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霞辦好弟弟的親事回到駱家鏢局,知道襄兒和小雪兒差點喪命之後,煮了一大鍋豬腳面線給這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去去霉氣。
「小雪兒,心肝寶貝,都是干娘不好,讓你受苦了。」綺霞摟著小雪兒又親又揉,自責得很。「要不是你干舅舅心急,要在過年前娶媳婦兒,干娘也不會回去,不回去,你就不會找不著大夫,多受這些苦了。」
「綺霞,這又不關你的事,快別這麼說了。」夏大嫂對女兒的失而復得,心中無比感激,整個人的性情也溫柔許多。
「唉,反正都是我不好,還連累了襄兒。」綺霞把責任一肩攬,又夾了塊滑女敕的豬腳放到襄兒碗里。「襄兒,多吃點,你這陣子瘦多了。」
「行了,霞姐,我自己來。」
襄兒披著深紫皮裘,盈盈淺笑,這是駱無峻替她訂做的皮裘,他說她最適合紫色。
「喝碗湯。」襄兒替駱無峻盛了碗雞湯,這陣子他也瘦削了,都是為了照顧她,所以他也睡不好。「你的面線吃不到半碗,當心夜半餓。」駱無峻淡淡地提醒她,俊臉雖然一片淡然,但那潛藏的關懷卻極深。
「知道了,我會把面吃完的。」襄兒柔順地微笑,目光如影隨形地追隨著他,就像他是她的君主。他們互相體貼、互相關心,眼里情意纏綿,看得眾人羨慕不已。
「唉,我什麼時候才會遇到我的好郎君?」桂荷非常自怨自艾。
「有啊。」綺霞戲謔地笑道︰「吳記燒臘鋪的小吳不是對你挺有意思的嗎?每回送咱們訂的燒臘來,總都有一只免費燒鵝腿是指名要給桂荷姑娘你的。」
「他?」桂荷啐一口。「憑他也配得上本姑娘?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綺霞挑挑眉,「既然對人家沒意思,那你吃了人家那麼多鵝腿怎麼算?怕也有二三十只了吧。」「是他自己要送給我吃的,我又沒強逼他。」桂荷理直氣壯地答,隨即又雞蛋里挑骨頭地哼了聲,「再說那些鵝腿也不是挺好吃,又肥又油,我吃得膩極了,越來越倒胃。」
綺霞點點頭,「那好!既然你這麼嫌棄,改天小吳再送來,我賞給隔壁何府新來的丫環春喜吃。」桂荷一愣,懊惱之色溢于言表。
誰都知道她最喜歡吃燒鵝腿了,而偌大的京城就數吳記燒臘鋪的鵝腿又香又入味,能夠經常有免費的燒鵝腿吃,簡直是天大的幸福,她還說那些違心之論,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霞姐,你別捉弄桂荷了。」襄兒連忙替桂荷說話。和桂荷相處了大半年,她很明白桂荷是個有口無心的好姑娘。
綺霞似笑非笑地問,「哪,桂荷,你自己說,往後你要是不要繼續吃那位吳少爺送來的燒鵝腿?」桂荷想也不想,沖口而出,「當然要!」
眾人大笑,此話一出,等于她剛剛挑剔人家的全是廢話。
他們在偏廳邊吃豬腳面線邊談笑,屋子里一片笑聲。忽然之間前廳也鬧哄哄的,腳步聲雜沓。「應該是顧鏢頭他們回來了。」駱無峻估量著時間。
彼大海領著十幾位鏢師押鏢到鎮南去,他們比他早出發,算算已經去了兩個多月,也該是回來的時候。
正在說,就見範榮漲紅著臉急步奔進來,偌大個人直踱到綺霞面前才停住,黝黑的面龐又氣又急。
「你、你回家辦喜事去啦?」
他一回來就听說綺霞回家辦喜事,急得他連包袱也沒卸下,闖進來欲問個清楚。
綺霞倒抽了一口氣,沒用,俏臉還是一陣熱,非常尷尬。
「你、你在胡問些什麼?」平時八面玲瓏的她,此刻也結巴起來。
「我在問你,你是不是回家辦喜事去了?」範榮粗著嗓子,很不耐煩的重復一遍,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她再吸了口氣,力持鎮定。「我是回家辦喜事去了。」
「你怎麼可以?!」範榮氣極了,捉住她的雙肩一陣搖晃。「你要嫁給誰?是哪個渾球?」
綺霞蹙起柳眉,「一個姓範的渾球。」
他再不放開她,她就要暈死了。
範榮黑眸中的怒火擴大再擴大,「哪個姓範的龜孫子王八蛋膽敢娶你,我……」
他住了嘴,再笨也發覺不對了。
「你……你是指我嗎?」他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魯莽。」綺霞咬著唇,輕聲抱怨。「我是回家辦我弟弟的喜事,你不分青紅皂白想到哪里去了。」唉,自己真要把終身托付給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嗎?
