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點上燭火,主僕三人將就睡在一間收拾干淨的正房里,自然是只有木板床沒有被子,幸好如今是初夏,也不冷,不然這屋子肯定是不能住人的。
棒日一早,洛宇嫻第一個起床,昨夜她沒勞動,讓紋娘和雪盞多睡會兒也是應該的。
她就著水吃完一個昨夜剩下的窩頭,來到後院,發現這園子還不差,放眼望去,園里有一小塊地生長著帶香植物,另外玫瑰、牡丹、海棠、桃樹、梅樹、杏樹、楊梅等花樹也是長得極好,繁茂至極,一進後院就花香暗涌,還有一大片長著野草的空地,看起來也有些野菜,再種些果樹和蔬菜,如果再種些大豆、玉米……哈,她好像已經看到了滿院瓜果飄香、生機勃勃的田園景象了。
驀然間,她的眼光定住了。
她看到籬笆邊邊有個熟悉的果子在半人高的雜草里累掛枝頭,顯得特別醒目,她忙提起裙角走過去,心跳都撲通撲通的加快了。
走近了,她目不轉楮的看著那結實累累的暗紅色心型果實,小心的摘下一顆,用袖子擦淨吃了。
丙然是櫻桃!
雖然口感不若現代改良後那般酸甜好吃,但確實是櫻桃沒錯。
她實在很意外,這大滿朝竟有櫻桃?
「姑娘在看啥?」後頭傳來雪盞好奇的聲音。
她忙招招手叫雪盞過來,指著櫻桃問︰「雪盞,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果子?」
雪盞仔細看了,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
洛宇嫻再問︰「你听過櫻桃嗎?」
雪盞一愣。「姑娘是說櫻樹、桃樹嗎?」
洛宇嫻笑了笑。「沒事,進去吧!」
丙然,大滿朝不可能有櫻桃,那這櫻桃是哪里來的?
或許是有西洋人來此,帶了櫻桃過來吃,吃完隨口將那果核一吐,被風吹到了此處,埋進了土里,經過歲月流轉長成了櫻桃樹,卻因為莊子荒廢許久而無人知道。
總之,她發現了櫻桃樹,她挖到寶了。
兩人進屋,紋娘也已經起來,還提著一個食盒過來。
「姑娘,我剛出去外頭,發現大門給修好了,還裝了一把鎖,門口還有這個食盒,鑰匙在食盒里。」
洛宇嫻笑。「聶管事有心了,等咱們吃飽了,一起把食盒連同昨天的拿去還人家,順便道謝,再順便問他借馬車。」
紋娘一臉疑惑。「借馬車?」
洛宇嫻笑道︰「是啊,咱們總不能餐餐靠人家接濟,得去店鋪買些日常用品才能過活,而且這二十兩銀子也不夠咱們三人用一年,如今用度短缺,沒有點算計怎麼成。」
紋娘嚇了一跳,自家姑娘竟然說得出這一番實際的話來,臉上半點愁苦之色都沒有,太叫她意外了。
吃過飯,尋了個還食盒的理由,主僕三人到隔壁的落花莊向守門的兩個小廝求見了聶管事。
雖然相鄰,但落花莊自是她們住的破落莊子不能比的,人家的園子里草木青蔥、花紅柳綠,還有假山流水,看過去步步風景,加上樓閣亭台、廊榭精巧,丫鬟婆子各司其職,看起來井井有條。
聶剛在敞廳里見了她們,洛宇嫻只說自己姓洛,分別介紹了紋娘和雪盞,也順利借到了馬車和車夫。
馬車走了一刻便到達店鋪,她們買了梳洗用品、褥子、被子和枕頭,又買了油鹽醬醋和大米、雞蛋、鮮肉等等,洛宇嫻另外買了一些糧食、蔬果種子,讓紋娘和雪盞都好生奇怪,難道主子要自己種菜?
