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婚的聖旨再度送到了惠王府,也再度令惠王如墜五里迷霧,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這長安侯府他是知道的,與長安侯在下了朝後也一起與其他大臣把酒論詩過幾回,但長安侯府的六姑娘是誰?
惠王妃這下頭上的烏雲盡去了,她幸災樂禍地道︰「是侯府過世的藺姨娘生的女兒。」
惠王眉頭深鎖。「藺姨娘?」
長安侯府的杜姨娘是聖眷正隆的如嬪的姊姊,這他是知道的,至于那藺姨娘……
惠王忽地大驚失色。「藺姨娘莫非是長安侯在媚香樓結識的那個藺氏?」
多情的長安侯偏要納黑道頭子藺大聲之女為妾,在當年是京城里一樁茶余飯後的風流話題,鬧得轟轟烈烈,他還有印象。
惠王妃神清氣爽地一笑。「就是她。」
皇後的心眼有多小,怕是只比那鳥屎大了那麼一點點,這不是人人知道的事嗎?偏偏鳳取月那小子就得罪了皇後,瞧,這不就馬上被報復回來了?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他不吃,偏要丟掉,眼下只能將那餿掉的包子吃下去,真是痛快啊痛快!
惠王眉頭深鎖,臉色極不好看。「怎麼會……怎麼會指了侯府那姑娘給取月?」
「這就要問你那好兒子了。」惠王妃眼里露出了一絲快意。
由于鳳取月平日並不住在王府里,那來宣旨的公公又不耐煩再跑一趟,因此惠王命人快馬加鞭地將指婚的聖旨送到鳳凰商會。
他自然是大力反對兒子從商的,所謂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還不如農民,況且「無奸不成商、無毒不丈夫」,兒子開牙行,成了柴米油鹽、官役僕人什麼都賣的商會巨賈,又被人稱為狐商,對他是很大的打擊啊!他可是堂堂惠王,是貴族中的貴族,一個王爺的兒子竟成了商人,這是家門不幸,也是極大的恥辱!
然而,隨著大蕭國力漸衰,國庫見底,各個王府即便是有幾萬畝封地有佃戶又如何?連年天災,根本什麼也種不出來,各王府都面臨了坐吃山空的窘境,這時候供應整個惠王府開支的就是他那個令惠王府蒙羞的兒子鳳取月,于是他也不得不對現實低頭,承認有一個商人兒子其實也沒那麼可恥,不過為了保留尊嚴,他沒將此事告訴王妃和側妃。
惠王府的護院快馬到了城郊的鳳凰商會,然而聖旨不是送到鳳取月手上,而是送到了鳳取月的貼身小廝小七手上,因為剛剛取得荼葉壟斷權的鳳取月正在公會堂見那些各地來拜會的茶商,沒空看聖旨。
大蕭國的聖旨不值錢,那是因為蕭明帝沒實權的關系,一個不能為百姓帶來安定生活的皇帝,又怎麼能奢望他的聖旨受到重視?
鳳取月見完茶商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各方角力拉扯,都想分到一塊最大的餅,會議自然是沒那麼快了結了。
「爺,指婚的聖旨又來了。」小七樂顛顛的迎上來,臉上寫著「我看過了」。
鳳取月開了一個冗長的會議,已經有些疲憊了,他回到抱廈,懶洋洋的坐了下來,揉著太陽穴。
「指了什麼人?」
小七呵呵笑道︰「回爺的話,指了長安侯府的六姑娘琴羽杉。」
「你那是什麼笑?」鳳取月微挑劍眉。「你查過了?」
小七嬉皮笑臉地道︰「什麼都瞞不過爺。」
兩個時辰,足夠他把什麼都查清楚了,鳳凰商會的人脈網錯綜復雜,各行各業都有他們的人,要查一個人的底,太簡單了。
鳳取月不動聲色。「查到了什麼?」
小七賊賊地笑了笑。「怕是爺知道了之後會再度進宮請皇上再另外指婚。」
鳳取月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硯台扔向小七。「還賣關子?是活夠了嗎?仔細你的皮。」
小七驚險地閃過了那硯台,嘴里夸張的嚷道︰「哎唷,君子動口,小人動手,爺是小人……」
鳳取月咧嘴一笑。「你也知道爺素來不怕當個小人,只要有錢賺,當什麼都無所謂。」他又是一笑。「何況,對付小人自然要用小人招數了。」
小七不怕死地說︰「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難怪小的感覺那六姑娘和爺會很合。」
「哦?怎麼個合法?」鳳取月不置可否。
「爺,那六姑娘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的女中丈夫。」小七豎起了大拇指。「她堂堂一個侯府千金竟在媚香樓兼差當鴇娘。」
鳳取月只當自己太累了,听錯了,他眼楮一眯。「你說當什麼?」
小七中氣十足,很響亮地答道︰「鴇娘!」
「鴇娘?」鳳取月慢慢地重復這兩個字,面上表情不顯山不顯水的,半晌之後,他會心地微微邪笑。
「爺,您這是怎麼著?是不高興嗎?」小七自顧自地道︰「自然了,自然是不高興了,怎麼可以指個老鴇給您當正室妻子,這事太出格了,您就抗旨吧!想來您就算抗旨,皇上也會睜只眼閉只眼揭過。」
「不,我很滿意。」鳳取月緩緩漾起魅惑十足的笑臉。「皇帝老頭這次倒是讓我刮目相看,竟能找出這麼一個‘良配’來指給我。」
小七不解了。「人都還沒見過呢,您怎麼知道是良配還是烏龍配?」
鳳取月笑了笑,嘴角更往上揚了。「狐商配老鴇,這不是絕配是什麼?」
小七抓抓後腦杓,嘀嘀咕咕,「沒見過要娶一個鴇娘做正室妻子還這麼高興的,難道您就不擔心那位姑娘不清不白啥的。」
「所以了——」鳳取月俊美的臉上咧出一道邪惡的笑容。「你去調查她!」
指婚的聖旨同樣到了長安侯府,宣旨的太監公公一走,老太君便唉聲嘆氣地由檀雲扶著回花明院去了,她自然也對商人的身份多所在意,但那是皇上指的婚,她又能說什麼?
