制,他急忙握住她肩膀,「我是什麼樣的男人難道你還不了解嗎?」湛幽的黑眸凝定她,試圖令她冷靜。「難道你認為我會在意那些嗎?那並不重要啊!」
「那什麼才重要。」她尖銳問,「你告訴我!什麼才重要?」
他不語,深眸滾過幽微暗影。
她也忽然安靜下來,激動的神色斂去了,只余淒楚。
「也許你自己還沒發現,修篁。可你在那天晚上就做了選擇。你選擇不跟我回到從前,你……選擇了她。」
「……」
「隔天下午。我堅持要到你家瞧瞧,你才剛進門,就匆匆又把我拖出去。你真以為我不知道為什麼嗎?」她黯道,「我早就發現她了,我知道她在你家等你。」
他聞言一震,像遭落雷劈中,動彈不得,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澀澀繼續,「從那天以後,你一直不對勁,連在我面前也裝不出笑臉,我就猜到,你們之間一定出了問題。我想,你們大概分手了。」
原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沈修篁暗暗自嘲。
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呢,原來他的心情轉折落入她聰慧的眼底。
「……所以我要爸媽暗示你快點娶我,你果然點頭答應了。」她頓了頓,唇角嘲諷一牽,「我告訴自己,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有辦法贏回你的心,一定有辦法找回從前的感覺,我們一定可以回到過去--我一直這麼相信。」
他傷感地看她。
這樣的傷感更加扯痛了胡蝶蘭的心,淚水再度滑落。「可其實不是這樣的,對嗎?我們的過去,已經找不回了,對嗎?」
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為什麼?修篁,為什麼?」他逃避的神態讓她又激動起來。「你曾經跟我保證過的!你說過,不論你跟韓戀梅再怎麼談得來,你的心,一輩子都屬於我的。你說過的啊!為什麼變了?為什麼才兩年,一切都變了?」她哭問,雙手掩住臉。
為什麼?
每一個難眠的夜晚,沈修篁也都問著自己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他的心……變了?
而在韓戀梅毅然決然離開他後,他也逐漸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原來如此明晰,明晰得教他心痛。
「我曾經愛過你,小蘭。」他幽然開口,凝視胡蝶蘭的神情痛苦中有坦然。「也許到現在還愛著你。可是我的心,已經不是從前那一顆了。你懂嗎?」
她哭著搖頭。「我……不懂。」
「因為它曾經死去過。」他黯聲解釋,「要不是戀梅,它也許沒辦法活過來。」
是韓戀梅讓他得到重生的勇氣,是她蘇活了他的心。
這顆重生的心,已經不是從前那一顆了。這顆新生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已戀上了她。
他悵然望著胡蝶蘭,期盼她能了解,
而她,在看著他清澈而惆悵的眼瞳時,也慢慢懂了。
在排山刨海的後侮中,她恍然領悟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便是錯過了,再無法挽回。
她已經錯過他了,失去他了,如今的他,再不是從前與她深深相愛的那個男人。
不是因為她的胸部,不是因為他嫌棄她不是個完完全全的女人,而是因為有什麼關鍵的東西變了,而她無力挽回這樣的變化。
敝只怪她當初做出那樣的決定,主動斬斷了與他的關系。
所以她怎能要求一切不變?她怎能要求兩年後,他的人與心還一如既往?
「既然……既然這樣的話,你為什麼還答應娶我?」她哽咽問,「既然已經不愛我了,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高興嗎?我不要你同情我,不要你勉強跟我在一起!」
「……對不起,小蘭。」
「不要說對不起,你又沒錯!」她尖聲喊,眼淚如流水玨泄,「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做錯了決定,是我自己……造成了這種結果。」
如果那時候她不選擇逃避,如果那時候她能勇敢地面對自己的病,面對他,那今天這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了?
他不會經歷那巨大的痛苦,不會心死,也不會因為另一個女人而獲得重生。
他不會……愛上韓戀梅--
「是我錯了。」她心傷地呢喃。
誰讓她因為一時的怯懦,做錯了選擇?
