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平王一怔,望向廳門入口處,開陽不知何時現身,一身戰袍打扮,披著銀色盔甲,英姿凜凜,腰間佩著寶劍。
居然帶刀闖入議事廳!
靖平王倒抽口氣,頓生不祥預感,脊背泛涼。
「你怎麼會來?你來……做什麼?」
「父王說呢?」開陽峻唇一挑,似笑非笑。「這場會議攸關兒臣的未來,我豈能若無其事?自然得趕來參加了。」
「你──」靖平王惶栗,眼見這個面帶冷笑的兒子步步進逼,不禁悚然起身,比個手勢,身旁四名帶刀侍衛立即護住他。
開陽微笑更冷,慢條斯理地拍兩下手,門外雷電般地閃進一群白衣星徒,不待他進一步指示,個個抽出橫刀,團團圍住靖平王。
靖平王駭然大驚。」你──反了!」
「兒臣意欲謀反,難道父王近日方知?」
「你──」
靖平王還來不及落話,這群白虎令轄下的星徒已開始動作,一陣殺伐,輕松寫意地解決了靖平王身旁的護衛,其中兩名星徒,一左一右,強悍地駕住年邁病衰的國君。
「來人哪!護駕、護駕!」靖平王驚慌失措,嘶聲叫喊。
無奈廳外卻是毫無動靜,似乎無人注意到廳內發生何事。
「你──」靖平王這才恍然大悟。「莫非這宮內已完全遭到你控制了嗎?」
「幾處主要的殿閣,都有我的人馬壓制。」開陽淡淡回應。
「那這些議事公也是你……」
「不錯,他們一個個都遭我軟禁,今日怕是無法來參加圓桌會議了。」
「你、你──」靖平王語窒,實是不敢相信,這個不肖子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希林白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王膽敢如此蔑視圓桌會議,違論綁架議事公,那些人可都是國內有權有勢的大貴族!開陽不過是區區太子,竟為了奪權不顧觀瞻。」你瘋了嗎?!」
他瘋了嗎?
開陽撇撇唇,噙于嘴角的笑意銳利而自嘲。「或許吧,我是瘋了。」他頓了頓,來到靖平王身前,睥睨自己父親的眼神不僅僅是不敬,簡直是囂張。他壓低了聲嗓,語調邪魅。「但我也是不得已啊,親愛的父王,您要召開這一場會議,藉著近來王城百姓的輿論動搖那些議事公,意圖在我與王後兩派鷸蚌相爭時,讓他們同意立德芬為儲君,您說我能傻傻地逆來順受嗎?若是遂了父王的意,我這太子之位可是岌岌可危,何況那陰毒的王後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就算無法拱真雅為王,她也會設法先行除掉我──我哪能不力求自保,先下手為強?」
「所以你就綁架議事公,發動政變?你真是瘋了!」靖平王又驚又懼,氣急敗壞。「你以為自己有何名分大義發動這場政變?這跟上回可不一樣,上回你可以借口說有人對朕下毒,而你是為了保護朕,但這次呢?你明目張膽地脅持議事公,對朕動刀,此行此舉明明白白就是大逆不道!你想想,史書將會如何記載你今日所作所為?!」
「史書?」開陽俊眉斜挑,朗聲笑了,笑得暢快肆意,滿蘊諷刺。「我說父王,所謂的史書可是勝利者書寫的,難道您不明白嗎?」成王敗寇的道理,他不信父王不曉。」話說回來,就算史官在史冊上記我一筆,那又如何?我不在乎後世之人對我的評斷。」
「你──簡直無恥!」靖平王辯駁不過,只能嚴厲痛罵。
但開陽毫不在意,父王苛刻的言語于他而言宛如一陣清風,船過水無痕。他聳聳肩,從容踱向圓桌,自行端起一杯原本準備給議事公們喝的茶,閑閑啜飲。
「父王,您說兒臣無恥,但您自身又比我高明多少呢?說到這個國家的王位,可不就是您當年從申允太子手上偷來的嗎?相較于兒臣,您才是真正的竊國者吧!」
說他竊國?!