這邊廳里,不敢面對女兒反應的長安侯也很沒用的迅速閃人,世子琴修禾和弟弟琴修苗與他們的爹長安侯是一模一樣的德性,說不了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也安慰不了人,索性跟著長安侯一起閃人,把場子留給家里的女人們。
一時間,廳里只剩女眷,頓時灑落了滿廳的奚落聲。
「琴羽杉,皇上怎麼會想到把你指給那鳳五爺呢?」琴羽秋冷言冷語地道︰「可見你是多下作之人,皇上才會將你指給一個商人。」
她自恃是侯府嫡長女,性格隨了尹氏的高高在上,看人用鼻子看的,眼高于頂,對琴羽杉這個出身卑賤的幼妹最是瞧不起。
「我倒覺得皇上英明,這真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啊!」杜姨娘眉飛色舞地說道。「承蒙皇上指婚,咱們家六姑娘出頭了,給侯府爭臉面了。」
她的四個女兒被琴羽杉拖累得乏人問津,她早把琴羽杉恨上了,如今听到她被指給惠王府那最最沒出息去當了商人的鳳取月,還不額手稱慶?
「姨娘說的是,皇上指婚自然是莫大的榮光,羽杉真是有福氣。」琴羽杉低眉順眼地道。
「什麼福氣?」琴羽梅睨著琴羽杉。「要是我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商人,不如找根小繩吊死算了。」
琴羽蘭嗤地一聲。「還找小繩呢,早一頭撞死了。」
「就是就是。」琴羽竹、琴羽菊年紀比較小,但也在一旁幫姊姊們的腔。
尹氏暗自得意事情的發展都按著她的腳本走,皇後那草包果然稱了她的意,把那娼婦養的小賤人指給了鳳取月,她等著看小賤人怎麼承受這個晴天霹靂,要嫁給身份最最低下的商人,還怕她不尋死覓活,再投一次池塘嗎?
「兩位姊姊說的是什麼話?」琴羽杉詫異的一揚眉。「妹妹要提醒諸位姊姊,要是妹妹一根繩子吊死,那可是抗旨的行為,妹妹死了倒干淨,沒得連累各位姊姊和母親姨娘被問斬,那就罪過了。」
琴羽蘭一愣,頓時氣急敗壞地拿眼瞪著琴羽杉。「你這是在威脅我們嗎?」
琴羽杉忙伏低做小地垂下眼眸。「妹妹絕無此意,三姊可別跟妹妹置氣,妹妹是為了合府的安全才說的肺腑之言,請姊姊明察,莫要錯怪了好心人。」
琴羽梅沒好氣地道︰「你會好心,那豬都會爬樹了。」
琴羽杉一本正經地道︰「二姊莫說,妹妹還真看過豬爬樹呢,在夢里看到的,夢里二姊拿了條柳鞭不斷趕豬上樹,還不斷地哄豬只道︰‘乖,你們快上樹,娘親回頭給你們買好吃的。’听到這話,那些豬只便一只只地乖乖爬上樹了。」
琴羽菊畢竟年紀小,她才大了琴羽杉兩個月,也就是才十五歲,不似琴羽杉是穿越魂般的成熟,嬌滴滴的還很天真,她听琴羽杉講完便忍俊不住噗哧一笑,還指著琴羽梅道︰「哈,說二姊是母豬呢!」
「你這笨蛋!傍我住口!」琴羽梅怒極攻心,破口喝斥自己的妹妹,那潑婦的模樣嚇得琴羽菊趕忙躲到杜姨娘身邊去,嘴里還喊著姨娘我怕,偏偏躲過去後杜姨娘又戳她腦門子,罵道︰「你傻乎乎的摻和什麼?活該被二姑娘罵。」
「五姊只是說玩笑話,二姊又何必當真還動怒呢?」琴羽杉見好不收,又「真心誠意」地說道︰「眼下這亂世,將來的事還說不準兒,但料想鳳五爺那商人定然是財力雄厚的,諸位姊姊要是將來有急用,妹妹可以算一個親友價,只要二分利就好。」
琴羽梅氣得柳眉倒豎,恨恨道︰「笑話!我們為什麼要跟商人借錢?我們是什麼人?我們可是堂堂長安侯府!」