「我——我是一時情急,你別生氣。」範榮笨手笨腳地執起綺霞的手賠不是,流露出他對她深濃的情感。
原來他們……
眾人恍然大悟。
「吻她!」鏢師們開始奮力鼓掌叫好。
「天哪……」桂荷喃喃自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沒想到連她們二八高齡的霞姐都找到歸宿了,她得加把勁才行,沒魚蝦也好,她要好好鄭重的考慮考慮,嫁給小吳當少老板娘的可能性。
襄兒感染了屋里的歡樂氣氛,溫暖的笑意在她唇角輕漾,一直沒停。
驀然間,有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之中,她輕輕依靠過去,如果此生能在這里就這麼度過,于願足矣。
農歷年前,範榮和綺霞也成了親。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洞房就設在駱家鏢局,新郎、新娘和大伙一起喝酒慶祝,談笑風聲。
範榮是豪邁不羈的漢子,綺霞也是不拘小節的女子,兩個人最後手牽著手進入洞房,喝不過癮的賀客則繼續留下來喝到過癮為止。
駱無峻和襄兒沒有加入劃酒拳的那一群鏢師之中,他們在園里散步,今夜風雪初停,白雪覆蓋在落盡葉片的樹木上,屋檐上也滿是白雪,湖水雖然結冰,但還看得到淡淡月影。
「霞姐今天真漂亮。」
襄兒想起自己當新娘的那日,那日她身不由己,面容愁煩,一點新嫁娘的歡容都沒有。
但霞姐不一樣,她嫁給心愛的人,整個人容光煥發,嬌艷動人,不必搽胭脂水粉就美得叫人目不轉楮。
駱無峻擁她入懷。「你當我駱家新娘那一天,也會跟霞姐一樣美。」
夜涼如水,她依緊了他,滿足的輕嘆一聲。
幸福離她這麼近,上天對她太厚愛了,原以為此生不會有愛人的權利了,沒想到卻讓她覓得如此伴侶,她再也沒有所求了。
「要不要到擒月樓看看?」他忽地問她。
她嘴角漾出微笑,點了點頭。
于是他帶她上了擒月樓。
這是她第一次到擒月樓來,回想起她初到駱氏鏢局的那天,霞姐告訴她,這是他的住所,她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踏進這屋里來。
「這里真雅致。」襄兒贊嘆。
里頭的布置與前幾個院落都不相同,玄關掛著湘妃竹簾,鏤空雕花的窗子,柔和的簾幔,考究的桌椅,一架水晶屏風後頭是舒適的床。
「這是我娘親手布置的。」
襄兒輕輕撫過牆上的字畫和瑤琴。「駱伯母蕙質蘭心,可惜你不常住在這里。」
空著這屋子,太可惜了。
「你喜歡的話,我們成親之後就住這里。」他牽起她的手,將她帶進懷中。「你喜歡畫畫,這里清靜,可以讓你安心作畫,我出外押鏢時,你便在這里乖乖等我回來。」
「可是這麼美的屋子,我也想讓霞姐、桂荷、夏大嫂她們來坐坐,我們可以在這里談天說地。」
她勾勒那個畫面,幾個女人泡一壺茶,或下棋,或練琴,笑語回蕩,悠閑地過一下午。
「你是這里的女主人,由你做主。」
他毫無意見,他所想的與她不同。
日後每當他必須押鏢遠行時,想起家中有她在等待,那種歸心似箭的滋味……原來心里住了一個自己所愛、所在乎的人,感覺會這麼溫暖。
襄兒仰起小臉。「你在笑。」
「對。」他不否認。
她伸手,輕輕描繪他俊挺臉型,指間拂過他好看的薄唇。「無峻,你最近的笑容多了,跟我初認識你時,大不相同。」
「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他捉住她的小手按在胸前,黑眸牢牢鎖住她如水雙眸,認真而專注。「我是長子,也是獨子,自幼少年老成、性情嚴肅冷漠,直到你來了,把歡笑帶進我的生命,有你相守,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一個人。」
襄兒的臉蛋嫣紅如醉,她只喝了一點點酒,卻因為他的話而醉,胸口暖洋洋的,有吻他的沖動!她不知道自己真有勇氣這麼做——主動吻他。
但是她做了,她踮起腳尖,熱烈的獻上自己的紅唇……
纏綿一夜,襄兒最後倦極累極,心滿意足地依偎在駱無峻懷中睡著。
擒月樓安靜清幽,兩人相擁而眠,起來時見日光已照進屋簾,窗外初雪已融,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襄兒揉了揉眼,滿懷依戀的望著身旁的駱無峻,他還在睡呢,她伸手輕輕踫了踫他挺直的鼻梁,多好看的一張臉……
「早,娘子。」
他忽然開口,然後將她摟入懷中。
襄兒驚呼一聲,下一刻已被他緊緊摟在胸前,「我吵醒你了?」
他但笑不語,攫住她的紅唇,給她一記深吻。
吻著吻著,他的雙手再度游移到她身子上,輕輕她。
她嬌羞地閃躲他的攻掠,昨夜的歡愛讓她一回想起便羞紅了臉。
難道他還要?
