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乃女乃,您日日這樣出去運動,天氣越來越熱了,奴婢真怕您會中暑。」思秋打了簾子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小丫頭,端著一碗溫熱的洛神花茶。
主子以前愛喝那甜滋滋的蓮子百合糖水,但現在不喝了,說這洛神花茶可以降血脂、減少皺紋,還要喝熱的,喝冰的不好,讓她們沒事也跟著喝,有益無害。
于是她們便也跟著喝了,喝了一陣子,成效也出來了,皮膚還真的晶瑩剔透,至于那降血脂是什麼,她們至今也不明白便是。
然而她們都覺得,主子現在是越來越有個主子樣了,懂的事也越來越多,難道是那本《大錦游記》里記載了這麼多學問嗎?
兩個丫鬟才在想那《大錦游記》,丁宣瑛便已拿著書翻到折起來的那一頁,一邊喝洛神花茶,一邊繼續看下去。
原主雖然是開陽縣令的嫡女,但大字不識一個,房里自然沒有半本書,她想看書,但不想讓府里的人察覺到不對勁,不能到書房去取書看,可平日里除了運動之外日子實在無聊,她便讓思秋托守二門的婆子去市集里買書回來,她不知道這朝代里有什麼書,便說隨便買,又給了足足五百文錢,那婆子就買了一本厚厚實實的《大錦游記》回來。
見到這本《大錦游記》時,她可真是高興極了,不說那厚度跟密密麻麻的字看個幾個月沒問題,就說那書里詳細記載了大錦朝的風土民情,委實讓她對這個朝代了解了不少。
「無妨,那就再早些出去吧。」丁宣瑛不甚在意地說。
此時是六月初,天氣已經很燠熱了,她一貫是天蒙蒙亮時便出去慢跑,等酷暑一到,勢必要跟雞啼一般早才行。
其實這時代還沒地球暖化,六月並不像她前世那麼悶熱,但古人衣服是一層又一層的,少穿一件都不行,就連卷起袖子露出小手臂也是不許的,她自然不能像前世那樣穿件運動背心和運動熱褲就去慢跑,更別提這里又沒運動鞋,她是穿著繡鞋慢跑的,她都要佩服自己怎麼還能跑又不造成運動傷害的。
一開始,見她那麼早出門,思秋和沁冬硬是要跟著她一塊跑,她說不用,她們就說些什麼絕不能讓少女乃女乃一個人落單、這樣太危險、萬一出了事怎麼辦等等,硬是要陪。
她拗不過她們,就讓她們陪。
那時她被原主肥胖的身軀拖累,跑不快,她們兩個都跟得上,但慢慢的,隨著她一天一天的瘦下來,步履漸漸輕盈了,她們就跟不上了,最後自然是氣喘吁吁的投降不跟了。
她知道慢跑時呼吸的節奏很重要,知道要怎麼調勻呼吸才能跑得持久又輕松,她是故意不教思秋和沁冬的,既然她說什麼都沒用,她們就是要跟,她便讓她們自動打退堂鼓,她們兩個是標準的瘦子,都不需要減肥,這樣日日跟她一塊跑是折騰她們啊,她哪忍心?
思秋和沁冬是她穿來後見到的人,對她可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們當她是主子在伺候,但她當她們是妹妹,前世她已二十六歲,這兩個才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看在她眼里自然是妹妹了。
然而丁宣瑛不知道的是,今日她在慢跑時,倒讓她的掛名丈夫看到了。
她所住的束香軒雖然雅致寬敞,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一個不少,但卻位在雲府的邊陲地帶,距離主屋還要走上半個時辰,府里平時一般是不會有人往那里去的。
而為何落在邊陲里的束香軒卻建得美輪美奐,樓台亭閣一個都不少?那是當日雲老太君決定的。
丁宣瑛是個棘手的正妻,雲斂鋒不想看到她,但雲家又不能虧待她,只好匆匆整修了閑置數十年的束香軒,再配置了幾個小丫鬟、粗使婆子和守院落的小廝,還免了丁宣瑛的晨昏定省立規矩,要讓她獨門獨戶的過,而那是什麼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一般人到了這地步,總會哀怨了吧?但原主偏不,她反而樂得不用去向太君、公爹婆母請安,束香軒有小廚房,還有個廚藝極好的廚娘,她就安心的在這里吃了,以前在娘家還有爹娘會念她吃太多管束她,婚後她簡直像飛出籠子的鳥,吃得那一整個歡啊,叫做無與倫比,誰也擋不了。
今天雲斂鋒會過來後園以北,是因為前一陣子的一場春雷劈中了後園里一棵百年老樹,那百年老樹不是說砍就能砍的,也不能由著枝葉殘斷,他奉父親之命,特地與風水師過來看看要如何挪移才好,適才商議好,風水師有事便先告辭,他命另一名小廝送風水師出府,自己則和坤弘沿著園子穿花繞樹,慢悠悠地逛了一會兒,目的是巡視有無不牢固的磚牆要一次做維修,忽然見有道湖水藍的身影從不遠處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地跑了過去,沿著梧桐小徑跑,也不像有什麼去處,就是在那兒跑著,看了委實詭異。
