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麼又睡著了?」
紅娘打起簾子,看見崔鶯鶯在臨窗的炕上閉著眼、發出綿長均勻的呼吸聲,顯然已熟睡許久,原本手里握著的書早落在地上。
秋菊過去拾起了書,掩嘴而笑,「世子妃不會是有喜了吧?」
「這會兒乍暖還寒,早晚都涼,世子妃莫要染了風寒才好。」春蘭連忙去立櫃里拿出一床小被輕輕搭在崔鶯鶯身上。
秋菊和春蘭本是宣王妃院子里的丫鬟,向來知冷知熱、手腳伶俐,宣王妃疼惜兒媳初來王府陌生,特地撥來給崔鶯鶯使喚。
不過,多半是紅娘在使喚她們,她們也樂得稱紅娘一聲紅娘姊,都知道紅娘是世子妃的貼身大丫鬟,世子妃又是未來的當家主母,現在先巴結上準沒錯。
「姊姊們在說什麼?」守門的小丫鬟打起簾子,崔歡進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包東西,也不知是何物,眼楮笑得像弦月。
他和張君瑞來到京師後,沒地方可以投靠,便買下了小小的舊二進院子同住,身邊除了琴僮也沒其他伺候的下人。宣王妃知道後,將兩人接到王府,踫巧就安排了王府西院的廂房給他們居住,讓他們時不時便想起當年在普救寺梨花別院西廂相會的情景。
「少爺不是說要多逛會兒嗎?」紅娘見他還未掌燈便回來了,覺得奇怪,「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廟會不好玩嗎?還是三爺又讓少爺不高興了?」
張君瑞幾乎是足不出戶,日夜埋頭苦讀,沒空陪伴崔歡,而崔歡和李天年齡相仿,兩人現在反倒成了玩伴。
「是小天說要回來的。」崔歡一臉無奈,「還讓我叫紅娘姊姊快點過去找他,說是得了一本奇書,要和紅娘姊姊一起看。」
他們逛到一個舊書攤,李天眼明手快的買了本書,他都沒看清是什麼書,李天就讓老板包起來,他要瞧瞧是什麼書,李天還寶似的揣在衣襟里不給看,著實讓他有些惱,不過是本破書,不知道他在寶貝啥。
可是紅娘听到這,卻是臉紅若朝霞,「少爺說什麼呢?小姐在這呢,奴婢怎麼可以走。」
崔鶯鶯早就醒了,只是懶洋洋的不想睜眸,听見紅娘明明心已經奔到情郎那里去了,卻還矯情的表忠心,便睜了眼,「行了,我醒了,你就快去找三弟吧!不然三弟等不及,待會兒就上門來要人了。」
春蘭和秋菊听了都笑不停。
雖然她們以前是王妃院子里的人,如今既跟了世子妃,就算隱約知道三爺和紅娘之間有些什麼,她們也是對王妃守口如瓶。
「小姐在說什麼啊?」紅娘更是羞得臉上火燙,卻還要辯駭道︰「什麼等不及?小姐也真說的出口。」
崔鶯鶯坐了起來,微微挑了挑眉道︰「那好,你今天就在屋里待著,哪都不許去。」
她心里有數李天得的是什麼寶貝奇書,對紅娘和李天的暗通款曲,她是打算睜只眼閉只眼。
兩個人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她覺得沒必要阻止,紅娘是這時代的人,沒有她一夫一妻的思想,紅娘根深柢固認為高攀不上李天,將來等李天娶妻後能納她為小妾,她就心滿意足了,就算不能納她為妾,她也無怨無悔,她認定身為奴婢本來就是賤命,給主子暖床再天經地義不過。
不過,她倒是明示暗示過紅娘,偷情可以,避子湯一定要喝,宣王妃再大度,也不可能讓李天在未娶正妻之前,就讓一個奴婢懷了李天的孩子。
雖然殘忍,可紅娘對這點卻更有自知之明,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委屈的。
