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沒事,開始學習畫畫。
在陸家,嫡母沒怎麼花心思管束庶女,雖然府中有請女先生來教授琴棋書畫,但要去不去,由她們自己,朱氏是個家生子,不懂其中厲害,見主母沒規定,女兒也說不想去,就隨女兒了。
在姊妹們每日挨打挨罵,增長技藝時,陸桐月整天都在看話本,就這樣無憂無慮的過了好幾年,等到十二歲發現自己大糟糕,宴會上沒一樣拿得出手,想補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家里要會的女孩子都會了,女先生也早離開,根本沒人教,而為了她一個人再把幾位女先生請回府中當然不可能,只能自己靠印象練練,其中,唯一不用老師教導,能靠著自學的只有畫畫,所以陸桐月把心思放在這上頭,經過三年,現在也算能看了,反正府中歲月長,她就繼續練,總有一天能練到拿得出手。
日子匆匆過去,轉眼立夏。
春雨綿綿的日子已經結束,最近幾日都是微晴。
陸桐月很喜歡這樣的天氣,有太陽,空氣卻還微冷,很舒服。
忍不住伸了一個懶腰,啊——
「陸姨娘,世子爺回來了。」
听到香兒的提醒,陸桐月發出一個單音,表示有听到。
進入夏家十幾天,她已經模索出一套生活準則,基本上她的生活大抵是這樣的︰早飯後去長輩那盡孝,夏東雷若下午在朝陽院,她便負責磨墨,添香——她還沒進門時,那些自然有大丫頭做,可她現在算半個女主人,這種事情總是要自己來才好,一來避免落人口實,二來有利自己後宅生存。
听到香兒提醒,陸桐月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回到房間看了看銅鏡,確認自己外表沒問題,這才帶著春菊跟香兒去書房。
一踏進門,便是一陣行禮,世家就這點麻煩,妾室有見夫君的禮,她身邊的丫頭有見世子的禮,而他身邊的丫頭也有見姨娘禮。
夏東雷身邊有四個大丫頭,宜室,玉許,柳梢,桂葉,貼身伺候,二等丫頭八個,但基本上屬于外圍了,她不太記得名字,三等丫頭更不用說,她連有幾個都不知道,大小雜事基本上是孫嬤嬤在負責,此外還有兩個心月復,都是打小進府就跟在夏東雷身邊的,取名金聲,金喜。
由于是世襲罔替的尊貴身分,因此也是要上朝的,官務,私務,府宅,甚至是家族之事,夏東雷都必須參與,帶的基本上是金聲金喜為首的隨從,至于回到侯府則是多由大丫頭們隨侍。
今日輪值的是宜室跟玉許。
身為後宅閨女,陸桐月很知道主子身邊的大丫頭權力能大到哪里,最好是不要惹。
就拿陸家來說,沒有哪個白痴敢真的把嫡母的陪嫁當下人,即使在法律上是下人,但在嫡母的權力給予下,陪嫁可是威風八面,陸桐月從小就知道厲害,所以到了侯府之後,即使成了世子姨娘,有了皇後賜下的名分,地位也比丫頭高,可面對夏東雷身邊的大丫頭們,陸桐月也沒傻到真的擺出姨娘姿態——一個男人二十歲沒妾室,頂著準駙馬的頭餃也不好去花街,身邊漂亮的大丫頭大概會有某種作用,說不定在夏東雷心中,這些美人將來也是要給名分的。
後宅多一敵不如少一敵,與人為善就是與自己為善,丫頭是草,但她自己也不過是 ,沒好到哪去,因此她從不說什麼「下去吧,我來就可以」,她總是自己拿起墨,掛筆,洗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至于丫頭你要站在這里也沒關系。
繞過那個叫做宜室的丫頭,陸桐月滴些水在硯上,拿起墨條,開始磨了起來。
春菊跟香兒早乖覺地站到門外去候著,宜室跟玉許非常堅守崗位的還是站在書桌旁邊。
香兒說,宜室是孫嬤嬤的孫女,孫嬤嬤是世子爺的管事嬤嬤,因為這個緣故,宜室自認比其它丫頭高上一點。
陸桐月听得想笑,「自認?」
這種事情還能自認喔?管事嬤嬤也是下人,說穿了,就是下人的孫女,靠著祖母進宅伺候,就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等,這實在有點囧,若說「長得漂亮,所以自認比其它丫頭高上一點」,這還比較好懂。
宜室是美人胚子,眉目如畫,神韻清朗,身為朝陽院的大丫頭,戴的是珠釵,穿的是綢緞,站出去能打趴一堆官家小姐。
至于玉許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樣,是五年多前從人牙手中買來的,原本在廚房洗菜,後來不知道怎麼被夏東雷看上了,讓她進自己院子服侍,世子爺頗喜歡她,有空時還會教她讀書識字,當時大家都在猜,她將來可能會被收房。
現在,收房當然沒有,算算玉許也十八了,不過是買斷的奴僕,主人沒說讓嫁,她也就還在朝陽院服侍。
比起來,陸桐月更喜歡玉許,玉許對她是真的客氣與敬重,宜室雖然不到不客氣,但也算不上客氣,她就是臉上會寫著「你不過是憑著家世才能成為世子爺的妾室,要論真才,我可比你好多了」。
陸桐月只是來生存,不是來斗的,這些丫頭心月復早在侯府都扎根了,自己初來乍到的,腦子壞掉才去跟她們斗——只不過,以禮待之歸以禮待之,偶爾還是要有些作為,讓她們記得身分有別,不然真以為她好欺負,等到真的杠上來那就麻煩了。
