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海珊瑚回到公主的住處「鳳凰宮」後,風勁讓御膳房打點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藥膳,坐在她身邊陪她一同進食。
「妳身子骨好像清減多了。」他意味深長地看她。
她心一突,玉手直覺觸上自己瘦削的頰。他莫不是察覺了什麼吧?
「這趟旅程真這麼辛苦嗎?」風勁繼續問。
「嗄?」
「為了品評未來的夫婿,特地拉著車隊偷溜到邊境,卻不幸遇到行刺,妳大概沒料到這趙行程會如此驚險吧?」風勁淡道,夾起一小塊枸杞清蒸魚,擱到她面前的小碟。
魚肉。海珊瑚默默地盯著小碟,喉間涌起一股淡淡的腥味。她似乎……不太喜歡吃魚啊,但風勁卻特地夾給她這道菜,莫非雲霓愛吃?
「如何?」風勁忽問。
她又愣了愣,「什麼如何?」
「羽竹國的二皇子啊。」風勁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妳這趟私自偷溜到羽竹國邊境,不就是為了打探他嗎?」
她眨眨眼,想起花信曾告訴她,雲霓這趟出行王要是為了婚事而煩惱,同時接到雪鄉國國王和羽竹國二皇子求親的她,為了維護國家利益,有義務正這兩位求親者中擇一而嫁。因為不曉得該選誰,她才會決定親自到羽竹國邊境,趁著二皇子秋獵的時候,私下觀察他的人品。
「我太清楚妳的個性了,雲霓,雖是政治聯姻,若對象不如妳的意,妳也不會輕易出嫁的。」風勁擱下筷子,抬起她下頷,「如何?我的親親表妹可滿意羽竹的二皇子?」
「我沒……沒能見到他。」她低喃,既害怕迎視他具穿透力的眼光,又不得不與他相望,「我在遇見他之前就發生了意外。」
「如此說來,公主此趟出巡一事無成?」風勁冷冷挑眉,拇指刮過她唇緣,「沒探到一點有價值的情報,還差點丟了自己一條小命,妳這回可真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他諷刺她?海珊瑚心跳怦然,垂斂眸,畢恭畢敬地道歉,「對不起,風表哥,我知道錯了。」
「妳當真明白自己哪里錯了嗎?」他問,聲調柔軟,卻掩不住一股邪佞。
她氣息一促。
「說話啊!」
「是。我不該想著要去窺探羽竹國二皇子,私自將車隊拉到邊境--」
「誰說妳這點做錯了?」他打斷她。
「咦?」她訝異抬眸。
「身為千櫻的王女,妳的決定將牽動國家百姓的處境,本來就該掌握足夠的情報後,再下最好的判斷。我不怪妳想評估未來的夫婿人選,我怪的是妳竟笨到讓自己身陷危險。」他輕捏她下頷,「難道我這些年來還沒教會妳怎麼當一個公主嗎?霓兒。」
她頓時心慌意亂。怎能有人在責備人的時候,語氣依然如許和緩平靜,像在談論再尋常不過的家常瑣事?
這男子,不好對付啊!最糟糕的是,她一點也不知曉他平素究竟如何教導雲霓,只好憑直覺來應對了。
「風表哥,我餓了,我們能先吃點東西再談嗎?」海珊瑚扁起小嘴,蹙起蛾眉,扮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吃吧。」他放開她。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舉箸夾起魚肉,沒給自己猶豫的時間,迅速送入唇內,也不敢細嚼,就這麼一古腦兒吞咽下去。
嘿!嘔吐感自胃部竄上食道,她咬牙忍住。
「妳今天很乖巧嘛。」風勁含笑的聲嗓閑閑揚起,「平常我怎麼勸妳,妳都不敢多嘗,今天倒一口氣全吃下去了。」
什麼?海珊瑚愕然。他這話的意思是雲霓也討厭吃魚?她擱下筷子,一時心緒復雜。她跟雲霓一樣討厭吃魚?莫非她真是那公主……
「是不是怕我罵妳?」風勁柔聲問。
她怔怔瞧他。
他輕聲笑了,「別這麼看我,像只跌人陷阱的小兔子呢。」湛銳的黑瞳,閃過調笑璀光。
他笑了?她微感目眩地眨眨眼。這笑,並非毫無陰影的燦爛,甚而帶著點奇特的冷漠,可就是那笑中的冷漠,強烈撼動了她。
他的心肯定是冷的,所以連笑也如此冷情……
「好吧,我答應妳,只要妳今天乖乖把這整條魚全吃了,我就不再叨念妳,如何?」風勁半嘲弄地提議。
海珊瑚不語,凝視他片刻後,默默舉箸。一口飯,一口魚,偶爾夾雜一口青菜,不到半炷香時間,她果然掃光了一整條魚。
雖然她嬌麗的容顏,早因滿腔的魚腥味而苦惱地刷白;雖然喉頭一陣陣抽搐,威脅著要將月復里的食物全倒出來,但她仍強忍著。
在她進食期間,風勁一徑新奇地注視她,見她果真听命吃完整條魚,眼神逐漸深沉。這不像雲霓。雖然對他,她幾乎從不違逆,但也從來不是如此全盤接受。她會質疑、會反抗,起碼也會邊吃邊朝他扮鬼臉。
「妳真的這麼怕我責備妳嗎?」他低聲問。
她搖頭。
「那妳今兒個怎麼如此听話?」
「因為我希望風表哥開心。」她靜靜說道,「我想多听听你的笑聲。」
「妳想多听听……我的笑聲?」風勁愕然,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
「嗯。」
「為何?」沉默許久,他才問道。
為何?
