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看來,宇文瓏和樓禎兩人頻頻咬耳朵,肯定是感情好得不能再好,推推搡搡間,眾人上了三樓,前頭是方掌櫃親自領路,他推開左邊一間雅室的門,臉上堆滿了笑容。
「幾位貴客請。」
言少輕跟在宇文瓏、樓禎身後進了雅室,就見一張可坐十人的雲石八仙桌,一旁博古架上的器皿,件件價值不菲,牆上一幅百鳥朝鳳的墨繡,一排長窗都敞開著,左邊外頭臨湖,湖上植了一大片荷花,夏夜的晚風頗為清涼,右邊是秀水河,夾岸成排翠柳,因河道寬敞,游河的小船一艘艘地穿梭其間,一片熱鬧景象。
小二進來上了熱茶,對方掌櫃低聲幾句。
方掌櫃便對樓禎道︰「其他雅室里,爺的客人都到齊了,是否要先上菜?」
樓禎點點頭,「這里優先上菜,除了訂好的菜色之外,大廚有什麼拿手菜,通通端上來。」
方掌櫃有點猶豫,「可是這里的客人尚未到齊,菜涼了恐怕……」
樓禎笑道︰「這里這兩位便是最緊要的客人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是是,小人听明白了。」方掌櫃連忙張羅去了。
宇文瓏把自己面前的熱茶吹涼了,換過言少輕那杯。「出來這麼久,肯定渴了,都吹涼了,快喝吧!」
他知道言少輕素來怕熱,更不喜需要慢慢喝的熱湯熱茶,這是受她祖母影響,她的祖母是大雲第一個女仵作,听到哪里死了人,要驗尸,不管在吃飯或在睡覺都會立刻整裝出門,因此養成了不喜熱食的習慣。
言少輕也不跟他客氣,喝了他吹涼的茶。
見她喝完一杯,宇文瓏忙又吹涼一杯給她換去。
樓禎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句︰妻奴啊妻奴。
誰能料想得到,昔日的京城公子,如今貴為天子,卻如此伺候自己的妻子,還伺候得這般甘之如飴。
他忍不住深深覺得,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能夠改變一個人,讓其去做他平時不會做的出格事。
言少輕一連喝了四杯宇文瓏吹涼的茶,這才擱下杯盞,看著樓禎問︰「理郡王,你還有客人,我與黃公子不需要回避嗎?」
樓禎微微躬身,笑道︰「娘娘這哪兒的話,要避也是他們避,豈有君避臣的道理?」
言少輕點點頭,「理郡王不會不方便就好。」
他們要走也太遲了,雅室的門再度被推開,又是方掌櫃親自領上來的,客人魚貫進入,只有兩人赫然見到帝後在席上沒有任何反應,其余都是驚詫交加,有一個甚至轉身想逃,那便是金玉王府的安小王爺。
宇文瓏自然不會認不出昔日的狐群狗黨,他安之若素地道︰「安小王爺這是要去哪里?」
安知駿聞言只好轉過身來,有些不自在的看著宇文瓏,勉強笑道︰「皇……」
樓禎打斷介紹道︰「這位確是黃公子,另一位是言公子。」
安知駿弱弱地把話說完,「黃……黃公子……好……好久不見……」
誰來告訴他,樓禎不是說今兒是來飲酒作樂的,不醉不歸,可皇上怎會在此?
皇上便罷,畢竟皇上的為人他很清楚,極有可能與他們同流……同、同樂,可皇後也在,算個什麼事啊?
皇後那是什麼人?是當朝女相啊,明天不會去向他爹參他一本私生活不檢點吧?
「陸小侯爺、宋公子、吳公子、歐陽公子,別來無恙?」宇文瓏端的是皮笑肉不笑。
打從他登基,他們四個就連忙與他劃清界線,著實令他心寒,深深懷疑起他們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
他是天子沒錯,但天子就一定要搞得高處不勝寒,沒有朋友嗎?