琴羽杉在心里嘆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國勢衰敗,等胡人攻進來,什麼府也沒有用。
琴羽秋冷著臉。「果真是什麼人養什麼人,這下作的樣子怎麼就跟藺姨娘一個貨色呢。」
琴羽杉一笑。「大姊說的是,難怪呢,我瞧著大姊也跟母親一個貨色……哦,真是對不住,妹妹一時嘴快了,應該是一個樣才是,我怎麼會說出貨色這兩個字來呢?我可是堂堂侯府的千金哪。」
琴羽秋听了臉都綠了。
自己母親尹氏的風評不好,琴羽秋自然也是知道的,加上琴羽杉說話時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分明是在嘲笑她跟尹氏一樣的不討喜,叫她怎能不惱怒?
眼見自己女兒吃癟,讓琴羽杉佔了上風,尹氏沖動的就想大聲揭了琴羽杉那厚顏無恥的行徑,但她勉強忍住了。
要揭也得待她嫁給鳳取月之後再揭,到時鳳取月知道自己娶的何只是一個侯府的小小庶女而已,發妻還是個鴇娘呢!那一怒之下,會給那小賤人好日子過嗎?怕是洞房那天就把她給掐死了吧!
回到了落幽院,除了琴羽杉之外,桂娘等人全都愁雲慘霧。
「一個商人!一個商人耶!」桃雨一直在鬼叫。
「別叫了。」琴羽杉不甚在意。「商人又如何?我外家不也是商家嗎?我倒覺得商人挺好,若是嫁給王公貴族,少不得同剛剛那些人一般,將我看得低下無比,嫁給商人,至少可以平起平坐。」
別娘大驚失色。「什麼平起平坐啊!泵娘千萬不能再說這種話了,婦人當以夫為天。」
琴羽杉撇撇唇。「他若值得我敬,我便會敬,若他是個混賬王八蛋,我也不會與他客氣。」
別娘听得目瞪口呆,桃雨卻哈哈大笑,還豎起了大姆指。「我家姑娘好氣魄,想來是這些日子在媚香樓練出膽子來了。」
竹韻憂心地道︰「姑娘,關于那位鳳五爺,傳聞可不少。」
琴羽杉對這個倒是有興趣。「哦?什麼樣的傳聞?」
她的認知里,傳聞等于傳奇,一個沒有任何傳聞的人就代表著平淡無奇四個字,不管那傳聞是好是壞,至少表示著鳳取月不是一個乏味的人。
她正等著听鳳取月的傳聞,哪知竹韻卻道︰「具體的,婢子也不知道。」
琴羽杉頓時有種「歪腰」的感覺,真是令人想跌倒啊!
她嘆口氣看著竹韻,真服了你啊,小姐,你這有說跟沒說不是一樣?
所謂求人不如求己,她對桃雨使個眼色。「桃雨,讓沐陽給彩姨傳個口信,請她查查鳳五爺。」
「婢子這就去!」
見桃雨興匆匆地去了,桂娘嘆氣道︰「查出來了又如何?是皇上指的婚,姑娘不想嫁也得嫁啊……」
琴羽杉倒不擔心那個,她轉著手里的茶杯,沉思了起來。
自己在侯府是個透明的存在,怎麼忽然會被皇上搬了出來指婚,她心中也不是沒數,也不必多想,那尹氏與皇後是手帕交,肯定是尹氏搞的鬼。
既然她那麼愛給自己搞鬼,那自己不回送她一只鬼,怎麼對得起她這番給自己找夫家的「美意」?
計上心頭,她眼中瞬間射出神采,高聲喊道︰「含煙!」
含煙就守在寢房外,主子一叫,馬上打了簾子進來,施了一個萬福,柔聲細氣地道︰「奴婢在,姑娘有何吩咐?」
別娘、竹韻都不知道她突然喊含煙做什麼,她微微笑著端詳著含煙。
這含煙一副《紅樓夢》里晴雯的長相,削肩,水蛇腰,做丫鬟真是可惜了,怎麼也要當個世子姨娘什麼的才合理。
她嘴角含笑問道︰「你的小日子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