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惠這人肯定是鳳凰窩出來的富貴人,他居然包了船!二十兩銀子啊,真舍得。可是,風景真好。
遠處山脈的紅葉點點,湖面煙波浩渺,耳邊听的是琴娘彈奏的新曲,伴隨著船只晃蕩水面上的破水聲,宛若仙境。
幾個船姐兒笑著招呼,在田青梅表示自己不善飲酒後,船姐兒也沒勸,立刻讓嬤嬤準備龍井茶——真不愧是二十兩的船,連熱水都是燒著備好的。跟著熱茶一起上的還有鮮果和美酒,光看湯進見到酒甕時興奮的樣子,她就知道那甕肯定不便宜。
因為人太少,原本以為會尷尬,幸好湯進十分能講,從東家談到西家,田青梅都要懷疑他以前是說書的。酒過三巡,湯進的眼神開始渙散。
田青梅傻眼,酒太烈了嗎?但項惠明明就好好的,看來是湯進酒量太差,幸好他品行還行,不然不知道會藉著酒意說什麼呢……
「田大爺,我上次說的事情您考慮考慮,真的,我那妹妹挺好,大師只說您二十五歲前不能娶妻,又沒說不能納妾,納個妾室,先開枝散葉也是孝道呀,項爺您說是不是?」
呃,她要收回剛剛那句話。
湯進見田家人口簡單,又好相處,拚了命的要把妹妹推銷過來,問題是她怎麼能娶妻啊!
「我現在納妾就破功了,那我前十八年待在外地是待辛酸的嗎?總之,我絕對不會違背大師說的話,你呢,就替你妹子另尋良婿吧。」田青梅想想又補上,「別再打我的主意了。」
「那不如讓田二爺納她為妾吧?」
「再說我揍人了喔。」
「別,別!」湯進宛若給自己狀膽似的,又喝了一杯,「我那妹妹品行真的很好,樣貌您也看過,即便說不上沉魚落雁,也是小家碧玉了,我知道您看不上是因為她被休過,但她那丈夫寵妾滅妻,能有什麼辦法……」
「先說啊,不管怎麼講,我田家都不會納你妹妹的——你這當人哥哥的,不要開口妹妹被休,閉口妹妹被休,被休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被休了也不一定要當人家妾室,你自己態度都這樣了,還能奢望妹妹找到什麼好夫婿?抬起頭,挺起胸,來,跟我說一次,被休不可恥。」
「被休不……可恥。」
「下堂妻也能找到好丈夫!」
「下堂妻也能……嗝,找到好丈夫!」
「這就對了。」田青梅拍拍湯進的肩膀,「我告訴你啊,在大黎朝當女人真的很可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過的都不是人過的日子,好像不能有一點自己的意思,喏,你一直希望田家收你妹妹為妾,可你問過她的意思了嗎?她想再嫁,想嫁入田家嗎?沒有吧,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你也算是有點見識的人,能不能尊重一下你妹妹,說不定你妹妹有什麼放不下的青梅竹馬,正等著人家上門提親呢,這下都被你破壞了。」
湯進一呆,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卻又無奈地搖頭,「可我妹妹都嫁過人了,那人卻還沒娶過妻。」
「湯進啊湯進,你真是腦子有問題,我剛剛才跟你說了,被休不可恥,下堂妻也能找到好丈夫,這麼快就忘了?若換作是你,是會想娶一個自己不愛的閨女,還是娶個自己喜歡的棄婦?我的話肯定是後者了,項兄你呢?」
項惠微微一笑,「後者。」
「看吧。」田青梅雙手一攤,「要過上一輩子的人啊,當然要選自己喜歡的,還有,你妹妹被寵妾滅妻的丈夫休了,不管怎麼說內心肯定不好受,你不讓她歇歇,只想著把她嫁給人作妾,這像話嗎!她是正妻都被弄出府了,肯定沒手段,沒手段的人還想當姨娘,到時怎麼被主母坑殺的都不知道。」
「我這不是見田大爺還沒娶正妻,想先讓我妹妹過門生孩子嘛,孩子生了地位就穩了,何況田大娘人那樣和善,不管怎麼說,總能給我妹妹留一口飯的。」
「湯進,你這是在逼我打你。你要記得一件事情,生孩子只是女人這輩子的一部分,但絕對不是最主要的,因為想要孩子才生孩子,而不是為了生孩子才生孩子,你懂其中的差別嗎?你應該把女人當成人生的伴侶,好好跟她相處,而不是把她當成生孩子的工具,生兒子就厲害,生女兒就沒用,這實在太可怕了,你要知道,即便是後宅的女人,也該為自己而活!」