「我也不曉得。」海珊瑚掩下眼睫,莫名地微笑。
她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又怎能一一厘清腦中所有思緒?
風勁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尤其是她唇畔那抹奇異的微笑,「妳似乎變了,雲霓。」
她一震。
「從前的妳,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字一句道,「這段日子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她露出馬腳了?海珊瑚咬住唇,「沒有啊。」
「妳跟花信他們失散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鎮靜,搬出事先套好的說詞,「我藏在一處隱密的山洞里,餓了幾天,火影找上我的時候,我已經因為染上風寒昏迷不醒,幸虧有紫姑娘替我看診開藥,救了我一命。」
「只有這樣嗎?」
「對啊。」她細聲細氣地應。
「看著我!」風勁忽然強硬地抬起她下頷,銳利的眼光逼視她,「妳藏在山洞里那幾天,有沒有遇上什麼人?」
「沒有啊。」
「真的沒有?」風勁傾過身,氣勢更加懾人。
她身子一顫,喉頭一縮,方才硬生生咽下的食物在胃部狂攪一陣後,忽然全嘔了出來。難聞的穢物,瞬間髒污了風勁的衣襟,他俊挺冷傲的形象霎時毀去三分。
老天!她做了什麼?海珊瑚驚愕地暗視著自己的杰作,腦海一片空白。
風勁彷佛一時也難以相信,愣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取出手巾擦拭胸前一片污穢。然後,他俯,兩束冷冽眸光箝住她。
他要打她了!海珊瑚驀地驚顫,垂下眸,握緊粉拳,等待即將襲來的痛擊。可過了許久,預期中的熱辣疼痛感仍未降臨,她平抑過于急促的呼吸,冒險揚起眸。
他居然……正對著她微笑!端薄的唇角淺揚的弧度,懶洋洋松弛著的眉宇,以及眸中璀亮的光芒,都說明了那的確是個微笑。
「我一直在猜想,妳究竟何時才會吐出來呢。」他好整以暇地點了點她唇畔,「快擦擦吧,要讓宮女們看見可不得了,一個公主吐成這樣多難看!」
他沒打她!他甚至還對她笑,雖然那笑多半是嘲諷之意。
海珊瑚顫著手,柔順地取出手巾,拭淨嘴角,一面動作,一面怔然望他。
風勁揚眉,「怎麼了?」
「風表哥,你--」
「如何?」
「你對我……真好。」她恍惚地說道。
「我對妳好?」他驚異地瞇起眼。
「嗯,你好疼我。」她仰起容顏,粉唇甜甜綻開的笑意,清新得好似早春的太白櫻。
他愕然。
她居然說他待她好,說他疼寵她。
是她瘋了?還是他听錯了?
