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下詔,眾人听宣!」一個禮儀官忽地揚嗓喊道,聲音飽滿,回蕩于夜色中。
終于要來了!
開陽眯眸,全身肌肉緊繃,精神警戒如豹。
眾人一齊跪下,開陽也跟著跪,目光卻是緊盯希蕊王後。
「奉天承運——」禮儀官方念了個開頭,只見靖平王忽地彎腰捧月復,劇痛申吟。
「怎麼回事?」眾人驚駭相顧。
開陽亦愕然,他安排的宮女理應于宣詔之後才下藥的啊!怎麼提前動手了?莫非下手的人不是她,是王後?
他意念倏動,如電光石火,當機立斷,朗朗揚聲。「有人下毒!」
什麼?!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驚噫聲四起,開陽不給眾人思索的余裕,立即發號施令。
「馬上護送陛下回寢宮,保護王後,公主及太子妃,其他人留在原地,不準動!」
他命令方落,便有幾名身著王室親衛隊服色的星徒聯合架起靖平王,「護送」離席,另有幾名負責「保護」王後,德芬與真雅兩位公主也各有人看管,跟著,一隊帶刀侍衛進駐,抽出銀亮的刀刃,團團包圍王公群臣。
文武百官頓時驚慌失色,幾個親王後的大臣見情況有異,意圖抗拒,立時遭到格斃,血濺當場。
變生突起,眾人都看呆了,有些膽小的開始尖叫,有人捂住雙耳,有人臉色蒼白,蹲地顫抖,當中也不知是誰撞翻了酒杯與燭盞,熊熊火焰倏地燃起,場面頓時更加混亂,淒厲呼號,不絕于耳。
此刻,其他未參與政變的星徒與侍衛也趕來了,與開陽的人馬相互開打,刀光血影,殺成一片。
采荷呢?
煙霧彌漫中,開陽尋覓著愛妻的身影。他第一時間便命人去保護她,但她人呢?為何他總看不見?
「采荷、采荷!」他縱聲呼喊,幾欲月兌離幾名貼身侍衛在他周遭布下的保護圈。
「殿下!」其中一個連忙護住他。「目前情況仍危險,請殿下稍安勿躁,在這里等著。」
他也明白自己方雖然處于上風,但局勢尚未完全掌握,此時不宜輕舉妄動,可是采荷……
「娘娘呢?我不是命你們去保護她?」
「是,我們已經派人保護太子妃娘娘了,想必她現下安然無恙,殿下請勿擔憂。」
要他怎能不擔憂?他見不到她,他必須看到她才行,一定得親眼確認她是好好的!
開陽心焦如焚。他很清楚,值此成敗懸于一線的關鍵時刻,自己絕不能分心,他不該掛念任何人的安然,只會誤了大事。
可理智判斷得明晰透徹,情感卻不由自主。他焦躁著、心慌著,不知為何,有股不祥之感。
正當他思緒紛擾時,不遠處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踏地聲,猶如戰鼓隆隆,聲聲震魂,原來是嚴副統領率領的騎兵隊威風凜凜地開到。
騎兵隊一到,局勢很快得到控制,還在奮戰的王後人馬見情況不妙,都喪失了斗志,紛紛放下刀劍。
赫密與月緹也同時趕到,開陽這才于兩人的護衛下現身,正欲發話安撫那些驚惶不安的王公貴族,一道清冽的聲嗓搶先揚起。
「大家莫慌,對陛下下毒的疑犯,本宮已經抓到了!」
是希蕊王後。
眾人愕然,往聲音來處望去,開陽也跟著調轉視線,希蕊就站在方才靖平王坐過的龍榻旁,身邊幾名帶刀侍衛虎視眈眈地圍著她,可她不慌不忙,並不以自己安危為懼。
開陽眯眸。「王後娘娘此言,是何用意?」
「太子沒听清嗎?」希蕊似笑非笑。「本宮說,抓到對陛下下毒的疑犯了。」
犯人不就是她嗎?開陽冷誚撇嘴。「敢問是何人?」
希蕊沒回答,藕臂揚起,縴縴素手比個手勢。
花叢後,緩緩走出三個人,兩個青衣打扮的星徒架著一個女子,一把橫刀亮晃晃地貼于她頸脖。
開陽倏地倒抽氣息,駭然睜目。
是采荷!