在莊子住了幾日,洛宇嫻餐餐努力吃飯,身子好多了,她等有了力氣打算要開始翻地種菜時,紋娘卻病倒了,這一病非同小可,所謂病來如山倒,一夜之間就去了半條命。
「姑娘……」紋娘眼眶含淚的看著洛宇嫻。「不如咱們去投靠舅老爺吧……要是我死了,有舅老爺照顧姑娘,我也可以安心了。」
洛宇嫻知道紋娘說的是她生母林氏一母同胞的兄長林大富,林家是青陽縣的富商,如今已分家了,林大富是三房嫡子,分到了許多田莊和店鋪,照理過得不錯,要收留她們三人不是問題。
可是,紋娘是傳統的婦人,不可能不知道人死茶涼和「窮在街頭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道理,她那個舅父,未必肯收留她這個窮親戚。
不過,既然紋娘病了,反正也要進城去找大夫,就姑且一試吧,或許她那舅父過去和她生母兄妹情深,會收留她也不一定。
她們收拾了簡單包袱,把莊子上鎖,又去問聶管事借馬車,也沒說明是紋娘病了要去城里,聶剛以為她們又要去店鋪買日用,便很干脆的借了她們馬車。
白雲村是在上寧縣,青陽縣雖然不遠,但洛宇嫻也不好意思請車夫送她們到青陽縣去,出了白雲村,到了山腳下,尋到了雇馬車的地方便打發車夫回去,另外雇了馬車去青陽縣。
到了青陽縣,洛宇嫻並不知道舅家在哪里,紋娘雖是她生母的陪嫁,可是當時林家還未分家,她們又在城里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舅家在何處。
林大富和妻子張氏在花廳里喝茶,東街幾間店鋪的總掌櫃才剛把這個月的帳本交上來,見到收入頗豐,兩個人都眉開眼笑,忽然听到管事來報,听到過世妹妹唯一的女兒來了,他極是意外,便要管事把人帶進來,卻被張氏攔了。
張氏罵道︰「你傻啦?听說她可是身無分文被趕出蔣家,還讓個陪嫁丫鬟爬到頭上,如今看她連娘家也不敢回,反而跑來咱們這兒,就知道她那個繼母武氏是如何對她的,洛家都不管了,你何必去蹚這渾水,是要養她一輩子,還是要代她出頭?哼,要知道,咱們可得罪不起蔣家。」
林大富頓時不說話了,他默默拿起茶來喝,當沒這回事,而管事也就奉張氏的令去趕人了,張氏還下令要趕得毫不留情。
洛宇嫻對這結果一點都不意外,只不過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那管事拿著掃帚出來趕人時,天公下起了大雷雨。
此時一輛馬車經過,一名男子掀開車簾子查看雨勢,考慮著要不要在城里宿一宿再去白雲村,便見到了在滂沱大雨中的三名女子,其中一個還在他視線之內癱軟地倒了下去。
「去問問怎麼回事。」沈玉瑾吩咐小廝存安,並讓沈家的馬車先停下來。
存安打起油紙傘下去,很快回來了。
「如何?」
「回爺的話,她們只說是來投靠親戚的,但親戚不方便收留,其他便沒說什麼,倒是問小的哪里有醫館,她們其中有人病重,要找大夫。」
沈玉瑾沉吟了下。
這棟宅子的主人家是林大富,林大富平時的風評也就一般,雖然沒有做生意的才能,但若是不揮霍,不染上惡習,守著分到的田產跟鋪子也能過得極為滋潤,收留幾個人不算什麼,但此刻這三名女子被拒于門外,可見是窮親戚,也可能是遠親來打秋風,以至于管事還拿掃帚趕人。
沈玉瑾想了想說道︰「讓她們上車,一同去劉大夫處。」
「啊?」存安瞪大了眼,很是意外。
他們此行是秘密送二姑娘去診病的,如今讓幾個來路不明的外人隨行,要是走漏了風聲……
沈玉瑾淡淡地道︰「照我的話做。」
存安吞回滿月復疑竇,遵從道︰「是,爺。」雖覺得不妥,只是沈玉瑾的決定,他又哪里敢置喙?
他連忙下去打點,隨行的丫鬟婆子箱籠等佔了五輛馬車,擠一擠便空出一輛來。
如果她們怕他們是壞人而不敢上車……嗯哼,那就再好不過了,是她們有眼不識泰山,可不是主子見死不救。
不過存安可想錯了,有人好心伸出援手,洛宇嫻自然不會拒絕,紋娘已經暈過去了,她們來時雇的馬車也走了,而且她們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十分狼狽。
她當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決定上車,這一溜十來輛馬車透著富貴氣派卻有種低調中的華麗,看著就是殷實人家,來相詢的小廝談吐跟衣著都是看過世面的,說是他們正好也要去尋大夫,她焉有不搭便車之理?
洛宇嫻道了謝,與雪盞合力將紋娘扶上車,關上車門,雪盞打開包袱取出三套干淨的衣服,兩人手忙腳亂的換了外衣,再一起為紋娘換衣裳,這一折騰,洛宇嫻已是香汗淋灕,雖然下著大雨,可是空氣中還是很悶熱,古人的衣服又是一層一層的,讓她直覺得熱。
約末過了兩刻,馬車在一處二進的院子前停了下來,那小廝又來了,還沒開口呢,雪盞下了馬車就踩到自個兒的裙擺,硬生生的倒向那小廝,那小廝連忙接住她,兩個人莫名其妙鬧了個大紅臉又火速分開。
洛宇嫻看著好笑,這不是活月兌月兌偶像劇男女主角相遇的情節嗎?
