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差距有多遠?
她不知道,但十一歲跟十七歲的差距,肯定是非常遙遠,就像分別位于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星,像數學平面上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為什麼平行線永遠不相交?」黎妙心問田野。
「嗄?」田野愣住。「這不是基本常識嗎?你們小學數學應該也有學過吧?」
「我知道,所以我問為什麼。」她任性地想求一個答案。
「這個嘛……」田野搔搔頭,用鉛筆在紙上畫出兩條平行線。「哪,所謂的平行線呢,就是兩條線都跟平面上另一條線成垂直九十度,所以呢,嗯……」他停頓,思索著該如何解釋,偏偏他跟數學很不熟,也沒啥講解的天分。
反倒是黎妙心解救了他。「所以這兩條線之間的距離是處處相等的。」
「對啦,就是這樣。」他松一口氣。「所以你知道嘛。」
也就是說,如果兩條平行線的距離是六歲,不管往前進多少年,距離永遠相等,不可能縮小。
黎妙心瞪田野。「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什麼事?」他不解。
「為什麼平行線就永不相交?為什麼不可能有交會的一天?」
「這是數學定理啊。」
「我知道,可是不公平,不公平!」她憤然低嚷,拿鉛筆用力在計算紙上畫,薄薄的紙張被她戳破一道裂痕。
「喵喵,你怎麼了?」田野關懷地蹙眉。「你心情不好?」
「對!」
「為什麼?」
因為他送蕭庭芳生日禮物,因為她听說蕭庭芳收到禮物很開心,因為某天晚上她偷窺到蕭庭芳趴在他懷里,哭訴失戀的痛苦。
因為他十七歲,而她,只有十一歲……
「是不是段考快到了,壓力大?」田野猜測她憂郁的理由。
「才不是呢。」她不悅地輕哼。段考算什麼?她輕輕松松就能拿到第一名,哪像他這個笨蛋?她冷覷他。
「干麼用這種不屑的眼神看我?」他似是看透她的思緒。
「你說呢?」她哼哼哼,冷笑三聲。
他翻白眼。「你該不會又覺得我是個笨蛋了?」
「算你還有點智力。」她掀眉瞪眸,一副鄙夷的模樣,他看進眼里,又氣又好笑。
「你這可惡的小貓!」他輕聲罵她,兩只大手巴住她小小的臉蛋,用力擠壓。
「干麼啦?」她被他擠得差點透不過氣。
「這是懲罰,誰教你不懂得敬老尊賢。」
「你是有多老啦?放開我啦!」她拚命扭動螓首,惱得小臉泛紅。
他忽地笑了,仿佛覺得她很可愛似的,掐掐她軟女敕的臉頰,這才心滿意足地松開她。「走吧!小貓。」
「去哪里?」
「你不是心情不好嗎?我們去逛夜市,換換心情。」語落,他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命她坐上單車後座,載著她來到鎮上的小夜市。
這天是周末夜,比平常多了許多游戲的攤位,人來人往,很熱鬧。
田野買了她愛的爆米花,跟她邊走邊吃,兩人來到空氣槍的攤位,她說要試試,他付了錢,看她打靶,完全失準。
「要這樣才對。」他靠近她,教她目光落定準星,與靶面紅心成一直線,她又試一次,勉強打中靶緣。
「YA!」她又笑又跳。「我打中了、打中了!」
「再來。」他又付錢,為她買快樂的入場券。
打完靶,她蹦蹦跳跳地到另一個攤位,要求擲水球,他二話不說答應了,爽快買單。
她擲中口香糖,而他自在寫意地贏了一只小小熊寶寶,當然,熊寶寶當下被她賴皮地據為己有。