「田大爺啊,您在說什麼?我怎麼都听不懂……」
不要緊,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懂——田青梅覺得自己真是有病,跟這古代人說什麼呢,他哪里懂什麼兩性平權,哪里懂什麼女人要有自己的專業價值,哪里懂生男生女是由精子決定,而不是卵子決定。
雖然已經來到這里十八年,從一個小貝比變成堂堂女子漢,但想起這世代的重男輕女,還是好火大啊。「我不會納妾,我大弟也不會,他已經成親了,妻子乖巧孝順,我可不許弟弟當個沒良心的,何況,納妾有什麼好,除了把家里搞得雞飛狗跳之外,看不出任何好處,都說最毒婦人心,要我說是最冤婦人心才對,要不是男人花心,女人用得著這些手段嗎?男人不怪自己婬亂,倒是怪起女人毒辣,簡直莫名其妙。」
語畢,田青梅拿起茶杯,三兩口喝得干淨,啪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氣勢萬鈞的說,「倒茶!」尷尬中,就听到項惠「噗」的一聲笑出來,不但笑出來,還拍了手,「田大爺好見識。」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旁邊踫一聲,湯進醉倒了。
客人喝醉是常事,船小子很快把人抬去艙房休息,又重新上了些蓮花酥,桂花糕之類的巧點心,琴娘跟船姐兒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彈琴陪笑。
罷剛說了一頓還得到拍手,田青梅莫名有種舒爽感,站起身子走到船邊,伸了個懶腰,眼角瞥到雪青色,知道項惠走到自己身邊,于是道︰「項七爺真會過日子。」
等她哪日發達了,也要包下船只來湖面風雅一番。
「手中有銀兩,自然要過點好日子。」項惠笑笑,「不知道田大爺家里有些什麼人?」
如果是別人這麼問,她一定會覺得關你啥事,但因為她剛剛發表那番言論的時候,項惠沒有露出看到妖怪的神情,所以她覺得這人若不是敬愛母親,就是愛護姊妹,不管是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另類自己人,于是回答得很自然,「上有母親,下有兩個弟弟,大弟已經成婚,小弟過完年才要開始說親,我則因為八字之故,得過二十五才能成親,項七爺呢?」
「上有祖父母,父母,兄弟共七人,姊妹十三人。」
臥,臥槽,項老爺居然有二十個孩子,那得多少姨娘啊,就算一人能懷三個,那也得有六個姨娘,後宅肯定沒一日安生,想想就可怕。
這項惠也不知道是正妻所出,還是姨娘所出,兄弟七人,所以他是麼子,這感覺不太像嫡子的排序,若是姨娘所出的話,肯定辛苦了。
在趙家待了兩年多,也听了不少後宅故事,別的不提,趙太太對幾個姨娘就很嚴厲,日日立規矩,姨娘有孕還得起來伺候她梳洗梳頭,就因為太勞累,所以那孩子有了又沒了。
唉,趙家雖然單傳,孩子極少,但姨娘的孩子如果真生下來,只怕也沒好日子過。
項惠對她剛剛那番「都是男人」的言論肯定心有所感,所以才會笑出來,那笑容背後都不知道是累積了多少的委屈……
就在田青梅的胡思亂想中,項惠雲淡風輕的補上,「十一個叔伯,十六個姑姑,堂兄弟姊妹眾多,就沒去記了。」
她剛剛臥槽得太快了,這才真的要臥槽。
項家人也太熱衷于生孩子了,兩代孩子都多成這樣,簡直可怕,看來項老爺是跟自家爹看齊,人生以繁衍為目的,太厲害了。
要不是他講話實實在在是松見口音,她都要懷疑他是什麼皇親國戚,孩子可以生這麼一大串,而且看這項惠的衣著,雪青色袍子上用銀絲繡出山川風景,就這麼一件衣服,只怕要幾個繡娘趕工一個月才弄得出來。結論,項惠家里不是普通有錢,是非常有錢。
松見府有誰能這樣生孩子?就松見府的首府大人了吧,想想好像也對,听說首府大人十分,妻妾不少,還養著兩個俏麗外室,都各有子女。
松見府是商業重鎮,錢最多了,船商孝敬,馬隊孝敬,商家孝敬,他再把稅收過點手……俗話不是說了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清知府都能在三年不小心進帳十萬兩了,何況貪知府。
重點是,知府大人就姓項!