那小廝原先有些倨傲,如今跟雪盞抱了個滿懷,先前的倨傲之色少了一半,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道︰「這里的大夫姓劉,醫術十分高明,一般不看尋常人家,我家主子已跟劉大夫打過招呼,你們盡避進去,主子說了,不必擔心診金,看完直接走人便是。」
洛宇嫻當然領情,她們只有二十兩,買了日常所需又雇馬車過來已用掉了五兩,如今只剩十五兩了,她們又還不能掙銀子,能省則省,遇上有錢的善心人士,這便宜就且讓她一佔,日後若發達了,她再報答不遲。
她客氣地道︰「多謝小扮了,也代我向你家主人道謝,這份恩情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存安只當听客套話,隨意應了兩句好說,心里不以為然,嘀咕著她們拿什麼報答啊?怕是下一頓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吧。
下了馬車,入口很窄,種了一整排挺拔的翠竹,洛宇嫻思忖著這劉大夫倒有幾分密醫的味道,而這種密醫有些醫術是很高明的,她也不多問了,扶著紋娘進去,這時另有醫僕前來相引。
雪盞剛才稍微扭到腳,洛宇嫻囑咐她留在原地等,那廊下也剛好能避雨,還擺了幾張石椅給人坐。
雪盞自顧自坐了下來,存安本應該進去听候主子差遣,這時雙腳卻像被人點了穴似的定住了。
想到剛剛自個兒跟這個人抱在一起,雪盞臉上訕訕的。「喂,你姓啥名啥?」
存安也是想到一處了,他同樣不自在,過了一會兒才道︰「沈存安。」
他被人牙子賣進沈家時還小,根本不知道姓啥,沈是主子賜的姓,他一直跟在沈玉瑾身邊做事,還是第一次遇到直接問他姓名的姑娘,也反問道︰「那你呢?你又叫什麼名字?」
「我叫雪盞。」
她是洛家的家生子,父母現今還在洛家當差,她從小便伺候著洛家大姑娘洛宇嫻,是洛宇嫻屋里的一等大丫鬟,而柳媚雖然跟她一樣是洛宇嫻屋里的一等大丫鬟,卻是洛宇嫻出嫁前一年才由武氏買進來撥到洛宇嫻屋里的,一來就當了一等大丫鬟,很會說貼心話討好洛宇嫻,使得洛宇嫻對她言听計從,而她們如今會淪落至此,也都是柳媚那狐媚蹄子害的,她早跟姑娘說過不能太听柳媚的話,偏偏姑娘听不進耳里,把柳媚當親姊妹看待,還開了臉給姑爺為妾,如今好了吧,被趕出蔣家了吧,連舅老爺也把她們當蝗蟲趕……
想到這里,雪盞眉心都打結了,她問存安道︰「你們家主人是誰?適才看到一眼,氣度真是不凡。」
「那是自然。」這毛丫頭還挺有眼光的,存安下巴一抬,與有榮焉地說道︰「家主是沈家大爺。」
不是他在說,整個上寧城也找不到一個像他家主子風采如此出眾的爺們,就是京里許多官家子弟或商家貴公子也比不上,要是主子願意,謀個一官半職那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主子對仕途沒興趣,這才給旁人得了機會去。
「原來是沈家大爺啊。」雪盞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她隨洛宇嫻嫁到上寧之後,雖然沒出過蔣家大門,但也听過一些沈家商行的事,沈家原就是家底頗豐的殷實商家,但真正大富起來是現今的主母琴氏進門之後,沈家往海運發展,開拓了利潤驚人又鮮少競爭者的海上生意,經過了二十年,如今與百年蔣家商行是不分軒輊了。
「沈大爺心腸可真好,舅老爺都不管我們了,沈大爺卻肯對我們伸出援手,這樣的人,肯定是好心會有好報的。」
存安自然也知道她們被轟走之處是林大富的宅子,可是她們三人居然是林大爺的外甥女,這可太叫人意外了,他驚訝地問︰「你是說,林大爺是你們親舅?」
雪盞臉上現出不忿之色,撇了撇嘴道︰「是我們姑娘的親舅舅。」
她毫不保留的把自家姑娘待柳媚如何好,又是如何掏心掏肺的待蔣家人,把嫁妝都交到了蔣家太太那里,如何在病中被用二十兩銀子打發到偏遠農村里一處廢棄的莊子、蔣家大爺蔣雲浩如何寵妾滅妻的惡行都告訴了萍水相逢的存安。
存安听得目瞪口呆,蔣家是上寧數一數二的大商家,雖然商家的規矩不若官宦人家大,但這等寵妾滅妻的行徑實在叫人不敢恭維,是要受人指點的。
話說回來,那洛大姑娘怎麼蠢成那樣?讓一個賤婢拿捏到被丈夫發落到莊子上去養病的境地,連女人嫁人後唯一可依靠的嫁妝都雙手奉上交到婆母手里。
說她可憐嘛,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雪盞也說了,她和另一個叫紋娘的說破了嘴,苦勸了不下數百次,洛大姑娘還是執意把那個叫柳媚的賤婢當姊妹。
他只能說,這等向鬼請藥單的行徑,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也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