靖平王氣得吹胡子瞪眼,全身顫栗。」你──放肆!身為人子,竟敢如此當面指責自己的父親!」
開陽冷哼。「你不是懷疑我殺了采荷嗎?連我自己心愛的女人,我都能漠然除去了,又哪里會在意與自己的父王為敵,背負這個不肖子的罪名!」
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
靖平王怒火漸消,取而代之是極度的恐懼與絕望,這孩子將會如何對付自己呢?他……莫不成真會狠心弒父?
「您放心,現下還不到那時候。」開陽看透了父親的疑懼,冷漠揚嗓。「兒臣只須父王您好好地在這兒待著,別妨礙我成事,若是您願意配合,將來我也會恭恭敬敬喚您一聲太上王。」
靖平王憤哼,咬牙不語。
開陽也沒理會父親,又啜了一口茶,一道人影忽地掠進廳內,正是他的親信赫密。
「外頭怎麼樣了?」他淡淡問。
「啟稟殿下,白虎令大人已經鎮壓住朱雀令的人馬,此刻已率領星徒們攻進王後寢殿了,正與青龍令手下的星徒交戰中;至于玄武令大人已言明于此次政變保持中立。方才嚴副統領也率兵馬入宮了,所有的宮門都有管制,兩位公主的寢殿以及兵部、戶部等中央政事機構也都被我們的人馬團團包圍,諒他們插翅也難飛。」
「兵部曹大人沒有反抗嗎?」
「他被自己的堂弟架住了,昨晚兩人一起喝了酒,曹儀酒還未醒,一時手無縛雞之力,無從反抗,整個兵部群龍無首,也只好棄械投降。」
也就是說,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中。
開陽沉吟,眼眸銳光閃爍,意念至激動處,忽地手一用勁,捏碎了茶杯,瓷片割傷手指,滲出血來。
赫密嚇一跳。「殿下,您受傷了!」
「無妨。」他冷冷勾唇,渾不在意。」這里就交給你們了,我到王後那邊去。」
「您現在要過去?」赫密驚訝。「可是那兒還未肅清呢!雙方正交戰中,刀劍無眼,很危險,殿下不如等情況穩定後再──」
「別說了。」開陽舉手,止住屬下的勸告,冷著俊臉,眸光陰暗,凍凝如冰,教人看了不寒而 。「那個女人,我要親自解決!」
語落,他毅然旋身,袍袖翻飛如鷹,大踏步,走向他期盼已久的將來──
◎◎◎
「娘娘快逃!」
數十名護衛簇擁著希蕊王後,勸她盡速由密道離開寢殿。
「外頭已經被太子的兵馬包圍了,青龍令大人率領星徒們苦戰,但眼看著就要被沖破了。」發話的是青龍令轄下的星宿主──角宿,他奉主子之命。先行前來保護王後撤退。「娘娘再不走,恐怕便走不了了!」
怎麼會這樣?!
希蕊不敢置信,神色惶然,她自負聰敏,但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開陽膽敢在召開圓桌會議當天發動政變。他瘋了嗎?這等于是跟國內的大貴族們過不去,公然挑釁,就算政變成功又如何?他以為將來他那個王座能坐得安穩嗎?
開陽這一擊大出她意料之外,本還計較著真雅不肯與她合作,該當如何是好,這下全是白擔心了!
「娘娘,快走!」
刀劍交鋒,殺伐之聲漸近,貼身護衛們個個臉色發白。
來不及了!
