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里一時落針可聞,連紫妃都住了口,不敢再貿然插話。
言少輕掩飾不住自己受到的震驚,她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寧靜,雖沒有開口質問,但她腦中不停地轉著念頭。
從她進宮之後,宮里陸續出事。
夢妃、芊妃的毒點心疑雲,究竟那毒點心是怎麼來的,出自何人的手筆,至今仍是個謎。
梅嬪滑胎後暴斃身亡,起因于繡線之毒,接著雲妃打入暴室引發的東豫王垮台。
不明原因的暗夜惡火,死了秀嬪和她月復中胎兒,揪出了芊妃和假太監的奸情,芊妃被休,遣送回大越。
現在,紫妃又受到刺殺……
種種禍事加起來,受益的人就是她。
宇文瓏擔心的看著她,她是想到什麼了?臉色如此蒼白……
他煩躁的轉向太後,「母後——」
他不信寧靜,但若是他母後為證,就無可懷疑了。
太後也明白這時候讓寧靜說話是沒有公信力的,再說一切都是她促成的,她有必要給他們一個說法。
「皇後先坐下來,哀家定會說個清楚。」
少輕丫頭懷有身孕,要是受了打擊,不知會出什麼事,要是出了什麼事,皇上還不怪死她這個娘親了嗎?所以,還是讓她坐著穩妥些。
言少輕並沒有堅持,竹桑扶著她,她緩緩坐了下來,只是臉色也益發蒼白了。
所有人都在等太後開口,連事不關己的紫妃也屏息以待,太後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說道︰「當年,寧靜出宮探親,卻遭遇劫難,她被人劫走,回宮三個月後,她發現有了身孕,哀家安排了太醫秘密給她診治,但胎兒已經成形,打不掉了。」
才听到這里,言少輕已忍不住輕輕顫抖了起來。
所以,她的生父是一個來路不明,隨意擄奸良家婦女的惡徒?
「哀家安排寧靜到宮外待產,而言尚書的夫人韓氏,與哀家本就是閨中密友,哀家深知她成親多年,一直為了無法生育而苦惱,便告訴她寧靜之事,她和言尚書、言老夫人商議後,決定收養寧靜的孩子。
「于是,韓氏也去了鄉下的莊子,她和寧靜一塊兒住在那里,言家則對外說韓氏有了身孕,但身子不太好,回安州娘家靜養了。寧靜生下孩子之後交給了韓氏,韓氏將孩子帶回京城,便說是她生的孩子,因此也無人知曉孩子不是韓氏所生。
「後來,寧靜調養好身子,又回到哀家身邊當差,同在京中,她一直關注著少輕你的動向,少輕三元及第那日和封相那日,她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而皇後被太上皇指婚給皇上那晚,她則是憂心得輾輾難以成眠,擔心皇後進來險惡的後宮只能任人宰割,擔心皇後不是其他嬪妃的對手。」
言少輕慢慢冷靜下來,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寧靜。
「所以,你就用毒點心陷害芊妃不成,再用毒繡線謀殺梅嬪來嫁禍給雲妃,使雲妃被打入暴室。你還放火燒死了秀嬪和她月復中的胎兒,同一場火又揭穿了芊妃和假太監的私情,令芊妃被送回大越,甚至,你還殺了錦繡?」
當時她問過寧靜,當寧靜說不知道錦繡那麼長的時間都不在壽安宮里時,她就略覺蹊蹺,只是萬萬沒想到,寧靜就是凶手……
「不錯,這些都是我做的。」寧靜並沒有否認,她淒然一笑,卻是溫情的看著她。「輕兒,你果然冰雪聰明,這麼快就能聯想到這些。」
太後極度震驚,「寧靜,你居然瞞著哀家做了這些……你怎麼能……怎麼能把錦繡也殺了……」
提到錦繡,寧靜突然哀泣不已。「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才會對錦繡下手,她听到奴婢和郭司正的對話,知道是郭司正把冊子交給奴婢,奴婢潛入玉扇房里按手印。她要把這事情告訴娘娘,奴婢才會對她痛下殺手。」
「郭司正為何幫你?」言少輕奇怪這種時候她居然還能「辦案」?還是,這不過是因為她不想面對,想讓自己分心罷了。
「郭司正和我是同鄉的舊識,我的事也沒瞞她,我會遇到那惡人,也是因為她托我在回宮前替她送銀子回家,繞了那條陌生的路,才會遭遇劫難,因此她一直對我很內疚。」
言少輕微一沉吟,問,「只有郭司正,不可能誣陷得了雲妃,落梅宮的香草,是你收買的吧?在雲月宮搜出的西域夕花香粉,也是你的手筆?」
寧靜竟是寬慰的一笑,「我的輕兒太聰明了,什麼都猜到了。」
言少輕對她的反應蹙眉。「香草又為何肯受你指使,替你冒這麼大的險?」
「香草的性命是我搭救的,她剛到落梅宮時犯了個小錯,梅嬪要把她打死,是我求太後出面保下了她,且她一直對梅嬪懷恨在心,自然願意替我辦事了。」說完,她慈愛的看著言少輕,「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你盡避問,為娘都會告訴你。」
