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她在訂婚宴的時候出現了,對吧?」
線路那端,跳來滿是諧謔的聲音粒子,不帶一絲同情,甚至有種惡作劇過後,等著看熱鬧的意味。
葉聖恩驀地彈跳起身。「朝陽!你人在哪里?你腿傷還沒痊愈,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離開?」
「怎麼?你怕我尋死嗎?」葉朝陽冷笑。「我真感動啊!扮,果然還是只有你最關心我。」
這是諷刺嗎?
葉聖恩無奈地蹙眉。「你到底想怎樣?還玩不夠嗎?我都照你的意思做了。」
「還不夠,哥,還不夠。」葉朝陽語氣陰沈。「她還不夠恨你,我嘗到的痛苦,你連一半都還沒嘗到,這樣怎麼能算是跟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呢?」
說罷,他撂出一串朗笑,似乎笑得很盡興,笑到幾乎岔氣,但葉聖恩卻听出來,這爽朗惡質的笑聲其實隱隱藏著自我毀滅的怨憤。
不錯,他的弟弟是恨著他,但顯然更恨自己。
他閉了閉眸,右手使勁扣緊話筒,仿佛想藉此將力量傳遞給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
「好,就算我可以幫你收拾所有的爛攤子,但你把你愛的女人也丟給我,真的無所謂嗎?」
葉朝陽一窒。「誰說我——愛她了?」
「就算你不愛她,可是她愛你。」
「她愛的不是我,是我假扮的你!」葉朝陽嘶聲吼,掩不住激動。
他果然是在乎的。
葉聖恩微微牽唇。「跟她約會的人是你,逗她開心、惹她傷心的人都是你,難道你可以眼睜睜地看她繼續把你當成我,跟我結婚嗎?」
「為什麼不行?」葉朝陽譏誚地反駁。「當初我接近她,本來就是純粹要利用她而已。她是爸媽希望你娶的對象,我只不過是想好好捉弄她,再將她痛快地甩掉,我要破壞你的形象,要她恨你——」
「可是你卻愛上她了,不是嗎?否則也不會在她因你入院後,那麼自責,甚至開車撞傷自己,連腿都差點斷了——你是在乎她的,朝陽,你承認吧!」
字字句句,逼問的是一個男人的真心。
葉朝陽的回應卻是一陣意味深長的沉默。
葉聖恩可以感覺到,電話那端的弟弟正掙扎著,與自我搏斗,人要戰勝自己並不容易,更何況棲息在他內心深處的野獸已被黑暗的飼料喂養了多年,狂暴而殘忍。
「不管我們對彼此是什麼樣的感情,等她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她只會討厭我,恨我欺騙她——恨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最清楚了。」
冰冽的字句在葉聖恩胸口凝霜,他覺得冷,全身寒毛豎立。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他們兄弟倆,難道只能一輩子相互折磨?
「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跟她完婚,如果你辜負了她,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到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連我自己都不敢保證——」葉朝陽似笑非笑地威脅,接著果斷地切線,再次關閉溝通之門。
葉聖恩無力地掛回話筒。
也許,這就是他應得的懲罰吧!從小到大,他總是那麼漫不經心,只想著以最快的速度前進,從不在意自己行色匆匆的經過會踫撞多少人,令多少人受傷。
其實你是無情的,哥,你那種半調子的慈悲就是最大的無情。
他是……無情的?