「有勞黃公子掛心了。」四個人連忙一起作揖,頭皆低得不能再低,又轉向言少輕,四人整齊劃一地道︰「在此向言公子問好。」
言少輕還禮一揖,微微一笑,「諸位快請入座。」
四個人頓時慌成一團,「多、多謝言公子。」
他們是坐下了,但都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頻頻捧起杯盞來喝水,眼光不敢與冷罩寒霜的宇文瓏接觸。
言少輕不禁莞爾。他們都是宇文瓏的死黨,她自然是知道的,他們也紛紛在宇文瓏登基後,被家里要求不得再和皇上鬼混,免得惹禍上身,連累家族。
所以了,宇文瓏的朋友現在只剩下樓禎一人,而樓禎之所以沒有在他登基後棄他而去,是因為他不單單只是個郡王,還是領有官職的,他身為欽差大臣,專門為皇上在外跑腿辦事,差事辦完總也不能不回稟吧。
宇文瓏不想搭理那幾個背叛他友情的叛徒,逐看著在場唯二面生的人問樓禎,「理郡王,這兩位是?」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顯然是主僕,站著的那個戴了半臉面具,也看不清真容,身量修長,男裝裝束,是男是女都說得通。
一個隨從,本就沒什麼好上心的,是因為戴著半臉面具頗為可疑,他才多看了兩眼,這兩眼也讓他看到那隨從沒有喉結,應該是個女人——一個男人要個女人保護,也夠弱的了。
他的視線落回端坐在樓禎身邊的男子。
他身著月白色袍子,樸素的木冠束發,眉目俊雅,一雙眼眸深邃,氣度雍容,看起來比他皇兄多了兩、三歲,神色尋常,頗有幾分寵辱不驚之感,只是這場合,其他人的僕從多在外等候,只有他一人將僕從帶了進來,不免有些奇怪,也顯得似乎並不信任設宴作東之人,此舉甚為無禮。
做為一起長大的換帖兄弟,樓禎見宇文瓏目光在人家僕從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知曉他心中所想了。
他笑了笑道︰「黃公子、言公子,這位是文瑯文先生,文先生是我府中謀士,來自大梁,後面那位是文先生的隨從紫達,只因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隨侍在側,因此他們向來是形影不離。」
說完,又對文瑯道︰「這兩位是黃公子、言公子,是我的好友,踫巧在酒樓外巧遇,便邀他們一塊上來了。」
另外那五個人頓時直了眼楮。在醉霄樓外巧遇皇上、皇後?怎麼可能?這樓禎還真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啊!扯翻天了真是。
「黃公子、言公子,幸會。」文瑯端坐著,舉止斯文的一揖。
宇文瓏、言少輕同時作揖回禮,「幸會。」
三人互相見禮之後,樓禎忙不迭地獻寶道︰「黃公子,之前我交予你的那篇國策,便是文先生所寫。」
宇文瓏一楞,那篇國策是此人所作?