無可挽回了。那曾經繾綣纏綿的情愛,終究已是過往雲煙。
仿佛一世紀之久,兩個人只是怔然站在原地,苦澀而無奈地對望,然後,胡蝶蘭搶過沈修篁一直捏在手中的戒指,打開窗扉,隨手往窗外澄藍的天空拋去。
鑽戒,在朗朗晴日映照下,劃出一道璀璨銳利的拋物線,精準無情地剌痛了兩人的眼。
深夜的淡水河,流光瀲灩,嫵媚中籠著清淡憂愁。
水銀燈下,沈修篁與兩個好友倚著木造圍欄,一面喝酒,一面望著天上水面兩個彼此相對,卻又截然不同的月亮。
天上那個,澄澈晴朗,自信地綻著溫潤光輝;水面這個,卻是幽婉朦朧,隨波楚楚搖蕩。
沈修篁看著,不覺有些痴了。
今晚,是十五夜呢,明月圓圓滿滿,不知道遠在異鄉的她,是否也和他一樣,正遙望著……
「你跟小蘭,真的已經分手了嗎?」白禮熙低沈的問話悠然拂過他耳畔。
他定了定神,迎向兩個好友充滿關懷的眼,默默點了點頭。
「昨天你們臨時取消婚禮,真的嚇了找一跳。」卓爾春接口,「本來還以為只是鬧別扭,沒想到--」
真的分手了。
沈修篁明白好友要說什麼,澀澀揚起嘴角。「是她主動決定的。」他頓了頓,嘆息,「她知道了戀梅的存在,也知道我愛著她,所以主動決定退出。」
「她真勇敢。」白禮熙感慨,
「是啊。」他漫應,又是微微苦笑。
相較於兩個女人勇敢的選擇,他優柔寡斷的態度更顯得懦弱。
「別這麼想,不能怪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麼,白禮熙安慰他,「雖然你愛著戀梅,可小蘭需要你,你當然沒法選擇。」
「唯一的辦法就是小蘭主動退出了。」卓爾春也如此認為。
也許是這樣吧。但他總覺得,他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如今這狀況,他等於同時傷了兩個女人,同時辜負了她們。
可笑啊!
他搖搖頭,嘴角噙起濃濃自嘲,仰起頭,一口氣飲下了半罐啤酒。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白禮熙問。
他沒說話,定定看了天上圓月好一會兒,「……去找她。」
「找誰?戀梅嗎?」
「嗯。」
「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沈修篁搖頭,「我只知道她參加了一個慈善醫療團,到南美去了,同行的人還有李京俊。」他澀聲道,憶起自己乍聞此消息時內心的震撼。「醫院說他們行蹤不走,不清楚他們現在到底在哪里。」
「那你還要去找她?怎麼找啊?」白禮熙揚眉,「她不是只去一年嗎?干脆等她回來再說好了。」
「不行,我必須馬上就去。」他堅持,「等她同來就來不及了。」
「為什麼?」白禮熙與申爾春相互交換一眼,不明白他的急切。
「因為一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沈修篁低聲道,使勁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我不能冒這個險。」
要追回她,只能趁現在,拖得愈久。變數愈大。
何況與她同行的人還有那個關心她照顧她的學長呢,他如何能有把握這一年她的心不會改變?