瞧,這就是古代女人與現代女人的分別,她就萬萬無法容忍杜確納妾,未來當然也不能有側妃出現,不然她就消失。
「不出去就不出去,奴婢忍得住。」紅娘也是個愛鬧別扭的,被崔鶯鶯這麼一激,她寧可不去會李天。
崔鶯鶯不再理紅娘了,空氣中的食物香味引她垂涎不已,「歡郎,你帶什麼來了?酸酸辣辣的味道,快拿出來,我餓了。」
崔歡一笑,「姊姊前幾日不是說想吃酸辣包子?在街上的點心鋪子剛好見到酸辣包子出爐,便買了十個。」
這半個月來崔鶯鶯都沒胃口,動不動就發懶,見了酸辣包子,她胃口大開,一連吃了三個,不料剛咽下最後一口,突然覺得胸口惡心憋悶到不行,反胃起來,吐了一口之後,眼前發黑,幸虧崔歡眼明手快的扶住了,紅娘這會兒也不賭氣了,忙給崔鶯鶯拍背。
「姊姊這是怎麼了?」崔歡急得手足無措,「不會是包子不新鮮,吃壞肚子了吧?」
春蘭忙奔了出去,「奴婢去請太醫!」
沒兩刻鐘,太醫到了。請太醫這麼大的動靜,宣王妃也听到消息跟了過來,後面帶了一串丫鬟婆子,見崔鶯鶯吐得厲害,眾人也不拘禮了,個個都專注的盯著在為崔鶯鶯診脈的顧太醫看。
崔歡急得快哭了,他自責道︰「都是我不好,若我沒買包子回來給姊姊吃,也不會弄得如此。」
宣王妃忙拉著他的手安慰,「傻孩子,說那什麼話?你買包子給你姊姊吃是姊弟情深,又不是存心要害你姊姊,何須自責?」
崔鶯鶯雖然無法說話卻點了點頭,顯然十分贊同王妃的話,示意崔歡不要再難過了。
「如何?顧太醫,世子妃可是吃壞了肚子嗎?」
彼太醫收回手,微微一笑,「恭喜王妃,恭喜世子妃,世子妃有喜了。」
宣王妃欣喜若狂,「確實嗎?」
「千真萬確。」顧太醫笑道︰「喜脈十分穩定,反胃是害喜癥狀,無須擔心,下官開個方子,按時服用即可。」
宣王妃歡喜到不知如何是好,忙叫身邊的大丫鬟拿謝儀送顧太醫出去,崔歡也破涕而笑,直說要寫信告訴崔夫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杜確認祖歸宗後,得知消息的崔夫人在老家足足擺了三天的宴席,當然她不會說當初是因為木已成舟不得已才把女兒嫁給杜確,只說自己老早看出杜確是人中龍鳳,沒想到他身世如此顯赫,竟是皇親國戚,自己真是眼光出眾,慧眼識英雄雲雲。
崔鶯鶯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骯,心中的激動筆墨難以形容。
她竟然懷上孩子了。
她竟然也要有自己的血親骨肉了。
前生她是獨身主義,沒想過要有家庭丈夫孩子這些麻煩事,可現在,她覺得懷上孩子的感覺很踏實,一點都不麻煩。前生是她眼光短淺,以為女人一旦步入家庭就會失去自我,此刻她倒完全沒有了那樣的想法,她只在乎她的孩子會長成何模樣,是像她還是像杜確。
宣王妃一行人離開時陣仗相當大,王妃直說要備三牲祭天地,又說要做寶寶的衣裳,還說要親手做……
寶寶?
衛如月正經過王府花園,隱約听到幾句,覺得眾人的語氣皆很興奮,王妃更是笑容滿面,直覺不對。
「你過來。」衛如月喊住一個在灑水的丫鬟,「府里可是有什麼喜事?」
那丫鬟十分恭敬地道︰「回郡主的話,詳細情況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听說是世子妃有喜了。」
以前衛如月雖是世子妃,不過王府里人人都尊稱她一聲郡主,現在也一樣。
「你說世子妃懷孕了?!」衛如月眯起了鳳眸,她瞪著嚇到說不出話來的丫鬟,厲聲道︰「滾!」
崔鶯鶯懷孩子了?
崔鶯鶯竟然懷了孩子!
這消息重重打在衛如月的心上。
不行!這麼一來,崔鶯鶯和杜確的牽連豈不是更深了?