雲斂鋒頓住了腳步,眼眸望著那還在從容跑步的身影,眉心一皺。「那是什麼人?」
坤弘一看,心里便一顫,他潤了潤嘴唇,小心翼翼地道︰「回爺的話,就是‘那一位’啊。」
因為主子對「丁宣瑛」三個字非常忌諱,所以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那三個字,而主子也不承認丁宣瑛是他的正妻、不承認她是府里的少女乃女乃,因此他連少女乃女乃三個字也不敢講,便用了「那一位」來代替。
他其實也沒見過丁宣瑛,只在主子成親那天見過蓋了紅頭巾的她,自然是不知道她的相貌,但他在府里消息靈通,听束香軒的小廝說過,他們少女乃女乃天天在後園里跑步,那叫做「運動」。
「那一位?」雲斂鋒對這般含糊其辭的說法很不滿意,他語氣嚴厲了些,「說清楚點,那一位是哪一位?」
我的爺啊,您確定小的說出來您不會變臉?坤弘在心里暗暗叫苦,但嘴上也不敢再含糊了,硬著頭皮道︰「那一位便是那個……少女乃女乃。」
雲斂鋒眉眼一沉。「她?」
饒是他才見過那女人一次,也還記得那女人是個胖的,自己最先厭惡她的理由不就是胖嗎?但剛剛在遠處那跑動的身影卻不似他記憶中的肥胖。
「是啊,是少女乃女乃。」見主子並沒有立刻就勃然大怒,坤弘的膽子便大了點,繼續沿用那少女乃女乃的稱呼。
「你確定?」雲斂鋒不由得皺著眉頭。
坤弘打哈哈地陪著小心道︰「小的確定。」
雲斂鋒有些心煩地問︰「她那是在做什麼?」
「說那是在運動呢。」坤弘偷眼看主子的臉色,一邊觀察主子的反應,一邊說道︰「那運動有好一陣子了,少女乃女乃現在似乎也不十分注重吃食了,說是開始愛看書呢。」
「看書?」雲斂鋒嗤之以鼻的冷哼。「她認得字嗎?」
「說是好像認得的呢。」坤弘語氣更加小心了。
不能怪坤弘說話這麼模稜兩可、語焉不詳的,實在是他身邊這位主子天威難測啊,議親的那陣子,主子是一听到丁宣瑛的名字就發火,他如今雖是什麼都知道,又怎麼敢隨便在主子面前說得清清楚楚?
「她認得字,那豬也會爬樹了。」雲斂鋒一甩衣袖。「走吧!」
就在主僕兩人要走時,遠處的丁宣瑛忽然蹲了下來,她那位置適巧是在水榭之前。
雲斂鋒面色微微沉了沉。「去瞧瞧。」
他縱然無視對方,但對方若在自己府里出了什麼意外,也不是他心之所願。
「是!」坤弘連忙答應一聲,飛快地去了。
其實丁宣瑛倒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只是在替一只小貓上藥,又喂它吃了點東西,再逗逗它、模模它罷了。
那只小貓是她前一陣子慢跑經過時看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初生小貓,十分孱弱,還受了傷。
棒日,她出來慢跑時便刻意帶上了藥和吃食,果然在同一處又見到那小貓,她便給貓咪上了藥,又把帶出來的肉包子撕開了給它吃。
她沒跟思秋和沁冬說她在喂養貓咪,怕她們兩個又大驚小敝說什麼來路不明的野貓不要踫、不吉利等等。
貓咪像是沒去處,也沒東西可吃,不過倒聰明,天天在同一地點等她經過,喂了一陣子,也有感情了,她正盤算著把貓咪帶回束香軒養。
不一會子,坤弘氣喘吁吁地回來了。「爺,少女乃女乃在跟貓玩,那只貓的腳有些受傷,少女乃女乃給它上了藥,現在在喂它吃肉包呢。」
「逗貓?」雲斂鋒頓時啞然失笑。「看來她在這里過得倒悠哉。」
坤弘不知主子這是什麼意思,只好陪笑道︰「好像是。」
雲斂鋒不置可否的輕哼了一聲,「也罷,只要她老實本分的在這里待著,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來為難她,咱們走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且中秋已過,來到了重陽。
丁宣瑛照著她的計劃又減了二十公斤,雖然她腦中的現代知識知道一個月減一公斤才是健康的減重,但她等不了那麼久,如果一個月只能減一公斤,她身上的肥肉豈不是要減好幾年?要她跟那些肥肉共存好幾年,簡直是要了她的命,她寧可不健康的減重也要快點瘦下來。
這秋天正是落花時節,後園花雨紛紛,真是一步一景,她大清早如常跑完了一圈,卻舍不得回去,在園里隨意逛著,竟然被她發現檸檬草,這檸檬草便是檸檬香茅,讓她大樂,這不就可以試著做泰式料理了嗎?
