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先生,我該回飯店了。」她直覺想逃。
他卻不放過她。「等等,小姐,我剛好也要回飯店,一起走吧!」
「可是……」
「很快就好了。」
他朝她比個手勢,她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著一束粉紅玫瑰,他走到河畔,閉眸默念幾句,跟著將花束一麼。
花落水流,一去不回。
她怔怔地望著他怪異的舉動。「你這是做什麼?」
「是為了悼念我一個朋友。」他回過頭,笑容開朗中蘊著憂傷。「她跟我說過,這輩子最令她覺得幸福的地方就是這里,所以我來看看。」
「所以……那束玫瑰花是送給她的嗎?」
「嗯,她最喜歡粉紅玫瑰了,有種近乎偏執的迷戀。」
江雨歡啞然無語。她太震撼了,沒想到沈繼宗會為了她,刻意走訪這家飯店,刻意來這間教堂悼念她,還為她帶來最愛的粉紅玫瑰。
人生得此知己好友,夫復何求?
她咬唇,強忍著胸臆翻騰的酸楚,但淚光仍隱約于眼潭閃爍。
「你怎麼了?」沉繼宗察覺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對不起……」她呢喃。
「什麼?」他沒听清。
她上前一步,忽地有股沖動對他坦承一切。「其實我就是——」
「江雨歡!」
凌厲的聲嗓如雷,毫無預警地劈下,她怔了怔,望向聲音來處。
狄在風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冷著俊臉,神色極度陰沉,圈鎖她的目光灼熱而犀利,猶如一頭猛獸。
他是怎麼了?
為何看到她跟別的男人說笑,他會感到如此狂怒,差點控制不住在他們面前發脾氣?
當他看見她跌進沉繼宗懷里,看見他們在離他只有數尺之遙的地方說著他听不見的話,他焦躁、不安,只想馬上沖過去將她抓回來。
他以為自己忍得住,但奔騰的情緒終于還是沖破了理智的柵欄,而他被自己的行舉嚇壞了。
這不像他。
從不曾對任何女人有過類似的佔有欲,女人對他來說只是玩物,就連從前對善庭,他也不記得自己吃過她跟沉繼宗的醋。
但現在,他卻很不樂意看到江雨歡和沉繼宗相處融洽。他們今天才初次見面不是嗎?為何表現得像是多年相知的好友?
狄在風思緒翻騰,冷冷地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一男一女,他並沒打算三人共進晚餐,但情勢不由得他選擇。
「所以雨歡小姐,你跟在風都在天馬集團工作嗎?」
服務生送來紅酒後,沉繼宗一面自告奮勇地為大家斟酒,一面笑問。
「是啊。」江雨歡回他嫣然一笑,那笑,美得令狄在風心頭一陣抽痛。
「在風,你運氣怎麼這麼好?有這麼漂亮的秘書在身邊!」
他運氣好怎樣?嫉妒嗎?狄在風冷俏地撇撇嘴。
沉繼宗沒察覺到他的不悅,斟完酒,主動舉杯。「我們來干一杯吧!慶祝我今天有幸認識雨歡小姐。」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慶祝的。
狄在風郁惱地尋思,表面卻是維持風度,懶洋洋地舉杯。
接著,服務生送上主菜,狄在風與沉繼宗點的都是極具分量的牛排,江雨歡卻只點了一道清淡的西澤色拉。
早在她點餐的時候,沉繼宗就很看不過去了,等菜送上來,他更是哇哇叫。「你怎麼就吃這點啊?光吃這些菜怎麼吃得飽?」
「我一向都是這麼吃的。」她解釋。
「她的胃口本來就小。」狄在風補充一句。這兒天他也有注意到,她吃得很少,尤其是晚餐,通常只吃簡單的色拉跟面包。
「這不行啦!」沉繼宗自己是大胃王,實在看不得別人不懂得欣賞美食。「哪,我這可是神戶牛排,滋味很鮮女敕的,你嘗嘗看。」他切了幾小塊,不由分說地丟到江雨歡盤子里。
她無奈地望著他。
「吃啊!」他催促。「我保證好吃。」
她沒轍,只好試著吃了一小塊,細細咀嚼。
「怎樣?」沉繼宗期盼地問。
「嗯,好吃。」她微笑領首。
他樂了,揮手招來服務生,又加點了幾道主菜。
「你干麼?」她訝異。
「今天我們就當美食品嘗會,吃不完沒關系,每道你都嘗幾口,我看你就是整天吃這些沒味道的生菜,才會瘦成這樣,都快成皮包骨!」
「我哪里皮包骨了?而且我不只吃生菜色拉,也有吃別的東西。」
「我可沒看見,不然你等下證明給我看?」
「沉繼宗,你這人真的很……」
「很怎樣?」他對她調皮地擠眉弄眼。
她看著,不覺笑了,笑音如風鈴,聲聲在狄在風耳畔敲響。
他震撼了,沒想到她能笑得如此開懷、如此放松,她是座冰山,不是嗎?為何能在沉繼宗面前輕易融化?