才在想,他已溫柔的吻她,濕潤的吻一路印上她美好的耳垂和縴細的頸項……
雲雨過後,她像個小妻子般的為他著裝。
她喜歡這樣服侍他,這讓她心里滿滿的,無比踏實。
「大家不知道我們在這里,恐怕現在正翻天覆地的在找我們呢。」襄兒笑道。
忽然她臉一紅,想到若大家知道他們昨夜在這里同枕共眠,那……
她不敢再想,而駱無峻已牽起她的手。
「你餓了吧?」他們並肩走出擒月樓。「我今天要到馬場走一趟,那里不適合女子去,你在家中等我回來,晚上我們去賞梅。」
「好。」襄兒正安心這里離主屋遠,不會被人瞧見,一抬眼卻看到桂荷迎面而來。
她羞得想躲在駱無峻身後,未成親,先洞房,這與禮教不合哪。
別荷瞪大了眼,她原是來打掃擒月樓的,沒想到卻——
「襄兒、少鏢頭,你你……你們……」她結結巴巴,心里隱約有譜,卻不敢隨便下定論。
「進去打掃吧。」駱無峻神色自若的吩咐。
「是、是!」桂荷一溜煙地跑掉了,做賊心虛的人倒像是她。
「你嚇著桂荷了。」襄兒輕輕抱怨。
駱無峻愉快的逸出笑聲,他並不介意桂荷把她看見的傳播出去。
「路上小心。」襄兒送駱無峻出門,細心地替他攏好皮裘,之後又輕輕地撫撫飛箭,對他們兩個依依不舍。
「外頭冷,快進去。」
她點頭,又看了駱無峻一眼才進門。
還有幾天就除夕了,局里的鏢師都已返鄉,只剩幾個沒家的留在這里。
襄兒無心無緒的繞回屋里,看到範榮和綺霞衣著整齊,像要出門的樣子,旁邊還擱著些紅紙包著的禮物。
「範大哥、霞姐,你們要上哪兒去?」
綺霞帶著新娘子的嬌羞微笑,「今天範榮陪我回門。」
「襄兒姑娘,你看我這身衣服如何?」範榮緊張得很,生怕自己儀容不整,無法討得岳父母的歡心。
襄兒贊許道︰「很好,很得體。」
範榮放心了,露出笑容,「那就好。」
「快走吧,那些禮物提著,我爹娘最重視禮節了。」綺霞連聲催促,怕誤了回門的吉時。
襄兒目送他們這對歡喜冤家出門,轉回院落想去找小雪兒玩,昨天一整天都沒見著小雪兒,她可真想念她。
夏善的院落里一反常態,空蕩蕩的,連平時夏大嫂呼喝小雪兒的聲音都沒听見。
襄兒驀然想起夏大嫂昨天說過,她今天要帶小雪兒去探望她那剛臨盆的姐姐,要住一兩天才會回來。
大家都不在,襄兒頓覺一陣失落。
最後她只得繞回屋里,拿起針線替駱無峻縫制鞋子。
晚上他說要帶她去賞梅呢,如果趕得及將這雙鞋縫好,他就可以穿新鞋去賞梅了。
早上看到範鏢師和霞姐,她很羨慕他們已是正式夫妻,如果將來她嫁了無峻,她該如何向他交代自己的身世?要回門時又該如何?爹肯定是不想再見到她這個女兒,而她也不想見他。
襄兒滿腦子胡思亂想,幾度被針扎到手,血珠染了鞋面,她忙著擦拭血漬。
她心神不寧的縫著鞋,眼皮直跳,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襄兒!」
急促的拍門聲後,桂荷闖了進來。
「什麼事啊?桂荷。」
別荷緊張的說︰「外頭來了很多人,指名要找你。」
真是嚇死她了,那麼多人,又都高頭大馬的,而且來者不善,看起來沒一個好東西。
「我?」襄兒愣了愣,她在京城並無認識任何人,什麼人會來找她?
「你快出去看看,他們凶神惡煞的,像想把咱們鏢局給拆了,我看我還是趕快叫小五子去馬場通知少鏢頭回來,以免有誤……」
別荷提著裙擺,急著找小五子去通風報信。
襄兒也連忙擱下未完成的鞋走到前廳。
廳里鬧成一片,如同桂荷所說的,他們像是來折鏢局的。
一名兩眼精光迸射的中年男子瞪視著她,眼里流露出嫌惡與不耐。
襄兒一震。
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駱氏鏢局里再見到這些她最不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