葉聖恩苦澀地抿唇。其實他不懂,為何明明想慈悲地待人,卻會變成一種殘忍?他不懂他是真心想愛護這個孿生弟弟,卻反而招致無限怨尤。
他只知道,他傷害了弟弟,為了贖罪,他又不得不去傷害另一個女人,而她將因此恨透他……
「Shit!」他驀地嘶聲狂吼,驚怒的聲浪震動了辦公室內的空氣,也震撼了偶然經過門外的人。
「老板怎麼了?」
「不知道啊!他一向脾氣最好了,怎麼會這樣?」
他的兩名直屬秘書驚駭地互問,在門外徘徊,彼此推擠,誰也不敢敲門,做那個惹火暴龍的笨蛋。
但兩人的動靜卻都已讓門內的葉聖恩听得清清楚楚了,強抑滔天怒火,掛上冷靜的面具。
「進來!」
老板有令,屬下哪敢不從,只好模模鼻子進去了。
「報告副總,這是董事長送來的資料,他希望你看過後,給他一些意見。」其中一名秘書遞上一疊文件。「還有,就是關于這幾天的行程——」
葉聖恩漠然听著,偶爾下達幾個明快的指示。「……對了,最近只要是晚上的應酬,都盡量幫我取消。」
「取消?」兩個秘書面面相覷,半晌,其中一個恍然大悟,笑道︰「對啊,副總剛訂婚,當然要多撥點時間陪陪謝小姐了。」
「恭喜副總!」另一個機靈地跟著陪笑。「大家都說你跟謝小姐郎才女貌,是一對瑤台壁人呢!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完婚呢?」
回應兩人的是一記陰沈的怒視,猶如暴風雨前的天空。
糟糕!好像拍錯馬屁了,時機不對,還是快退為妙。
兩人識相地不再多話,匆匆告辭離開,留下葉聖恩獨自一人,狠狠掐握拳頭,努力收拾滿腔郁悶。
餅了好片刻,當他確定自己已能完全掌控情緒時,這才拾起話筒,撥打家里的號碼——
「喂,晴姨,挽香——朱小姐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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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大富之家。
朱挽香靜靜地佇立在玫瑰花圃里,仰頭遙望。
前方是一幢極具英國古典風味的建築,外觀像是一座中世紀城堡,雕刻華麗的石牆嵌著一扇扇窗戶,每一扇窗,好似都藏著一個秘密童話。
這就是葉家,台灣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經過數十年的開枝散葉,葉家分成幾個譜系,最核心的還是葉承家與葉承紹兩兄弟,兩人控制葉家大半個金融王國。
兄弟倆感情也特別好,十年前一起買了塊地,蓋了這座豪宅,作為在台北落腳的所在。
本來兩家人和樂融融地同住,也算熱鬧,但自從五年前葉朝陽失蹤,去年葉水晶出嫁,跟著從政的丈夫喬旋搬去台中,屋里漸漸變得冷清了,大家只好期盼葉聖恩娶回謝婉兒後,能生下幾個活潑蹦跳的孩子,讓這個家又能重現生機。
偏偏,殺出了她這個程咬金。
朱挽香澀澀地自嘲,在這個家住了幾天,她愈來愈明白自己有多不受歡迎。
一場喜氣洋洋的訂婚宴,差點被她毀了,迎接喜事的熱情,也遭她澆滅大半。
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葉聖恩的,恐怕會在這個家掀起風雨吧?他們之所以還能容忍她住在這里,是因為懷疑這其實是葉朝陽闖的禍。
「總之等你的小孩生下來,驗DNA就知道了。」白綺莉曾如是說。「如果是我們葉家的骨肉,我們不會不認,也會給你你該拿的錢,但你若想藉此破壞聖恩的婚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這是一個母親最嚴厲的警告。
朱挽香習慣了,她遇到的每個母親,總是警告她遠離她們的兒子。
從這一點來看,她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魔女……
「朱小姐。」一聲畢恭畢敬的叫喚。
朱挽香恍惚地回神,望向肅立在她面前的中年女子——是晴姨,葉家的管家,也是唯一對她還有幾分禮貌的佣人,其他佣人都把她當成前來詐財的投機女子,輕蔑以對。
「天氣有些涼,我想你別在屋外待太久比較好,你今天中午吃得很少,我請廚房幫你炖了碗粥。」
「謝謝。」她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屋里還有人如此關心她。
「是大少爺吩咐的。」晴姨像是看透她的心思,面無表情地解釋。「他要我多注意你的身體狀況。」
「大少爺?」她一愣。「你是說……葉聖恩?」
「是,請跟我來。」晴姨在前方引路。
朱挽香撐著後腰,慢慢跟在後頭。自從她的肚子以吹氣球的速度鼓圓後,即便是尋常的走路,對她也是一種辛苦。
晴姨領著她在餐廳落坐,她愣愣地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粥,是她最喜歡的山藥五谷粥,還加了南瓜熬煮,澄黃的顏色,吸引人食欲大開。
你猜我做了什麼?是你最愛的山藥五谷粥。
她記得,那個她很想哭的溫暖夜晚,他就是炖了這麼一碗粥,很難吃,卻又美味得令她贊不絕口。
眼眶,默默融著熱意。
「這碗粥……也是你們大少爺吩咐的嗎?」她啞聲問。
「是。」
她驀地伸手掩唇,忍住不爭氣的嗚咽。
為什麼?他明明打算對她負心負情,卻又在這種細微的小地方對她溫柔,她真不懂,他到底是何用意?