拿時間作賭注的人,若不是太自以為是,便是太愚蠢痴傻。
他賭不起。
「我已經跟公司請假了,這兩天就出發。」沈修篁說,湛眸閃著堅定光芒,「只要知道他們第一站到哪里,總有些蛛絲馬跡可以讓我追查下去。」
「是嗎?」見他毫不猶豫的神態,其他兩個男人忍不住都微笑了。
站在好友的立場,他們衷心祝福他,更期盼他勇敢能找回嚼壯自己的幸福。
縱使,那也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秘魯帕米村。
夕陽西斜,橙紫色的霞光樣朧灑落這座位於亞馬遜河岸的村落。
是歸家的時候了。出門在外的村民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踏著暮色往家里緩緩行去,一路笑語呢喃。
河面上,一葉獨木舟順流而來,穿木過花,終於靠上岸。
在船夫的幫忙下,韓戀梅與李京隆背著醫療箱,慢慢下了船。
兩人今日從早上九點便一直待在鄰近一個部落義務看診,一天忙碌下來,都是稍有倦容。
「呼!累死我了。」李京樂俊首先抱怨,伸出黝黑的手臂給韓戀梅看。「你瞧瞧我,整只手都成紅豆冰了,我看腳也差不多,這里的蚊子還真毒啊。」
「活該!誰叫你不穿長褲,還老愛挽起袖子?」韓戀梅毫不同情,瞥了一眼他高高卷起衣袖的醫師袍,不禁輕聲一笑。
從台灣到秘魯,這家伙衣服永遠穿不對勁,總是縐巴巴的,一團亂。
「拜托!這里這麼熱教我怎麼穿得下去啊?」李京俊大呼冤枉,「而且你沒看電影嗎?。那些來亞馬遜探險的人哪一個會穿長褲啊?遜呆了!」
「既然這麼愛耍帥。就不要抱怨蚊子叮羅。親愛的學長。」韓戀梅甜甜地嘲弄,明眸璀亮。
「你簡直毫無同情心啊。親愛的學妹。」李京俊回她一句。
她又笑了,抬手梳了梳糾結的發。「快走吧,學長,大家應該都已經回到醫療站了。」
「不是說晚上要開個營火晚會嗎?不知道準備好了沒?」
「你就光想著吃!先整理好今天的病歷資料吧,還有我們今天采回來的人體檢本,也該……」
「停停停!戀梅。」李京俊比了個哀求的手勢,阻止她繼續叨念,「我知道你很喜歡做研究,不過我今天可不想又整晚對著顯微鏡寫報告--稍微放松一不會怎樣?人可不是工作的機器啊!況且今天又是禮拜六。周末晚上還工作太沒人性了吧?」
「今天禮期六?」秀眉新奇一揚,
「你不知道嗎?該不會忙昏頭了吧?」
「我只是覺得不重要。」她聳聳肩。
對遠離塵囂,來到遙遠南美村落的他們,星期幾究竟代表什麼意義呢?日復一日,還不都是看診與研究嗎?
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時間好像靜止了,這一日與前一日。這一分與前一分,似乎都毫無差別。
只是過日子啊!
「……你在想什麼?」李京俊好奇的問話拉回她迷蒙思緒。
她搖搖頭,勉力揚起唇角,「沒什麼。我們快走吧。」
幾分鐘後,兩人回到架在村落里的醫療站,其他三個人都已經回來了,正一面談笑,一面整理帶回來的樣本與資料。
李京俊放下醫療箱,趕去問他們今晚的烤肉派對準備得如何。韓戀梅則是來到營帳角落一張雖然堆枚著許多文件、物品、器材,卻仍井然有序的辦公桌,擱下醫療箱後,她忽然發現桌上一個玻璃瓶里束著一朵粉色玫瑰。
玫瑰有些凋殘,像歷盡風霜似地萎靡,可在這遠離市區的村落,能看到如此嬌美的花朵便是以令任何女人心情飛揚起來。
她回頭問醫療團其他成員。
「這朵玫瑰是怎麼回事?你們在哪里找到的?」
「什麼玫瑰?」眾人模不清頭腦,「這里有玫瑰嗎?」
「不是你們帶回來的?」韓戀梅也跟著一愣。
那會是誰?
她拉開椅子,在辦公桌前坐下,怔怔盯著玫瑰花。
或者是這村落的哪個孩子送來的?當她有空時,總會陪著孩子們戲耍,他們也都相當喜愛她。也許是他們為她找來的?
她微微一笑,手指逗弄一會兒玫瑰花瓣,打開抽屜,正打算取出筆記本時,眼角余光忽地瞥見案頭一本書里似乎夾著什麼。
她好奇地前俯身子。抽出那本書,打開一瞧。
映入眼瞳的東西令她一震。
那是一張金屬書簽,書簽上,嵌著雪梨歌劇院的彩圖。
是那張書簽?不可能!她明明把書簽留在家里的啊。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她是怎麼顫著手將書簽夾入相簿里,將一切與他共有的回憶全數鎖入衣櫃深處。
明明已經告別的過去,拋下的回憶,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
是……他嗎?