俐落地批完堆積如山的奏折後,風勁端起茶碗,掀開碗蓋,深思地品茶。
雖然雲霓這丫頭從小到大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偶爾也會讓他頭疼,但從不曾如現下這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從昨夜到今日,他只要一得空閑,腦中便不自覺淨現她甜蜜的笑顏。
她自然不是初次對他笑,但笑得如此甜美、如此嬌柔,卻是第一回,尤其不知何故?他總覺那嫣麗的笑容,七分感動中彷佛還藏著三分心酸。
一個未滿十八的姑娘,芳華正燦,他竟沒來由地覺得她笑得滄桑。
是她不對勁,還是他閃了神?風勁擰眉,擱下茶碗。
見他面色不善,一旁侍立的宮女機靈地問道︰「是不是這茶不好喝?王要是不喜歡,我再另泡一杯。」
「不必了,這茶很好。」這可是羽竹國使節送的上等茶葉呢,能不好嗎?風勁譏誚地沉吟,食指規律地敲桌,片刻,他終于開口,「知道公主在做什麼嗎?」
「是,方才鳳凰宮的宮女春華來報,說花公子跟火武士一早就找公主去了。」
八成是怕雲霓遭他責備,趕去安慰她了。他淡淡撇唇。
「王,您這些奏章是否都批完了?」宮女試探地問道。
「有事嗎?」
「是,日綺夫人遣人來問好幾回了,說今晚邀您賞楓喝酒,怕王給忘了,提醒您忙完了早些去呢。」
日綺。風勁半斂眸,逐去腦中雲霓奇特的笑顏,換上一道嫵媚窈窕的姿影。
才剛葬了夫君,這風流俏寡婦就急著對他投懷送抱嗎?
「知道了。」他揮揮手,「妳先下去吧。」
「是。」宮女溫雅地欠了欠身,恭敬地退下。
確定御書房再無閑雜人等後,風勁一彈手指,一個黑衣男子自屋梁上輕巧地躍落。
「你躲在那兒多久了?」風勁笑問。
「剛到。」男子簡潔應道,蒙在黑布後的雙眼炯炯有神。
「要你從正門進來你不肯,老是這樣偷偷模模的,像鼠賊一樣。」風勁嘲弄道。
「愈少人得知我的存在,主君就愈安全。」男子彷佛習慣了他的嘲笑,只是淡淡應道。
風勁站起身,一把扯下男子的面罩,打量幾眼他端俊陽剛的臉,忽地輕聲一笑,「老是跟個男人在房里鬼鬼祟祟的,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有龍陽之癖呢。」
「別說笑了,主君。」男子這才總算有了反應,揪攏劍眉。
「君無戲言,我的樣子像是說笑嗎?」風勁一本正經地問。
「主君!」男子俊頰泛開一抹淡紅。
風勁見了,嘖嘖搖頭,「我說海浪啊,你臉皮這麼女敕,還當什麼刺客呢?」
「海浪臉皮不薄,是主君說話太過火。」海浪澀澀抗議。
他說話過火?風勁挑眉,憶起數日前他前去天神毆探望水月時,她也曾冷淡地如是說道︰看來他的玩笑不受人歡迎呢。
風勁自嘲地扯扯唇,回到檀木座椅上,端坐身子。「我有一事要你去辦,海浪。」
「請主君吩咐。」海浪躬身听令。
「你去幫我查探查探,雲霓失蹤那幾日究竟出了什麼事。」
「什麼?」海浪措起眉頭,「主君的意思是--」
「我懷疑雲霓瞞了什麼沒告訴我。」
「公主情況不好嗎?」海浪探問。
「倒不是不好,只是怪異。」風勁沉吟地揉弄下頷,「簡直太怪了。」
「哪里怪了?」
「我也琢磨不出來︰總之你先去幫我探探吧。」
「是,屬下遵命。」
海浪退去後,風勁先是沉思了半晌,接著命人再斟來一碗茶,又拿起一卷書,興味盎然地讀了起來,直到夕陽西沉,仍沒有打算休息的跡象。
忽地,御書房外傳來細碎聲響,原來是日綺夫人久候他不到,索性親自來找人了。
侍衛進來通傳,風勁輕輕領首。
「進來吧,」他揚聲喊,話未落盡,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已娉娉婷婷移向他。
「怎麼王還在讀書啊?」一見他還捧著書卷,日綺夫人嬌聲發瞋,「人家在楓林里等您好久了呢。您明明答應了人家,怎麼還不去呢?」