苞她共度四個月的那個人,就是他……是葉聖恩沒錯吧,不是假冒的葉朝陽,就是他本人。
在飯店里吻他的那一刻,她就心里有數了,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何堅持說謊。
為什麼不認她?
朱挽香垂下頭,一口一口地吃粥,將他說不出口的心意百般咀嚼,卻依然嘗不出滋味。
她只知道,他若是再如此折磨她,她一定會恨他,一定會……
「你在這里做什麼?」尖銳的嗓音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朱挽香停下吃粥,抬頭望向餐廳門口,白綺莉正站在那兒,畫得細秀的眉很不悅地挑高,她身旁還站著一個弱質縴縴的年輕女子。
謝婉兒!
認出對方正是葉聖恩的未婚妻,朱挽香心韻乍停,緩緩地擱下湯匙,胃口盡失。
「阿晴,婉兒今天要留下來吃飯,聖恩也會趕回來,你叫廚房準備一下。」白綺莉吩咐管家。
「是。」管家領命退下。
白綺莉又將視線調回朱挽香身上。「怎麼這個時間在吃東西?都快用晚餐了,沒規矩!」
是啊,她是沒規矩,不知道大戶人家連用餐時間都有嚴格規定。
朱挽香自嘲地牽唇,盈盈起身。「我先回房。」
「等等!」白綺莉喊住她。「你先來見過婉兒,她是聖恩的未婚妻。」
意思是,是他們葉家名正言順的未來女主人,不是她所能比擬的。
朱挽香懂得白綺莉的暗示,她是在警告自己葉聖恩已名草有主,不許來歷不明的女子肆意糾纏。
「謝小姐,你好。」朱挽香淡淡地打招呼。
「朱小姐,呃……」謝婉兒遲疑地望著她,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說,又不知從何敵齒。「我听說你……唉,你現在懷孕,一定很辛苦吧?請多保重。」
「你放心,婉兒,她現在住在我們這里,我們自然會照顧她。」白綺莉慈藹地模了模未來兒媳的秀發,似是心疼她如此善解人意。
「白阿姨,我——」
「還叫阿姨?差不多該叫媽了。」
謝婉兒聞言,粉頰霎時羞怯地染紅,低低地喚︰「媽。」
「好乖、好乖!」白綺莉溫柔地笑。
這一幕母女情深,是演給她看的嗎?
朱挽香別過頭,胸口隱隱痛著。
這回,即將奪走她的愛的,不是死神,而是另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葉聖恩,你要我留在葉家,就是要我親眼目睹這些嗎?你真殘忍!