她惶然起身,幾乎撞翻了椅子,在其他幾個人驚愕的注目下奔出營帳。
他在哪里?他來到這里了嗎?
她踩著逐漸黯淡的霞影,在村落里四處尋找,慌張的步履一下躑躅,一下急促,像迷了途的孩子,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日輪沉落,一彎淡金色的新月悠悠升起,村落里家家戶戶都埋鍋煮起了香噴噴的晚餐。
是夢嗎?
她在蒼淡的夜色不停住身子,神思惘然。
也許方才看到的玫瑰與書簽,都只是一場夢。一場從過去直追而來的夢。
也許因為她雖然下定決心往前,卻還走得不夠快,不夠遠,才讓她打算拋下的一切有機會追上。
也許她該做的,不是去問過去為什麼會追來,而是該走得更快,更遠。
也許……
茫然的思緒還沒走出迷宮,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落入她眼底。
是個男人,他正坐在樹下雕刻著什麼,兩個當地男孩則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著。
他是--沈修篁。
她停住心跳?收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專注雕刻的身影。
他真的……來了。而她發現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全身僵凝,不知該做什麼。
他真的來了。
她木然看著他,看著他拿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飾著木雕的輪廓,直過了好幾分鐘,才將手中的成品交給兩個熱烈期盼的孩子。
那是一架飛機--很樸素、很簡單的木制玩具,卻仍讓兩個孩子笑嘻嘻的,像得了什麼稀世珍寶。
朝他點頭道過謝後,他們快樂地高高舉起手,一路拿著飛機跑回家。
他這才站起身,拍了扯沾上身的泥土草屑,臉一抬,猝不及防的湛眸與她在空中相視。
「戀梅!」他驚喜地喚她,上前幾步後,像忽然察覺了什麼,急急煞車,定立原地。
「你怎麼會來的?」她毫無表情地問,語調平板。
「我來……找你的。」看得出她並不高興,他神態更溫煦,「我向醫院打听你的行蹤,一路找來的。」
這一奔波,足足花了他兩個多月的時間,才好不容易找到這里。不僅全身上下都曬黑了,還差點被亞瑪遜河翻了船,喂了鱷魚,更別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了。
可比起說服她,他這此經歷只能算小波折,如何讓她同心轉意才是最大的挑戰。
「戀梅,你……」
「玫瑰跟書簽都是你的杰作嗎?」沒讓他有機會說話,她便打斷了他。
他點頭。
「為什麼這麼做?」她顰眉,「你不知道要尊重他人隱私嗎?我的辦公桌不能讓人隨便踫的。」
「對不起。」他謙和地道歉。
可這道歉似乎並沒有取悅她,依舊板著臉,「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些話想跟你說。」
「什麼?」
「我跟小蘭的婚禮取消了。」他低聲道。
她一震,久久說不出話來,然後斂下眸。掩去眼神︰「是你的決定嗎?」
「什麼?」
「取消婚禮--是你的決定嗎?」她一字一句問,
「……不是。」
她驀地揚起眸,射向他的眸光清銳如刀,瞪了他寫著淡淡無奈的面容好片刻,她忽地輕聲笑了,笑聲沙啞而諷刺。
「我就知道。」她靜靜地。
他心一扯,「戀梅……」
「對你們取消婚禮的事,我覺得很遺憾。」她打斷他,「不過我想這與我無關吧,也不必勞動你親自到這里來跟我說。」
他神情苦澀,「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也許並沒有意義,不過對我來說,我有必要告訴你。」
「哦?」
「我愛你,戀梅。」他坦然直視她,「我到這里,是來爭取你的。」
她沒有回答,說不出話來。她顫著身子,雙拳握緊,貝齒咬著蒼白的唇。
他說他愛她,要來爭取她。
瞧他說得多篤定,多簡單!