最後,兩人來到撈金魚的箱池前,田野看她連續撈破好幾個紙網,忍不住好笑。
「喵喵,你不是貓嗎?怎麼拿金魚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敢笑我?」她不服氣地瞪他。「你厲害,那你來撈啊!」
「來就來。」他帥氣地蹲下,跟老板買來一只紙網。「哪,我示範給你看,撈魚的時候要注意水壓,紙面盡量側著,動作要輕,然後……」
一尾活跳跳的金魚瞬間被他撈進勺子里。
她瞠目結舌。
接著,又一尾入網。
「厲害吧?」田野得意地瞥向她。
是很強。她窒悶,目光游移。「還可以啦。」
「你這小女生就不能坦率一點嗎?」田野笑著彈她額頭,要老板將他的戰利品包起來。
這夜,黎妙心玩得很開心,不管她想吃什麼、玩什麼,田野都盡力滿足她每一個願望,回到家後,更送上一份別出心裁的禮物。
那是一只玻璃小魚缸,兩條他在夜市撈回來的金魚逍遙悠游,幾株翠綠的水草搖曳,底層棲息著一顆顆彩色彈珠。
「我警告你,這些彈珠可是我小時候的寶貝。」他煞有介事地叮嚀。「你一定要好好愛護它們。還有啊,這兩條魚很可愛的,你要盡量忍住口月復之欲,別一口吃掉它們。」
「你神經啊!我怎麼可能吃金魚?」她不滿地賞他一枚白眼,聲調表情超潑辣,雙手卻是小心翼翼地捧過他為她打造的彩色水世界。
那個晚上,她幾乎一夜未眠,側身躺在榻榻米上,晶亮的眼眸直盯著魚缸,小巧的菱唇勾著傻笑。
她數著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彈珠,每一顆,似乎都藏著田野一個童稚的秘密,她想像他童年時的模樣,頭發肯定是亂糟糟的,衣服也整天玩得髒兮兮,一定比現在更拙更淘氣吧……
說不定,也比現在更可愛?
一念及此,她甜蜜地嘆息。
若是他們倆同年就好了,那她與他就可以一起長大,一起撈金魚,一起打彈珠,一起對討厭的老師惡作劇。
若是,能當他的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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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歲的小女生有煩惱,十七歲的大男孩也有煩惱。
他的煩惱是,如何在學業與社團間取得平衡。
「看看你這是什麼成績?!」看到兒子模擬考的成績單,就連脾氣一向溫和的田爸爸也發飆。「你還要繼續游泳?!」
「這次的全國分齡泳賽我一定要參加。」田野昂首挺胸,堅決表達意願。「教練說我有機會拿前三名!」
「前三名又怎樣?」田爸爸冷哼。「能當飯吃嗎?」
「只要比賽成績達到標準,就可以代表國家去日本參加比賽。」
「所以呢?就算讓你去日本拿下金牌又怎樣?你能從此游進亞運,參加奧運嗎?你能靠游泳一輩子混飯吃嗎?」田爸爸皺眉勸兒子。「田野,你都升高三了,明天就要參加大學聯考了,再不加把勁,我怕你考不上。」
「我會努力……」
「看你整天混社團練游泳,回家都累癱了,哪還有時間念書?你醒醒吧!游泳不能過一輩子,總要拿到文憑才可以。」傳統老人家,總是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想法。
田野不是不明白父親的顧慮,但他才十七歲,實在不甘就此屈服于社會傳統的價值觀,他還年輕,為何不能為了逐夢瘋狂?