她要嫁給杜確,她不能忍受這個,絕不能忍受。她要在崔鶯鶯還沒生下孩子前讓崔鶯鶯永遠消失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找得到崔鶯鶯。
不是只有崔鶯鶯對自己懷上孩子感到微妙,杜確更是如在夢中。
身為堂堂仙人的歲月足有千年,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為人夫為人父,想到十個月後將有個白胖孩兒出生,未來還會喊他爹爹,在他陽壽盡之前,他都會和那孩兒綁在一塊,那感覺讓他有說不出的滿足。
如今他已沒有了勝負之心,輸贏早已不是重點,他覺得在人間的日子甚是美好,比在天庭好千倍萬倍,他終于明白為何有人不肯喝下孟婆湯了,就這麼守著他的妻兒終老,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想什麼?」崔鶯鶯問道。
熄滅燭火,夜深人靜,床帳里夫妻倆躺在床上,顯然誰都沒有睡意。
杜確將她攬進懷里,「在想你和孩子。」
崔鶯鶯鑽進杜確的懷里,听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言笑晏晏,「我和孩子就陪在你身邊,還用想嗎?」
「兵部現在極亂,皇上想讓我整頓兵部,我在想,為了你跟孩子,我是不是應該接受皇上的提議,不要再去戰場冒險了?」
「你放得下杜家軍?」
雖然他現在姓李,但杜家軍依然叫做杜家軍。
「放不下。」他不是原主,沒有原主保家衛國的壯闊情懷,可是他對杜家軍的將士們已有了感情,況且相比之下,他的確更喜歡蒲關勝于長安,雖然到兵部任職便無須涉險,但朝野的勾心斗角卻是他厭惡的。
崔鶯鶯微一沉吟,「我不會要你為我和孩子做改變,但我要你知道,你在哪里,我和孩子就在哪里,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
杜確感覺胸中一陣熱意,他緊緊的抱著她,「我愛你,鶯鶯,我從未對他人說過這三個字。」
她回抱住他,輕聲說︰「我也是,我愛你,君實。」
兩世為人,她卻是第一次愛人。
「听我說,鶯鶯。」杜確輕撫她的發絲,「你剛懷了孩子,近日能不出府便待在府中,有人在京里見到了諸葛燁,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你的意思是,他追到長安來殺我?」她覺得不可思議,也無法理解,激動得坐了起來,一副氣炸的模樣,「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是我出的那些計謀嗎?我與他的出發點相同,都是為了保護百姓,是誰的計謀有何差別,只要能達到目的不就行了?而且你都放過他了,他還想如何?」
直到諸葛燁離開了蒲關,杜確才告訴她,欲取她性命之人就是諸葛燁。
就這麼輕易放過諸葛燁那莫名其妙的惡行,她不甘心,可天下之大,她也無處找人,再者,她想杜確既然會選擇放諸葛燁走,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尊重杜確的決定,畢竟他與諸葛燁並肩作戰那麼長的年月,他也有他的考量,男人之間總有女人不明白的事,她不想咄咄逼人,不想逼杜確處置諸葛燁。
「不要太激動,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你可要改改你的脾氣。」
崔鶯鶯鼓著臉,「就是因為有了孩子,我才更加生氣,萬一他還是不肯放過我,極有可能也會傷到孩子。」
見她一雙柳眉還緊蹙著,杜確重新擁她入懷,輕輕拍她的背。「你不必理解他的想法,你只要保護好你自己就好,我已派人在追查他的下落,我會查出他來長安做什麼。」
「那你答應我,如果找到他,讓我見他。」前生她專注于任務,念的心理學還不夠多,以至于她現在無法理解諸葛燁,而她想要理解,不是因為他三番兩次的針對她,而是求知欲,她好奇。
「你想讀他心嗎?」杜確俊臉上有點笑意了,雖然他明明知道她令劉耀那孩子說出實話的方法絕對不是什麼讀心術。
崔鶯鶯挑了挑眉,「差不多。」
崔鶯鶯懷了身孕之後,特別喜歡到花園里賞花,什麼花都好,只要看著花開,她的心情就會很好,所以她認定了她月復中的孩子是女孩,屋里的丫鬟嚷著要做小衣裳給未來的小主子時,她都讓她們做女孩的衣裳。
她會這麼認定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前生她對花花草草根本沒興趣,是有同事追求過她,但沒有誰那麼無聊膽敢送她花,因為他們都知道那些花一定會被她丟垃圾桶。
可如今,她一日不到王府花園里看花,她就渾身不對勁。看到花,再看到蝶兒撲花,她的心也都開了,還能稍解她害喜的不適,是一箭雙雕的好事,而杜確已答應皇上會整頓完兵部之後再走,因此手邊的事多如繁星,日日都要去兵部待上一整天。
這其中,最開心的就是宣親王了,杜確去兵部,他也跟著去坐鎮,美其名是奉御令代替皇上視察,實則是與分別長達二十六年的兒子培養感情,尤其杜確已表明等孩子滿周歲便要帶她和孩子回蒲關的立場,王爺知道能和兒子親近也就剩這一年兩年,自然把握時間一天當兩天用,日日粘著杜確不放。
雖然丈夫被公公給霸佔了,崔鶯鶯養胎期間也不覺得無聊,穆芷跟他們一起回到長安來駐守,休沐時經常過來王府看她,她央穆芷去府尹那找些舊案給她看,穆芷就給她搬了一大箱來。她每日去給王妃請安,早上在花園賞花,有時王妃沒有其他事也會盡量陪她,下午小睡一會,起來後便開始看案子,一直看到掌燈時分,等杜確回來,他們一起用晚膳。
誠如王妃說的,這樣的日子也不錯,京師是天子腳下,不會亂到哪去,又何必一定要回去蒲關?
她知道王妃不想他們走,不斷在洗腦她,但她還是不為所動,她老早就對自己說,她絕對不要做一個會讓男人因為她而不得不改變自身意向的俗氣女人。
如果她會留下來,那一定是依著杜確的決定,而不是因為她想而讓杜確遷就她,配合她的意向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