怎麼會是她?怎麼可能是她?她何時落入王後的手里了?
他憤怒地將眸刃砍向身旁的兩名心月復。「我不是交代過,一定要保護太子妃周全嗎?」
「是,殿下是交代過,我也沒想到……」赫密與月緹一時也慌了,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開陽懶得再責備屬下,目光調回采荷身上,只見她被架著一步一步走近希蕊王後,最後讓王後一把拽在懷里,擋在自己身前。
是人質。
開陽心沉下,如墜無底深淵,其藏在寬大衣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懊死!他不該讓采荷陪侍父王身側,應當將她留在自己身邊,若是他親自看著她,她也不會身陷危險。
「今晚陛下吃最多的便是餃子,這餃子宴是太子妃籌備的,餃子也都是太子妃親手做的,若說陛下中了毒,最大的疑犯不就是太子妃嗎?」
這番犀利的指控震動全場。
采荷容色雪白,顯是受了極大驚嚇,開口說話時,聲嗓顫抖得幾乎不成句「是我……餃子是我做的,沒錯,可是,我沒、沒下毒……」
她嚇慌了,肯定很害怕吧?從小到大,她一直備受親人疼寵,幾曾見過這般劍拔弩張的場面?
開陽咬牙,望著她,指尖掐進肉里,掌心冒汗。
「有沒有下毒,不是你說了算,得等刑部來詳加審訊。」希芯駁斥采荷的辯解。「你說對吧?開陽太子。」
「殿下,不能再任由王後發言了。」赫密低聲警告。「再這麼下去,對陛下下毒的會變成是我們,這場政變便會失去正當性。」
不錯,原本他發動政變,是想將罪名安在王後身上,指控她由于不滿陛下宣告退位,為謀奪政權,這才鋌而走險對自己的夫君下毒。他斟酌過藥粉的分量,不至于致命,主要是有個理由鏟除這個可恨的女人。
但如今卻意外遭她反噬,將矛頭指向采荷。
采荷下毒,等于他下毒,這下倒成了是他急登基為王,連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了。
「殿下,請別忘了王宮及王城大部分守務兵力仍是效忠于王後娘娘的,我們得趁現在壓制住場面,否則等王後的人馬趕來支援,就來不及了!」赫密勸道。
「是啊,殿下。」月緹也跟進相勸。「青龍與朱雀兩位大人想必已得到風聲,趕來這里了,雖然我們埋了人馬伏擊,但恐怕無法全數擋住!」
「殿下,請下令吧,讓嚴副統領率人沖上去,只要殺掉希蕊王後,事情便成了!」
「殿下,時機寶貴,您再稍加遲疑,誤了時機,王後的人馬怕是就要趕到了,到時以我們的兵力是打不過他們的。」
左一聲殿下,右一聲殿下,喊得開陽心煩氣躁。「若是現在沖上去,那女人會要了采荷的命——」
「不會的,她們可是親戚,王後再怎麼樣,不會為難太子妃的——」
「她會!你們還不懂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嗎?別說只是個表外甥女了,事到臨頭,她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可以犧牲!」
「殿下,請您務須冷靜,以大事為重!成功就在眼前了,只須您一句話!」
成功就在眼前,只待他一聲令下。
開陽咬牙,瞠視前方,從未曾感受過他的妻與他相隔如此遙遠,明明間隔只有數十步,不是嗎?為何宛如一帶銀河阻絕,教他們不能相見?