至此,希蕊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誤,即便她再不甘願,此次確是她棋差一著,讓開陽取得了先機。
只能退了,保住一線生機,將來總是有希望。
「走!」她當機立斷,在角宿及侍衛們護送之下,開啟一扇密門,鑽進密道。
密道暗幽曲折,猶如地下迷宮,其中有數個出口,她選擇走向通往王宮北門之外的那一個,北門出口是一大片王家園林,有利于她暫時藏身隱匿,等待效忠她的王城禁軍來援。
密道盡頭是一道厚重的石門,年久失修,開門的機關已然生銹了,須得人力搬開,侍衛們忙結成一列,輪流使勁前推,費了好片刻,終于把門推開。
天光透入,一群人松了一口氣,迎向光明。
希蕊一時適應不了明亮的光線,微眯著眼,盈盈走出來。
「娘娘,我們往哪個方向走?」
她微一凝思,正欲發號施令,前方忽然射來一陣箭雨,眾人霎時驚慌失措,角宿指揮侍衛們圍在她身旁,密不透風地以身軀保護。
但之身哪里抵擋得過鋒銳兵器?不久,侍衛們接連慘嚎倒下,跟著,前方殺出一小隊兵馬,帶頭的正是開陽。
希蕊凝定原地,全身發涼。「是你……」她恍惚地喃喃。
他清冷淡笑,躍身下馬。」不錯,是我。」
「你怎會知道我在這里?」
「你以為這王宮的密道只有你一人知曉嗎?」
希蕊無語。
開陽輕哼,噙在唇畔的笑意更鋒銳了,如刀如冰,割得人發痛,他手一揮,身後的人馬立即有所反應,赫密當先殺出,與角宿纏斗。
角宿是出身貴族的子弟,武功雖不錯,哪里比得上赫密?不一會兒便教他砍倒了。跟著赫密大殺四方,他的師妹月緹亦聞風趕來,師兄妹聯手,很快便將希蕊的親衛隊們殺得干干淨淨,一個不剩。
◎◎◎
一具具血淋淋的尸身,東倒西歪地躺在希蕊四周,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從入宮以來,見識過不少驚濤駭浪,卻從無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
她,就要死了嗎?
意念如電光石火般閃過,奇異地,她反倒不那麼慌亂了,逐漸平靜下來。
她直視開陽。「你──恨我嗎?」
開陽聞言,峻唇一掀,擲落長串笑聲,那笑,如夜梟嘶鳴,尖銳而陰沉,聞者無不心驚膽顫。
「我親自來送你最後一程,你說呢?」他沒正面回答,但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希蕊領受著他那猶如烈火灼灼的凌厲目光,心沉下,墜入無底深淵,但她表面卻笑著,直到臨死前這一刻,依然堅決不能落居下風。
她是希蕊,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她能爬到今日這地位,依恃的便是無所畏懼的勇氣與殘忍狠厲的決心。
即便要死,也得死得高傲,死得有尊嚴。
她掩下眸,傲然挺立,雙手垂落身側,寬大的衣袖在風中盈飛如蝶。「你殺吧!」
開陽挑眉,面臨死亡能夠如此毅然決然,他倒也對她有幾分佩服,不愧是長年于這個國家翻雲覆雨的女人。
但佩服歸佩服,殺還是要殺的,往事歷歷在目,件件掠過腦海,他曾因為這女人忍受無數屈辱,失去至親所愛。
他最尊敬的兄長,那個軟弱卻又令他掛心的母親,還有,采荷。
思及與他結發的妻,她的音容笑貌便清晰地浮現于眼前,那婀娜娉婷的倩影,那溫柔婉約的嗓音,那一聲聲,對他情意綿綿的呼喚。
眼眸狠狠地刺痛著。
采荷,他的采荷,當她孤寂地于火場受那焚身之苦時,她心里想著什麼?可怨著他?或是如她遺書所筆,今生來世都愛定了他?
他對不起她,不值得她的無悔。
他,不值得啊……
他閉了閉眸,倏地抽出寶劍,劍刃冷銳,直指希蕊咽喉。「我要──殺了你。」
殺了這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女人,是她逼他走上這條王者之路,錯失他僅有的摯愛。
如今,他再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人世間至悲至哀,不過如此。
「你受死吧!」
他咬牙切齒,揮臂高舉寶劍,正欲斬落,另一把橫刀忽地飛快竄來,擋住凌厲的劍鋒──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