某種黑暗的芽苗,默默地在朱挽香心底滋生,正如她子宮里胎育著一個小生命,她的心,也開始養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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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另一場折磨的開始。
其實朱挽香可以不參加的,但她倔強地不許自己退縮。葉聖恩既然有膽要她留在葉家,她就要他只要在家,時時刻刻都見到她,她要他如走鋼索,時時驚懼著她會突出奇招,害他墜落。
這是她對他的報復。
長長的餐桌上,她與他坐在遙遠的兩頭,他身邊坐著謝婉兒,當然必須時常照應未婚妻,替她挾菜。
「大伯跟嫂子的感情看起來很不錯啊!」她細聲細氣地揚嗓,唇角盈著甜笑。
這聲「大伯」,叫得餐桌上其他人心下都是一陣忐忑。
尤其是葉聖恩,下頷肌肉倏地一凜,看來很不自然。
朱挽香微笑加深。「以前朝陽跟我吃飯的時候,可沒這麼體貼呢!看來大伯的個性還是比你弟弟溫柔。」
「朱挽香,吃飯就吃飯,別這麼多話!」白綺莉察覺氣氛不對勁,蹙眉喝斥。
「是,媽。」
這聲「媽」一出口,威力直逼原子彈,在餐廳炸開驚濤巨浪,眾人面面相覷,白綺莉本人更是氣得臉色煞白。
這下,連葉承紹都看不過去。「朱挽香,我們之所以願意收留你,是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分上,你別得寸進尺。」
她嫣然一笑,拾起餐巾,優雅地抹拭唇角。「不管你們承不承認,我的確是跟你們葉家的兒子結了婚,我的孩子也是葉家的骨肉,叫聲‘大伯’跟‘媽’,也是因為我想跟你們好好相處啊。」
「你!」葉承紹怒得擲下餐巾。
「二叔干麼生氣呢?我——」
「夠了!」這回,阻止她的是葉聖恩,深沉冷厲的目光朝她直射而來,毫不留情地穿透她內心。
朱挽香笑容一斂,唇瓣微顫。
就是這眼神!之前他責備她不該拿釀橄欖挑釁阿西嬸時,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現在,他又這樣看她了……
「二叔,你別生氣。」長長看她一眼後,葉聖恩轉向叔叔,緩和氣氛。「我相信朱小姐沒有惡意。」
誰說她沒惡意?她就是故意要使壞,就是要讓所有人討厭她,誰教他對她說謊……
「是啊,還是你最了解我了,大伯。」朱挽香又笑了,笑得好甜,甜得膩死人,羽睫嫵媚地飛舞。
「死丫頭!」白綺莉終于忍不住發飆,氣得拍案而起。「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阿姨——媽,你冷靜點。」謝婉兒被這劍拔弩張的一幕嚇呆了,焦急地勸說。「我們吃飯好嗎?來,你嘗嘗這道菜——」
「還吃什麼飯啊?你看不出那丫頭想搗蛋嗎?她是故意的!」
「媽,你別——」話語未落,謝婉兒胸口驀地一陣窒息般的絞痛,她急忙撫住心口。
「婉兒,你怎麼了?」葉聖恩驚覺情況不對,將她從椅子上扶起來。
「聖恩,我心髒……好痛。」
「你的藥呢?有沒有帶在身上?」
「在我……皮包里。」
「媽,婉兒的皮包在哪兒?你快去幫她拿藥過來!」
「好,我去拿。」白綺莉慌亂地點頭,急忙找藥去。
葉聖恩則低頭安撫謝婉兒。「你忍耐一下,藥馬上就拿來了。」
她臉色慘白,痛得連話都無法應,幾欲暈去。
「這樣下去怎麼行?」葉承紹也慌了。「大嫂怎麼不快點拿藥來?阿晴,快打電話叫醫生!」
「讓她坐好。」正當眾人亂成一團時,只听見朱挽香悠悠揚嗓。「松開她上衣的鈕扣,還有腰帶。」
葉聖恩點頭,毫不遲疑地依照她的指示去做。
「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朱挽香又下命令。
葉承紹眉頭一擰,有些不情願地前去開窗。
朱挽香拿了一塊軟墊,枕在謝婉兒後腰,讓她舒服地靠著。「謝小姐,你不要說話,安靜地呼吸。」
「藥來了!」白綺莉激動地奔進來。
「噓。」朱挽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接過硝酸甘油藥片,讓謝婉兒含在舌下。「安靜,閉上眼,你很快就會沒事了。」嗓音輕柔,猶如催眠似的,送出溫暖的能量。
其他人怔忡地望著這一幕。
幾分鐘後,謝婉兒的癥狀總算緩解了,朝眾人送出羞澀的微笑。「對不起,讓大家受驚了。謝謝你,朱小姐。」
「不客氣。」朱挽香冷淡地回應,手扶後腰,困難地站起身。
葉聖恩見狀,立即伸手扶她,她愣了愣,回眸睨他。
「你走路不方便,我扶你。」他溫聲低語。
她漠然凝睇他,所有的愛恨嗔惱,都在這記深邃的眸光里流轉。
「不用了,‘大伯’,你去照顧你的未婚妻吧!」
語落,她旋過身,孤傲的背影,在眾人視線下逐漸淡出。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白綺莉氣惱地評論。