采荷,你明白現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在心底默默相問,無法開口,只能用眼神傳遞言語,她也不知是否看懂了,眨了眨那水靈靈的眸子,跟著,落下兩行清淚。
她哭了。這麼說,她懂了嗎?懂得為了因應此情勢,他必須作出殘酷的決斷。
她真的懂嗎?
開陽更是咬緊牙關,睜著酸澀的墨眸,掃掠周遭,德芬與真雅都被他事先安排的人架住了,站在一旁,看著他。
兩人都面無表情,平靜得令他有些驚懼。為何她們不怕?她們該明白的,他有可能一時鬼迷心竅,連帶將她們除掉。
為了這條王者之路能走得順遂,為了路上不再有任何阻撓,為了坐上王位之後,也能杜絕後顧之憂,他說不定真會乘機也殺掉自己兩個親妹妹。
這些事,他做得出來的,他曾立誓,為了成王,不惜任何代價!
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無妨,只須拿回比那價值更高的東西,所有的犧牲都將值得。
都值得的,會值得的……
幽深迷離的瞳光,巡視過一圈後,再度落凝采荷的臉。
她不再哭了,淚光雖仍于眼潭瑩瑩閃爍,可那蒼白的唇卻揚起淺淺的、如夢似幻的笑。
怎能笑得那般詩意、那麼美?仿佛在對他說︰你殺吧!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理解,都支持。
就殺吧!她毫無怨言。
「殿下,請作決斷!」赫密語氣焦急。
他張唇,顫栗著,無法吐出支字片語。
「殿下!」月緹催促。
他不停地收握雙拳,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驀地,一陣箭雨從遠方疾射而來,如彗星飛越過蒼黯的夜空,預示不祥。
「是王後的人嗎?」赫密與月緹吃驚。
情勢緊急,嚴副統領也顧不得開陽尚未下令,逕自率人出陣,頓時殺伐聲震耳喧天。
開陽瞠視這刀箭交錯的場面,兵器不長眼,這些人會傷著采荷的,他的采荷,她會受傷……
「住手!」他嘶聲喊。「都給我住手!不許傷了采荷!」
誰也不準傷她一根汗毛,誰都不準!
「我說住手,住手!」
如野獸般的驚怒咆哮震懾了所有人,不知不覺停下動作,怔立原地。
開陽越眾而出,朝希蕊王後行禮作揖。「看來一切只是一場誤會,王後娘娘,我們雙方不如就此罷手吧!懇請你手下留情,放了采荷。」
王後聞言,冷冷一笑。
一場政變,就此無疾而終——
回到東宮,開陽首先命人護著采荷回寢殿休息,然後方與幕僚與大臣們開會,商議後勢如何因應。
此次政變失敗,導致開陽于各方暗中埋下的暗樁幾乎全數曝光,王後此後必會嚴加提防,以後若要舉事,那是千難萬難。
幸而靖平王是由他們的人護送下回宮,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們仍有一定優勢。
靖平王確定中毒,不論是否能度過生死交關,他們都需事先擬好對策。活著,不能令陛下對他們生疑;死了,也必須阻止希蕊乘機奪權。
「這幾天將是關鍵時刻,王後與我,誰勝誰負,很快便會揭曉了。」開陽作下結論。
眾人連續商討了數個時辰,黎明之際,其他人一一告退,唯有赫密與月緹,堅持與開陽密談。
「殿下,您必須有所決斷!」月緹嗓音尖銳,秀眉蹙攏,顯得極是懊惱。
「殿下,我想您也發現了,方才群臣議事時,他們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唾手可得的勝利,由于您一時心軟,就此功敗垂成,大伙兒都不服氣!」赫密接口,同樣不滿。
開陽冷冷一哂。「不服氣的話,又待如何?」
「只有一個辦法。」月緹直視他,近乎咬牙切齒。「欲挽回軍心,得他們忠心效力,唯有拿太子妃來祭旗!」
開陽聞言,瞳光倏冷,神色陰沉森郁,宛如地獄修羅——
「這意思是,要我殺了采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