如今她已經瘦身成功,只要飲食適當即可,不需再苛刻自己的食欲了,她便興起了做菜的心,想把她前世愛吃的菜在古代重現。
自然了,很多菜色的食材在這大錦朝里根本沒有,是無法做得一樣,但像不像三分樣,就是給生活找個樂趣罷了。
這檸檬草的出現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心里想著既然有檸檬草,也可能有別種香草,于是她便更往後園深處尋去,哪知道她才穿過一大片杏樹和桃樹,便听到一聲驚叫。
「大姑娘!大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您醒醒啊大姑娘!」
她聞聲忙飛奔過去,見一處院落竹林前有個姑娘倒在地上,一個丫鬟跪在地上,滿臉焦急地搖喚那昏過去的姑娘,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丁宣瑛心想,她在這一帶跑了幾個月,也沒遇上府里其他人,想來是自己的院落處于宅第的邊陲地帶,以至于連下人也不往這里來,不想今天卻一次遇上了兩個人,而且還情況危急。
她奔到那昏過去的姑娘身前,問那丫鬟,「這是怎麼了?」
那丫鬟見有人來了,就像溺水之人抓住啊木一般,也不管來的是什麼人便惶急道︰「奴婢也不知道,我們大姑娘平常就有心痛的毛病,剛剛忽然抓住胸口就昏了過去。」
她前世學過心肺復蘇術,研判這時去請大夫,大夫再趕過來,這姑娘可能就一命嗚呼了,于是丁宣瑛迅速檢查那姑娘的心跳,又伸手探了探鼻息,發現已經沒有呼吸心跳,當下就開始照步驟為那姑娘做心肺復蘇術。
那丫鬟自是被丁宣瑛怪異的舉動嚇傻了,她顫聲問道︰「您……您這是在做什麼?為何……為何這樣對我們大姑娘……」
丁宣瑛哪有時間安撫那丫鬟的震驚,她全神專注在步驟上,當心肺復蘇術一旦開始,除非有必須停頓的原因,否則不可中斷十秒鐘以上,當心外按摩一經停止,患者的血壓即瞬間降至零點。
總之,整個操作正確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一旦做下去就不能停止,操作人本身動作的流利和正確度也會影響患者的生命延續,半點都不能馬虎。
「您……您到底是什麼人?!」那丫鬟見她不回答,自己雖然心中害怕到了極點,卻是不敢隨便把她推開,她那認真無比的神色,應當……應當不是壞人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丁宣瑛的體力快要撐不下去時,幸好那姑娘終于恢復了自發性呼吸和心跳。
「沒……沒事了。」她也累得就地倒下,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大姑娘!大姑娘!」那丫鬟忙去扶主子。
丁宣瑛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忙振作起來,很快起身幫忙攙扶那姑娘,否則憑那丫鬟的力氣是不可能把軟綿綿的主子扶回屋子的。
待一回到院子,就有別的婆子迎了上來。「哎呀!這是怎麼著?大姑娘怎麼了?」
丁宣瑛很自然的讓位,由那婆子接手扶那姑娘,那婆子也沒看她半眼,只當她是哪個院子的小丫鬟被打發來幫忙的,沒說一個謝字就把自己主子扶過手。
那丫鬟神色凝重地道︰「嬤嬤,剛剛大姑娘昏過去了,您快派人去請大夫來!」
那婆子立即尖銳的叫了起來,「什麼?!罷剛昏過去了?!」
她這麼一叫,頓時又有兩個小丫鬟跑了出來,丁宣瑛知道沒自己的事了,便轉身悄悄地離開。
回到束香軒,她問了思秋和沁冬,都說不知道她形容的那院落住的是什麼人。
自然了,思秋和沁冬是原主的陪嫁丫鬟,跟原主一樣,一入門就被打發來這偏僻的束香軒,對雲府的人事當然半點不知情,問了也是白搭。
「少女乃女乃,您今天衣裳怎麼都濕透了啊?」沁冬搖著頭去取吧淨的衣物。
丁宣瑛心不在焉的任由沁冬為她更衣,心思還在那昏倒的姑娘身上。
自己急救得當,就不知道那姑娘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