謝婉兒溫柔地搖頭.「我覺得她心地應該不錯。」
「你別讓她給騙了!婉兒,要不是她剛剛那樣挑釁,你會心髒病發作嗎?她根本不懷好意——」
「她沒那麼壞。」葉聖恩沉聲阻止母親繼續以言語傷人。「媽,如果你肯用另一種眼光看她,你會發現她其實很善良。」
「聖恩!」白綺莉氣急敗壞。「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葉聖恩默然無語,俊唇一揚,車起的是百般蕭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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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診察過謝婉兒後,說她並無大礙,于是白綺莉便留她在客房休息,命令兒子相伴。
待房內只剩他們倆,謝婉兒拽住未婚夫的手,迫不及待地追問︰「你雇的私家偵探還沒找到朝陽的行蹤嗎?」
「還沒。」葉聖恩黯然搖頭,拉了張椅子,坐在床畔。「不過今天早上,我接到他的電話了。」
「他打電話來說什麼?」
「他給我兩個月的時間跟你完婚。」
「什麼?!他怎麼能這樣?」謝婉兒好不容易恢復紅潤的嬌顏一下又刷白。「難道我跟你訂婚,他一點都不在乎嗎?他居然還真的逼你娶我,就這樣把我丟給你?」
「我想,他是很困擾。」葉聖恩深思地回想起自己與弟弟的對話。「他並不是真的想把你讓給我,只是他以為你知道真相後,一定不會原諒他。」
「不管我能不能原諒他,他都應該回來面對我!」謝婉兒抓緊被單,嗓音發顫。「當初是他假扮成你跟我交往,又拋棄我……難道我不能恨他嗎?難道我不該怪他嗎?他怎麼到現在……還不悔改?」
「他心里有太多恨了。」葉聖恩苦澀地搖頭。「對不起,婉兒,他明明是想報復我,卻連累了你。」
「這怎麼能怪你?」謝婉兒揚起臉,水眸迷蒙地氳著淚。「是我自己笨,被他耍得團團轉,更笨的是,明知道他騙我,我到現在……還愛他。」她驀地哽咽,再也持不住滿腔哀痛,揪住葉聖恩衣襟,哭倒在他懷里。「聖恩……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真的恨他,好恨他……」
「你別這麼激動,婉兒。」他溫聲安慰。「小心心髒病又發作了。」
「你要我怎麼能不激動?他如果真的打算就此拋棄我,那我……我寧願死!」
「你說什麼?!」葉聖恩驚駭不已,大手掌起她雪白的臉蛋,責備地瞪她。「你不是答應過我了,不會再任意尋死?」
「我知道,我……」謝婉兒深吸一口氣。「上回我發作入院,如果不是你配合朝陽演戲騙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不要你欠我人情,我要你好好活著!」他語氣嚴厲。
她怔住,良久,淒然苦笑。「其實你自己也很痛苦,卻還要這樣安慰我,對不起,聖恩,都是我害你必須那樣欺騙朱挽香。」
葉聖恩一震,輕輕松開她,神情抑郁。「就算不是因為你,只要朝陽一天不停止這個游戲,我也只能……對不起她。」
她憂傷地凝睇他。「你真的不後悔嗎?」
他別過頭,深眸凝定某個不知名的時空。「從朝陽離家出走那一天,我就注定了後悔。」
「如果她不來找你就好了。」謝婉兒幽幽嘆息。「那你就可以一直瞞著她,等一切結束後再去接她。」
「可是她來了,而且,還懷了孩子。」
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上天跟人一樣,都喜歡惡作劇。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謝婉兒遲疑地問。
「朝陽希望我跟你結婚,但我想他應該不是真心的,他只是以為你跟我在一起會比較幸福。」
「那如果我們跟他說,我已經知道真相了——」
「行不通的。」葉聖恩擰眉。「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我不能冒險。」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只能盡量拖延時間了,不管怎樣,一定得想辦法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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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辦法呢?哥,你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不恨你?