「我不去,妳這不也來了嗎?」風勁邪笑道,擱下書卷,一手拉過她,日綺夫人順勢坐上他大腿,小鳥依人的偎著他。「瞧我這下多輕松,不用到外頭吹冷風,也有美人自動上門。」
「人家不依啦。」粉拳輕輕搥向他堅硬的胸瞠,「王這麼作弄我一片痴心!」
「作弄妳,總比辜負妳好吧?」
日綺夫人仰起麗容,紅唇噘得老高。
「我事情多,何時有空作不得準,若是等不得,妳盡避撤席。」他這話說得平淡,可其後隱藏的意味,卻讓口綺夫人不寒而栗。
她臉色刷白,「您這是責備我不識時務?」
「妳說呢?」他似笑非笑。
她氣息一顫,急急抓住他衣襟,柔媚地認錯,「是我錯了,人家不懂規矩嘛,王千萬別怪罪,下回我一定會耐心等候您大駕光臨,這回您就看在我一片誠心,饒了我吧。」
「這就對了。」他在她水潤紅唇上隨便啄一口,「這樣才乖。」
雖只是一個輕率的吻,卻已迷得口綺夫人神魂顛倒,一顆芳心怦怦跳,差點兒蹦出胸口。她不覺挺起陶,豐潤的渾圓朝他擠壓而去,半露的酥胸在他面前形成美好的景致。
他動也不動,只是用那雙幽亮的眼,意味深長地瞧若她。她輕喘一聲,芳頰教他謎樣的眼神看得發燙,欲苗在心窩竄起,一吋吋延燒全身。
「您好壞……不要這麼看我……」她難耐地申吟,玉手焦渴地探入他衣袍,撫模他健碩的胸膛。
敝了,她好歹也三十余歲,比他尚且大上幾歲呢,情場閱歷亦遠非初識情滋味的處子所能相擬,怎麼他光是一記啄吻、兩道眼神,便輕易挑起了她的?
風勁啊風勁,這男人,果真有股難以形容的邪魅。
「這里是御書房呢,日綺。」風勁性感的舌尖舌忝開她耳窩,「妳確定要在這兒跟我……」
他沒說下去,也正因為沒道出那關鍵字眼,才更催出日綺夫人澎湃的。
她仰望他,氤氳的眸因情潮得不到紆解而微含痛楚,「王,您快點兒。」她捧住他俊美的臉龐,不停親吻他,「您別逗我了,就在、就在這兒--」
「如何?」他輕輕按摩她頭皮,跟著用力一扯她青絲。
「啊!」她一時吃痛,驚喊出聲,但最初的疼痛過去後,隨之攀起的是更激烈的渴望。
她的臉被遠遠地扯離了他,她的唇再也吻不到他,愈是觸不得、踫不著,就愈渴望接近。
「求求您,王,求您。」她模糊地、沙啞地低語。
「求我什麼?」大掌箝住她後腦勺,溫柔的嗓音仍然在逗弄她。
「求您……要了我……」她媚聲懇求,豐臀技巧地摩挲他大腿根部。
「站起來!」他命令。
她茫然地睇他,
「我要妳站起來。」他重申,這回,語氣冷冽了些。
「是、是。」她急忙站起身。
她衣衫半敞,釵搖發亂,個然站立的姿態固然倉皇,卻也誘人。他銳利地打量著,好似獵豹評佔獵物。
「王?」日綺尷尬不已,以為自己哪里惹惱了他,既懊悔又難堪,「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王,您別生氣,我會改,別趕我走--」
「到『流風宮』等我。」他簡潔地下令。
「嗄?」她一愣。
「這里是辦公的地方,妳先到流風宮里等著,讓宮女為妳淨身沐浴,時候到了我自會回去。」他淡淡道。
原來不是趕她走啊,只是換個地方而已。
日綺松了口氣,一方面感到寬慰,一方面也不禁懊惱。她原以為他會在這里直接要了她的,沒料到他竟還能耐得住,究竟是她魅力不夠,還是他自制力太強?
「是,那我先告退了。」她輕拉裙襬,優雅地行了個宮廷禮。
「去吧。」風勁揮揮手,連瞧也不瞧她盈盈離去的背影一眼。
他端起茶碗,飲了一口。茶湯有些涼了,卻正好助他冷卻方才被挑起的欲念。
這就是身為男子的麻煩,就算神志如何清醒,生理反應依然克制不住。
他嘲諷地撇唇,又多喝了幾口茶,跟著重新拾起看到一半的書卷,繼續讀下去。只是沒看多久,眼前再度淡淡地浮現一張教人捉模不定的笑顏。
又是那丫頭!他倏地台上書卷,俊朗的眉間多了一道皺褶。
看來他似乎該覓個空檔再去探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