言少輕對她最後那一句卻是置若罔聞。
所以她誤會皇上了,皇上並沒有狠毒到為了拉東豫王下馬,而將梅嬪和其月復中胎兒當做棋子,只不過太後與皇上母子一心,太後深知太上皇給皇上的密令之一就是除掉作威作福、強搶民脂民膏的東豫王,因此趁機幫了皇上一把,刻意不查真相,把罪名給雲妃坐實了。
「本宮辦案向來力求透澈,自然還有想知道的。」言少輕目光深沉,情感不帶一絲半點動搖。「毒點心一案里,青楓是否為你所殺?你勒死了她,再偽裝成畏罪自殺?」
寧靜贊許的點了點頭。「不錯,娘是殺了青楓,還收買了玉荷,那小丫頭打從進宮,娘就對她照顧有加,她把娘當親娘似的言听計從,自然都照我的話做了。
「我從白玉宮偷了食盒再裝進毒點心交給玉荷,故意挑夢妃剛吃飽的時候叫玉荷送去,讓她慫恿夢妃去喂魚,一切都如我所料,只是沒想到,因為皇上不想傷了雲越兩國的和氣,並沒有嚴懲芊妃,是以我只好再次對她下手了。」
言少輕從她話里听出了某些端倪,「為何從來不動夢妃?」
寧靜朝她一笑,笑容很是燦爛。「夢妃是太後的親佷女,我也是看著夢妃長大的,知道夢妃因何而入宮。夢妃和皇上未有夫妻之實,不會生下對你有威脅的皇子,而皇上對夢妃也只有兄妹之情,對你構不成威脅,是以,夢妃被我排除在必須鏟除的名單之外……
「輕兒,夢妃性子單純,不會耍心眼,你沒有手足,以後就把夢妃當姊妹吧,這深宮的歲月漫長,皇上也不知是否會對你長情,總得有一、兩個知心又絕不會相害于你的姊妹才好過日子,听娘的,娘不會害你。」
言少輕慢慢的閉上眼楮,唇角泛起一絲苦笑。
不會害她?這不已經害苦了她嗎?為她殺了那麼多人,她的手雖然沒有直接染血,但她不殺伯仁,伯仁卻是因她而死,她能安心嗎?
她祖母說過,宮里除了皇上,唯二能信任的人是太後和寧靜……原來,意思是她們兩人皆知道她的身世,寧靜甚至是她的生母;再回想過去寧靜對她總是過分的關照,可見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了。
然而,縱然是她的生母,縱然她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為了她,但她無法原諒她,也無法坦然的喊她一聲娘,若是以愛為名,那這份愛也太沉重了,她實在承受不起……
「皇後,你也無須太過自責。」太後緩緩地道︰「眼下你雖無法諒解寧靜的所作所為,但等你當了娘,你或許就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了,她只是……只是方法走偏了……」
言少輕想到祖母跟她分析過的人格犯罪,或許她的生母在慘遭玷污還懷上身孕的那一刻,心理已經偏執了,是以多年來也累積了許多怨恨無法宣泄,才會下手如此殘酷。
她沒法去愛她,可也沒法真正的恨她,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沉澱過後,她緩緩睜開了眼楮,語凝喉間。
環顧室內,竟沒有一個在此刻能給她力量的人,她原本所倚靠的人,如今和紫妃是同一陣線,她也無法投入他的懷中,盡情地哭個夠……
她深吸了口氣,看著太後道︰「母後,我回府一趟,我去看看祖母,去去就來。」
太後自然明了她是要回去求證的,看來只有言老夫人親口說了,她才會接受事實。
「你去吧!不必趕著回來,就陪言老夫人多坐一會兒。」
太後在心中嘆息一聲。言老夫人早說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少輕丫頭的身世早晚會揭穿,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宇文瓏心痛的看著她,她打擊一定很大,可這關鍵時刻,若他陪她走了,就功虧一簣了……
他只能狠下心,讓她獨自去面對了。
「陸霜林。」
一身黑色勁裝身影從窗而入,單膝跪地。「卑職在!」
宇文瓏目光沉沉。「你陪同皇後出宮,皇後尚未擺月兌謀害紫妃的嫌疑,須得寸步不離,不得有誤。」
陸霜林一絲不苟地道︰「卑職遵旨。」
就是要她好好保護皇後娘娘嘛!她都听懂了,雖然不明白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寵愛紫妃算是個什麼破事,但她瞎了也看得出來,皇後還是皇上心尖尖上的至寶,那紫妃啥的,不過是浮雲,早晚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