這兩人,算是在打情罵俏嗎?那他算什麼?不識相的特大號電燈泡?
狄在風悶壞了,舉起酒杯,一仰而盡。喝紅酒不該這般盲飲,顯得沒格調,但他顧不得了,一杯接一杯。
服務生陸續上菜,沉繼宗大肆鼓勵江雨歡品嘗,她拗不過他,只好每道佳肴都嘗一點。
狄在風咬著牙,默默瞪著這兩人,他們都沒注意到他話少了,顧著彼此交談,沉繼宗說了很多他在各國游歷的冒險趣談,江雨歡津津有味地听著,不時輕笑,酒窩于頰畔若隱若現,偶爾拇指會抵著櫻唇。
狄在風望著她笑麼,望著那甜美的酒窩。為何他會覺得她笑的樣子像極了善庭?不僅僅是酒窩,那彎彎的秀眉,那清亮如小鹿的明眸,還有她笑到太歡樂時,會稍稍咬一下拇指的可愛習慣……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為什麼?
他的心不定,胸海波濤洶涌,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輕顫。
她不是善庭,可為什麼,他總在她身上找善庭的影子?就連她跟沉繼宗談天說笑的時候,他想到的也是他們青梅竹馬的好交情。
這太荒謬了,她不可能是善庭,是他的錯覺……
夜色漸深,餐桌上杯盤狼藉,服務生前來收拾桌面。
沉繼宗見好幾個盤子都空了,不禁莞爾,調侃江雨歡。「看吧!其實你還是挺能吃的。」
她聞言,怔了旺,望向餐桌。
「以後別再節食了,能吃就多吃點——」沉繼宗話沒說完,江雨歡已驀地彈跳起身。
「怎麼了?」他錯愕。
她搖搖頭,笑意于唇畔僵凝。「我……去一下化妝室。」語落,她匆匆離席。
沉繼宗目送她近乎倉皇的背影。「她該不會忍很久了吧?」他笑道。
狄在風卻不覺得好笑,他從她瞬間刷白的臉色看出事有蹊蹺,擱下酒杯,跟著起身。
「我也去一下洗手間。」
他追隨江雨歡的方向,來到女性化妝室門外,背靠著牆守候,不一會兒,他听見里頭傳來嘔吐的聲音。
他肇眉,有點擔心,悄悄往門內探頭,空無人影。
他試著揚嗓喚。「江雨歡,你在里面嗎?」
響應他的只有更加劇烈的嘔吐聲,伴隨著無法抑制的咳嗽。
她怎麼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凜然,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實在耐不住性子,趁著沒其他人,悄悄溜進去,朝聲音的來源走。
在一扇虛掩的門內,他瞥見江雨歡,她趴跪在地,面朝馬桶。
他拉開門,正欲詢問,忽地發覺她不是不由自主地嘔吐,而是自己用手挖喉嚨催吐。
他霎時驚心動魄。「你做什麼?!」
她這才察覺有人來了,虛軟地回頭,臉蛋蒼白似雪,鬢邊冷汗涔涔。
他焦急不已,彎身想扶她,她卻狠狠甩開他。
「你別踫我!」
他震住,怔忡地望她,她的眸灼亮,燃燒著烈火。
「你怎麼了?」他不解。「干麼要自己催吐?」
她沉默不語。
「你……」他遲疑地問。「該不會有厭食癥之類的吧?」
她一凜,抽了幾張面紙,拭淨唇,扶牆起身,走向洗手台。「你進來做什麼?這是女性化妝室。」
「回答我的問題!江雨歡。」他堅持追問。「你有厭食癥嗎?這就是你不肯多吃東西的原因?」
她不理他,打開水龍頭,雙手掬水潑臉。
「你說話啊!」他提高聲調。
她深吸口氣,忽地惱了,轉身面對他,用盡力氣嘶喊。「對!我是有輕微的厭食癥,那又怎樣?!你管得著嗎?」
他愣住了,沒料到她會如此激動地回嗆,剔透的水珠在她臉蛋滾動,襯得她猶如芙蓉出水。
一朵驕傲的、辛辣的,卻又楚楚可憐的芙蓉。
他傻看著她,莫名地覺得心痛。「為什麼……你會得到這種病?」
她沒回答,只是用那充滿倔氣與恨意的眼神瞪著他,瞪得他不知所措,只能無言地柞立原地。
若是目光能灼人,想必他已焚燒殆盡,體無完膚。
他不懂。
難道她……真的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