「你確定嗎?你愛的人真的是我嗎?」她犀利地問,「是不是因為今天她不要你了,所以你才來找我?」
「不!不是這樣的。」他試圖解釋,「我愛的人是你啊!戀梅。小蘭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主動說要跟我分手,否則……」
「否則怎樣?否則你們不會取清婚禮,而你也不會來這里找我?」她冷著嗓音,不無怨懟。
他說不出話來。
她瞪他,嘲諷的笑聲再度逸落她唇間,這一回,她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了,手指按上了眼眶。
譏誚的反應仿佛早在意料當中,所以他的臉色雖發白了,挺拔的身軀卻仍堅定不動,幽深的眸惆悵地望著她。
好一會兒,她終於停住了笑聲,眉宇之間斂去嘲意,逐漸漫開傷感。
「你一定以為,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吧,你是不是想,只要你來了,我就會立刻回到你身邊?」
他無語望她,祈求的眼光像犯了錯的孩子,求母親原諒。
她別過眸,不願看他。
男人總是這樣啊!他們似乎總認為只要一句抱歉,一句我愛你,事情立刻可以圓滿解決了。
他們總是忘記時間劃下的裂痕。
五個多月的時間,她,已經不是當初捧著音樂盒,等他一夜的她了,也不是流淚對他說分手的她了。
她的心境,已經開始轉變了--
她深吸口氣,狠下心來拒絕他。
「如果你在跟我分手前就說愛我,就說你要選擇我,我可能會很高興,也許還會感動得哭出來。可你現在告訴我,我只覺得可笑。」
可笑!
這鋒銳的言詞刺傷了他,神色更加慘白。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幽幽問。
他默然。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因為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她平靜說道,仰起容顏凝望星空。
這星空,多燦爛啊!美麗得一如她曾經在南半球深深著迷過的星空。
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明睥漸漸迷蒙。「修篁,你記不記得,我曾經住你抽屜里發現一個音樂盒?」
「--嗯。」
「你記不記得,我曾問過你,那個音樂盒是不是住佰灣大橋下的跳蚤市場買的?」
「嗯。」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能猜到嗎?」
「為什麼?」他啞聲問。
「因為是我先看中了那個音樂盒。」她低下頭,唇角牽起澀澀苦笑,「因為錢沒帶夠,我跑去捉鏝。卻陰錯陽差讓你先買走了。」
他愕然,沒想到竟會有這等巧事,
「我想要的音樂盒,卻讓你買去送給另一個女人。你知道當我知道這件事時,心里有多痛嗎?」她定定地看他。
他沒回答,在她淒然的注視下臉色更加蒼白了,眼底掠過一絲狼狽。
「我常想,到底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是巧合?還是偶然?我們是真的有緣嗎?或者只是上天在玩一場或然率的游戲?」
「……」
「我不想再玩了,修篁。」她閉了閉眸,「我累了。」
他惘然。
眼見她蒼白的倦容?他既心疼,也心慌。
終光注定錯過了嗎?他與她,是不是真的走過了所有的交叉點,再無法相會?
他還有機會挽回她嗎?
苦澀,在他胸膛狠狠漫開,他嘗著直竄上喉頭的滋味,連神情也跟著苦了,他凝望她,很想說些什麼,卻也明白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想听。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茫然無措間,焦急的呼喚忽地在不遠處響起。
「戀梅,戀梅!」
兩人同時回頭望向來人。
是李京隆,他左顧右盼,正慌張地尋找著韓戀梅。
「我在這里。」她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
「你怎麼了?怎麼忽然一個人跑出來了?大家都在找你呢。」李京俊擔憂地走過來,正想斥她一頓時,卻陡地看見一旁的沈修篁。他一愣,驚異的眼光在兩人身上來回。
「他來找我的。」韓戀梅主動解釋。
「哦。」李京俊愣愣地點頭,轉向沈修篁?「沈先生你好,我是李京俊,你還記得嗎?」
司當然。」沈修篁勉強微笑。
「你--」李京俊又各掃了兩人一眼,察覺氣氛尷尬,猶豫地開了口,「你什麼時候來到這里的?住在哪兒?」
「我請向導幫我在附近借了一間民居。就在這附近。」
「是嗎?太好了。我們待會兒要烤肉。要不要一起來?」李京俊熱情地邀請。
沈修篁沒回答,看了一旁的韓戀梅一眼,微求她同意。
她沒立刻說話,長久,才低聲道,「難得你千里迢迢找來這里,就一起吃飯吧。」
他松了一口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