「難道你真以為自己有辦法參加奧運嗎?」田爸爸諷刺。
「我並不想參加奧運,也沒想一輩子靠游泳吃飯,我只是……」田野捏握拳頭。他只是想游泳而已,只是想在水里盡情揮灑自己的青春,只是享受與他人競速的快感。
至今他仍深深地記得,上回在錦標賽輸給一位勁敵的強烈懊惱,就差那麼零點零幾秒……
「我一定要參加這次比賽。」他毅然宣稱。
「你——真要氣死我了!」田爸爸面色鐵青,當場拿起棍子就要家法伺候,田媽媽忙過來阻止。「好了,老公,你冷靜一點,也听听兒子怎麼說啊!」
「你剛沒听見嗎?這小子就是堅持要游泳!你瞧瞧,這是他這次的模擬考成績,能看嗎?」
「唉,田野一向不愛讀書,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急啊!你說說,萬一他考不上大學怎麼辦?」
「那你也別沖動啊!好好勸嘛,一定要這樣動手打人嗎?」
「媽,你讓爸打我吧。」田野火上加油。「只要他答應我參加這次比賽,怎麼樣我都甘願。」
「你這小子!你——」田爸爸高舉家法,眼看就要落在兒子身上,他仍倔強地不肯低下頭,站得直挺挺的,如一管竹子擎天。
黎妙心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駭然,清脆地揚嗓。
「田爸爸,怎麼了?為什麼要打田野?」
「心心,你來了。」田媽媽見到她,如見救星。「你來幫忙勸勸我們家田野,他死要參加這次游泳比賽,把你田爸爸給氣壞了。」
「游泳比賽?」黎妙心望向田野。
他觸及她澄澈的眼眸,頓時有些窘。「媽,這不關她的事。」
「可你跟心心那麼要好,整天黏在一起,她一定能勸你……」
「她只是個小孩子,不懂的。」田野對家人老是把他跟這小女生當成一對,感到尷尬。
「再怎麼不懂也比你懂!」田爸爸怒斥。「人家心心在學校都考第一名,多認真念書啊,你呢?連你弟弟也比不上,田莊這次又當選全年級模範生,獎狀貼滿整面牆——」
田爸爸猛然頓住,見兒子神色陰郁,知道自己說過火了,有些懊悔。
黎妙心雖只是旁觀者,也瞬間領悟父子之間的心結。田野在課業上的表現一直不如弟弟,即便他平日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其實心里隱隱仍覺得自卑吧?
「田野,你爸爸不是那意思。」田媽媽察覺氣氛微妙,急著緩頰。「他只是希望你多花點時間在功課上,畢竟你都高三了,考上大學最重要。」
「為什麼一定要考大學呢?」黎妙心驀地插嘴。
「什麼?」田家二老愣住。
「為什麼一定要念大學才有出息呢?」黎妙心認真地問。「為什麼你們大人總是這麼想?」
「這個……」田媽媽猶豫。「心心,你不懂。」
「田媽媽,你念過大學嗎?」她問。
田媽媽搖頭。
「田爸爸呢?」
也搖頭。
「田爸爸跟田媽媽都沒念大學,可是田爸爸有一份工作,養活一家人,田媽媽把這個家照顧得很好,煮的東西很好吃,我覺得你們都很了不起。反倒是我爸爸,女乃女乃讓他到台北念大學,他現在卻變成那樣。」說到後來,黎妙心嗓音變得細微,如魚刺鯁喉,她勉力扯唇,朝眾人一笑。
兩個大人見她笑得惆悵,不免有幾分心疼,田野盯著她蒼白的小臉,更是有股沖動將她擁進懷里。
「我覺得田野就算不念大學,也絕對不會變成我爸爸那種人。」她澀澀地低語,話里流露的信任猶如一顆顆小石子,在田野心海投下圈圈漣漪。
田爸爸嘆息,煩躁地揪頭發。他其實也不是希望兒子能多麼光宗耀祖賺大錢,只是為人父母,總是期盼孩子成材,比自己功成名就,生活過得比自己更好。
「田野很厲害的,他會游泳,又會畫畫,他將來一定會很孝順田爸爸跟田媽媽的。」黎妙心熱心地為田野說項。
田爸爸無奈,擲開棍子。「好吧,我不管了,你愛怎麼就怎麼吧!」
「爸,謝謝你!」田野喜出望外,感激父母成全。「媽,也謝謝你。」
「你最該謝的人不是我們。」田媽媽抿著唇笑,眼神若有所指地一瞟。
田野聞言,深思地望向黎妙心。
「你、你不用謝我啦!」黎妙心回避他熾熱的眼神,小小臉蛋漫染霞色,說不出的可愛。「你啊,既然放話說自己要參加游泳比賽,最好就拿個什麼獎牌回來,不然可是很糗大的。」
「你放心吧。」他微笑許諾。「我一定會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