夢里,迷蒙的身影若隱若現,理應是他最親愛的孿生弟弟,用憎恨的眼神燒灼他,他感覺到痛,更有難以承受的懊悔。
「你知不知道,當婉兒躺在醫院昏迷不醒時,口中卻一聲聲地叫著你的名字,我有多難受?站在她面前的人明明是我,她卻把我當成你。」
「你可以告訴她實話啊!朝陽,告訴她其實是你假扮我。」
「我現在傷成這樣,這條腿說不定都會廢了,我不想讓她見到我!而且她現在身體那麼虛弱,我告訴她真相,只會把她逼入絕境,她真的會死的!扮,你忍心眼睜睜看著她送命嗎?」
「那你要我怎麼做?」
「請你代替我暫時跟她交往,我把她交給你了,還有公司,我又闖下大禍,也要你幫我收拾。」
「可是朝陽,我不能跟別的女人交往,我有挽香……」
「是的,朱挽香,我知道她。」夢里的男人形影,不安定地飄動著,顯得好陰森。「我一直派人監視你們,我知道你娶了她,不過你們的婚姻並不合法。」
「只是缺一道登記的手續而已,她仍然是我的妻子——」
「我不管你跟那女人怎樣,總之這是你欠我的!扮,你不是說要彌補我嗎?那就幫我保住婉兒吧!如果她有個什麼萬一,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什麼意思?」
我會去死,反正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永遠必須活在你的陰影下,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充滿仇恨的吶喊,狠狠地撕裂他。
葉聖恩倏地從夢中驚醒,悚然瞪著桌面,許久、許久,他才回過神,伸手撫住冷汗涔涔的額頭。
他又夢見弟弟了。幾個月來,他總是夢見那張因憎恨而扭曲的臉孔,夢里,他總是心慌意亂,夢醒,他狼狽不堪。
他不知該怎麼做才好,要怎麼做,才能讓恨著自己的弟弟原諒他……
「你作惡夢了嗎?」一道清冷的嗓音悠悠揚起。
葉聖恩愕然抬眸,映入眼底的,是朱挽香面無表情的容顏。她不知何時進了書房,正定定地瞧著他,他看不清那迷離的眼神,是否藏著恨。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連忙坐直身子,發現自己竟趴在書桌睡著了,有些窘。
「我經過這里,看你的燈還亮著。」她淡淡地解釋。
他愣了愣,下意識瞥了眼腕表,已是午夜一點。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他蹙眉。「懷孕的人應該早點休息。」
「你這是關心我嗎?」
「啊?」他一愣。
她仿佛也後悔自己這樣問,別過眸。「我睡不著。」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起身走向她,擔憂地打量她全身上下。
「放心,比起你那個嬌弱的未婚妻,我健康得像頭牛。」她漠然回應。
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棒。
他苦笑。「要不要喝一杯熱牛女乃?會比較容易睡。」
她輕輕咬著下唇,半晌,點點頭。
「你等等,我去弄給你喝。」
葉聖恩下樓到廚房,溫了一杯熱鮮女乃,然後又坐電梯回三樓,她已經不在他的書房了,他微慌地尋找,終于在偏廳發現她。
這是專屬于他母親的會客室,仿法國宮廷沙龍的裝潢,古典而優雅,窗邊架著一台乳白色演奏琴,靠牆的古董櫃,則琳瑯滿目擺著他的獎杯獎狀,正中央還有一幅他與母親的合照,她彈琴,他拉小提琴。
朱挽香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的輝煌——擊劍、騎馬、辯論、演講、音樂,這個男人果然是文武全才啊!