他記得自己看完之後,深深折服,還讓人抄錄了一份,飛鴿傳書去了金陵給他皇兄看。
事實上,他也不是想問他皇兄意見,用意就是要讓他皇兄玩得不痛快,想讓他皇兄在玩樂之中還不得不時時想到國事罷了,在他逍遙的日子里給他添添堵。
誰知,那回他皇兄竟很快回信。
皇兄信上說,此人當用,用為國士也不為過,要誠心誠意的禮遇待之,不可讓他國得到此人才。
只不過,眼下天下太平,大雲又是列強之首,沒那麼求才若渴,何況又是樓禎那臭小子推薦的人,他懶得理,對此事的態度便不緊不要了。
「文先生才華蓋世,黃某佩服。」宇文瓏神情高深地道︰「只是,有如此好的國策,文先生為何不留在大梁國發揮所長,要來我大雲朝?難道大梁就無具慧眼之人嗎?」
文瑯幽幽地道︰「大梁奸相當道,弄臣滿朝,君王無用,是以在下不願留在大梁,大梁原以仁孝治國,但當今梁王卻是個不孝之人,拘禁太後、殘害手足,無視忠臣苦諫等種種行徑,叫人心寒,在下才會從大梁出走。」
言少輕偶爾呷幾口菜,默默的听著。
樓禎送上來的那篇國策,她也看了,見解確實不同凡響,如此滿月復經綸的飽學之士,她素來敬仰,今日有幸一見,也算是種緣分。
在她看來,翰林院所有的編修官員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文瑯,梁王因昏庸失了人才,正好讓他們大雲得到。
思及此,她擱下了玉箸,抬眸看著文瑯,眼里一片晶亮,「當今聖上有意修雲史,以文先生的文筆見解,依在下淺見,先生極適合擔任雲史的編修之職。」
宇文瓏看著她挑眉,他哪里有意編修雲史了?
雖然古人說,盛世修史,而如今的大雲也正是盛世,但他壓根兒沒想到要在他在位時修史,這等記載先祖豐功偉業的麻煩事,曠日持久,等他那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的兒子繼位時,再讓他兒子辦去。
所以現在,她這是在假傳聖旨,是大罪。
「言公子說笑了。」文瑯苦笑道︰「在下區區一介草民,既無功名在身,甚至還不是大雲人,又如何能擔此重任?」
言少輕回以一笑,從容地說道︰「凡事都有例外,只要理郡王寫了奏章,建議朝廷編修雲史,舉薦先生主持此事,當今聖上英明睿智,定不會錯過先生此等人才。」
樓禎滿心高興地道︰「言公子說可行,那自然是可行的。」
他早說文瑯是個人才,人家是從大梁而來,在異鄉生活困頓,萬不得已才會在他府里為門客,才華與謀略見解可是半點都不輸人,偏偏,他們這位皇上大爺不當回事,他這個小小郡王又能奈天子何?
幸而,他今日湊巧將帝後逮個正著,故意不讓他們回避,制造了他們見文瑯的局面,果然事情就有進展了,想必皇後金口一開,皇上也不會拒絕了,那編修之職是板上釘釘了。
「也要文先生確有此才華,言某才會提此建議。」言少輕勾笑道︰「且相信以當今聖上曠世英主的品格鋒芒,必定也會贊同。」
安知駿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所有人頓時都看向他。
宇文瓏臉色陰沉得都快打雷下雨了。「不知安小王爺在笑何事?何不說出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除了文瑯和他的隨從,所有人都知道安知駿為何發笑,皇上哪來什麼曠世英主的品格鋒芒啊?
安知駿幽怨的看了一眼言少輕,這都怪皇後娘娘啊,為何引他發笑。
他尷尬地道︰「實-實不相瞞,我、我近日新得了一個怪病,就是會莫名的發笑,諸位無須介懷,不必理我。」
言少輕似笑非笑道︰「那麼,安小王爺可要保重了。」
安知駿臉上更尷尬了。「多、多謝言公子關懷。」
小插曲很快過去,言少輕和文瑯在席間針對起天下各國局勢做起了交流,尤其文瑯提出設置文學館來招攬學士的看法,很得言少輕青睞。
宇文瓏握著酒盞輕晃,看著里面的酒水,心頭五味雜陳,覺得自己此刻又不是皇帝了。
看到言少輕和文瑯交談熱絡,一個說得口若懸河,一個听得興致勃勃,他完全插不上話,腦中不禁又浮現自己是草包皇帝的字眼,誰讓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沒有受過儲君訓練。
他貴為天子,坐擁天下,卻嫉妒一個能和他老婆侃侃而談的男人……
哼,少輕容顏絕色,扮做男裝也是秀麗不可方物,他就不信那文瑯看不出她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