這姓氏不算少見,但也不多見,她可不信有這麼多巧合。
「剛剛湯進說,田大爺在找店鋪,這麼小就開始給家里幫手了?」
田青梅雖然覺得自己很棒,但被夸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長子,該擔的責任總該擔起來,母親為我辛勞半生,好不容易等我長大,總該讓她老人家過個舒服的晚年。」
「不知道田大爺想找什麼樣的鋪子,我剛好略知一二,可以跟田大爺商討商討。」
田青梅大喜,說實話,她是門外漢,這陣子有空都在讀商經,但書是死的,能學的有限,「既然項七爺肯教,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便只一點,我不習慣人家項七爺的喊我,田兄十八,我也十八,不如我們以後你我相稱,免去兄字。」
「也好,那就多謝你啦。」
于是那日,她把這陣子看商經的疑惑都提出來,項惠果然所知甚多,一一解答,怕說得不清楚,還讓船姐兒拿出紙筆來畫圖。
這松見府的略圖一出來,講什麼都清楚了,哪區近河,做什麼最好,哪區近山,做什麼最佳,近北城門跟近南城門也都各有學問,田青梅被他這麼一解說,只覺得茅塞頓開,覺得早一點認識他就好了,自己想破頭還想不通的那些夜晚簡直是惡夢,現在惡夢終結,讓她如何不高興。
她心里高興,故也就沒注意到項惠那含笑的眼神,以及他的隨從們緊得不能再緊的眉心。
一旁,一個叫做牡丹的船姐兒想,喲,項七爺原來是好龍陽,還連人家住哪里都假裝不經意的發問,大概是剛剛見田大爺說話活潑,給迷住了,只可惜沒看出這田大爺是女兒身,又是教這個,又是說那個,看來都要白費心思。
田家姐兒的家人心也挺大,居然放著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在外頭跑,家里兩個弟弟也不知道干麼去了……
「牡丹姑娘,你說,若有個地方只招待女人,想不想去走一走?」
面對田大爺的問話,牡丹恭恭敬敬回答,「自然是想的,只不過若是太貴,牡丹可去不起。」
「但若那地方真的很好呢?」
「去不起的地方,再好也跟奴家沒關系,畢竟過日子才重要。」牡丹陪笑。
「也是。」田青梅把那圖收起來,「不過也不急,就問問。」
反正她想開的是甜品店,上輩子身為五星級飯店的餐飲部行政副主廚,甜點真的只是小菜一碟,她讓兩個弟弟去學的不單是那些糕點怎麼做,更是要訓練他們手指的柔軟度以及靈活度,甜點的手工原理大同小異,都是揉,捏,團, ,切,等竹林跟竹生把手練熟,她便開始教他們做甜點,憑她的經驗,還不風靡整個松見府。等甜品上了軌道,其他的再來。
雖然工作是在餐飲部,但她大學時期卻是在休閑部打工,當她大筆錢銀到手時,想到的就是創造一個古代女人專用的育樂休閑中心,但牡丹剛剛說得也很有道理,過日子才重要。
松見府雖然富庶,但有錢的是男人,可不是女人啊,畢竟大黎朝還是男尊女卑的地方,女人就算有錢,也不好出門玩上兩三個時辰,評估效益,還不如一直做吃食。
靶謝這一天的討論打消了她的念頭之一,只在「想想」的階段就知道不可行,她就不會再想下去了,總比自己一頭熱了半天,調查後發現不可行來得好多了。
食色性也,可見吃東西多重要,而且這東西沒有市場區隔問題,只要是人,就需要吃。
身為五星級飯店的行政副主廚,她會的東西可多了,到時候一一展現,還不嚇死松見府這些古代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