「別看了。」葉聖恩看出她噙在唇角的譏諷,竟感到一絲困窘。「坐這兒喝牛女乃吧。」他指向一張柔軟的躺椅。
她接過牛女乃,緩緩落坐,凝睇他的眼,閃著古靈精怪的光。
「我听晴姨說,這間會客室是你媽專用的。」
他點頭。
「所以你這些獎杯獎狀都是她擺的嘍?」她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勾唇。「看樣子她很以你為榮啊……媽媽的乖兒子,我最怕這種男人了。」
「你這是諷刺我嗎?」
「是贊美啊。」她柔柔地低語。「大伯果然是葉家的驕傲。」
他胸口一擰。「你可以不要再那樣叫我了嗎?」
「你說‘大伯’?」她明知故問。「你不是說跟我結婚的男人是你弟弟嗎?那我喊你一聲‘大伯’有什麼不對?」
是,沒什麼不對,是他自己自作孽,活該!
葉聖恩無奈地吐息,他望著眼前這得理不饒人的女子,看她一口一口,噙著諷笑啜飲牛女乃的模樣,堵在胸臆的郁惱與倦意頓時都煙消雲散,淡淡地,升起憐惜。
「你肚子餓嗎?」他忽然問。
「什麼?」她一怔。
「我听說懷孕的女人肚子特別容易餓,你想吃什麼嗎?」
她駭然凜息,瞠圓雙眸。
他蹙眉。「你怎麼了?」
「你別裝傻了!葉聖恩。」她憤慨地起身,厲聲指控。「你既然選擇扮演一個負心的角色,干麼不演得徹底一點?干麼要假裝關心我?干麼要在當頭潑我一盆冷水後,又給我希望?你——」
「噓。」見她激動得嗓音破碎,他慌得扶住她的腰,怕她怒火上來,意外傷了自己.「你別這樣,挽香,小心你的身體。」
「你還會在乎嗎?」她倔強地揚眸,明明是帶著強烈恨意,眼潭深處卻隱隱融著哀傷。
他心一扯。「對不起。」
她直直地瞪他。「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把我留在葉家?」
「我擔心你一個人,你現在懷孕了,需要人照顧。」
「所以你是為了孩子才留下我?」她嘲諷地問。
他默然。
「你說實話!」她逼問。「如果我沒懷孕,你還會把我留在葉家嗎?」
他深深地望她。「我會希望你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這樣對你最好。」
她顫然無語,如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在夜色里凝立。
「挽香。」他焦急地喚,試著踫觸她。
她用力甩開他,目光清冷。「你說你是為我好,你以為自己是用什麼身分跟我說這些話?負心漢?孩子的爸爸?還是跟那個欺騙我的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大伯’?」
她像一朵全身帶刺的玫瑰,扎得人疼痛,卻又讓人明知會出血,也渴望收進懷里,細細呵護。
葉聖恩自嘲地勾唇,迎視她的眼潭,極內斂地漫開一抹近乎寵溺的溫柔。
她看懂了,又是震撼,又是憤恨。
他承受著她的恨,柔聲問︰「我可以听一听嗎?」
「听什麼?」
「听說這個時候,寶寶已經會踢媽媽的肚子,我很想听听……胎動的聲音。」
「你想听胎動?」她不敢相信。
他點頭,半跪著蹲,猶如一個騎士宣誓效忠那樣的姿態,然後輕輕地,將耳朵貼近她柔軟的月復部。
他用心去感受那微弱的胎音,而她,靜靜地站著,沒有抗拒,也不知該如何抗拒。
恨在這一刻消融了,愛在溫馨恬靜中悄悄地成長。
許久,他終于抬起頭,微微一笑。「寶寶听起來很調皮呢,你會痛嗎?」
她不語,命令自己冷漠。
他幽幽嘆息,站起身,輕輕握住她的肩。「听著,雖然現在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解釋,但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
「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你相信我,我不會跟婉兒結婚。」
她愕然瞪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深情又溫煦的眼神,是最可怕的枷鎖。
她垂斂眸,縱使心底有千百道聲音警告自己別為他套牢,仍是不由自主點了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