為了防患于未然,她會找機會小小命令一下。
算算,夏東雷大概已經看了半個時辰的書,陸桐月對宜室做了一個手勢,宜室不太甘願,但還是去八仙桌上倒了茶。
陸桐月接過茶盤,換上新茶,又讓宜室把裝著冷茶的茶盞拿去外面。
所謂的「命令」大概就是這樣。
不會真的要她們做什麼,但會在這種小地方表示出主僕有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夏東雷好像懂她這種小心思,每次換上新茶,他就會很捧場的喝上一口。
看他喝茶,她就覺得真是好人有好報,如果當初她貪皇後賞,現在肯定完了。
話說回來,算算蘇姑娘也差不多可以出宮了,到時若他不方便出面安排,她倒是很樂意去替他做這件事情,有機會倒是要問問……
「世子爺。」守門小廝匆匆跑進來說,「梅夫人院子的人來了。」
梅夫人是夏東雷的生母,是夏家買進來的丫頭,在大廚房工作,廚娘就給取名叫小梅,後來讓當時才十五歲的定疆侯看上,收做通房,生下夏東雷後,立刻抬為姨娘,沒有姓氏,府中稱為梅姨娘。
梅姨娘當了十幾年姨娘,沒想到兒子居然變成世子,世子的母親怎麼能是姨娘呢,定疆侯順理成章把這個心愛的女人抬成平妻,梅姨娘成了梅夫人,想當然耳,大太太汪氏又是一陣抓狂。
陸桐月才進府沒多久,不知道這個親婆婆是不是很常派人來,不過看夏東雷的臉,應該不是。
一個中年婦女急匆匆進來,陸桐月認得,那是她婆婆身邊的唐大娘。
唐大娘此時一臉驚慌,「世子爺,饒姨娘的孩子沒了,她現在說是吃了梅夫人送她的補品這才掉了孩子,大太太正在召人問話。」
大廳里,汪氏居中而坐,夏東于跟妻子康氏坐在右側,下首坐著一臉蒼白哭得眼腫的饒姨娘,梅夫人在左側,一臉忐忑——陸桐月隨著夏東雷進入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梅夫人一看到兒子來了,立刻站起來,「東雷。」
「娘,沒事,不用怕。」
「我真的沒有……」
「母親。」陸桐月立刻上去扶住梅夫人,「母親坐著吧,凡事有世子爺在。」
陸桐月把梅夫人安置在椅子上,又端起茶讓她喝幾口,接著給她順背,輕聲安慰起來——即使是個姨娘,但卻是真正官家之女,有個將軍爹爹,側妃姊姊,所以也沒人敢小看她,此時任由她安慰親婆婆。
梅夫人本就膽小,這廳上都是嫡妻嫡子,加上汪氏多年積威,實在讓她覺得害怕,此刻見到兒子來,心情已經定了些,喝了茶,又听得陸桐月小聲說話,「雖然侯爺不在,但世子爺在,母親放心」,「能說清是最好,若一時各執一詞,母親是公主的婆婆,大太太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公主面子」,字句在情在理,不一會梅夫人臉上總算出現些血色。
夏東雷贊許的看了她一眼,拿起茶盞喝了一口。
夏東于一臉噴火,東側為尊,那本來應該是他的位置,可自從侯府跟公主訂親,他被迫讓出世子之位,就再也只能坐在西首,真是想想就恨。
夏東雷自然了解兄長之恨,不過他應該恨自己的娘,要不是汪氏存心耽誤庶子,遲遲不給訂親,又怎會有如此結果。
放下茶盞,夏東雷朗聲道︰「在路上只听說是母親害得饒姨娘沒了孩子,但詳細情形如何,還請太太明說。」
汪氏裝出一臉心痛,「方嬤嬤,你說。」
「是。」汪氏身後的嬤嬤應了一聲,「一個多時辰前,少女乃女乃派人來告知饒姨娘的孩子沒了,太太很是心痛,原以為是饒姨娘自己身體不好,保不住孩子,去看饒姨娘時順口責罰了幾句,卻沒想到饒姨娘哭說,是吃了梅夫人送來的燕窩,這才肚子疼,剛好端木大夫還沒走,太太便請端木大夫看看,大夫說,那燕窩被下了藥,饒姨娘這才兩個多月,自然是一喝就沒了。」
饒姨娘很配合的在這時候哭出聲,「梅夫人,我以為您憐惜我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卻沒想到您會在燕窩下藥,梅夫人,我身分低微,又對您一直恭敬,您為何如此害我,為何如此害我?!」
語畢,嚎啕大哭。
「東雷。」汪氏不懷好意卻又裝出一臉可惜,「你母親已經是平妻,何苦跟個晚輩的小妾過不去,饒姨娘入府五年多,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居然下藥給她,這事情卻是要如何處理?」
梅夫人听得臉色蒼白,只能小聲說︰「太太,燕窩是我給的,可、可我真沒下藥,我、我害饒姨娘做什麼……」
康氏一聲冷哼,「好一句害饒姨娘做什麼,你不過就是看著朝陽院冷冷清清,對微光院看不順眼罷了,梅夫人,我說嘛,做人要知足,想攀公主這門親事,總是要付出代價,自己沒孫子,又看不得太太有孫子,饒姨娘下次懷孕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好狠的心。」
「是,求太太給我作主。」饒姨娘一下跪在地上,猛磕著頭,哭聲淒厲,「早上跟梅夫人在花園遇見,梅夫人見我身子瘦弱,道院子的小廚房還炖有雪燕窩,讓人端過來給我補身子,等我回到微光院,果然福氣提了食盒過來,以為梅夫人好心,加上最近的確有些嘴饞甜食,听說是難得的雪燕窩,便喝得干淨,卻沒想到……沒想到……嗚,我不甘心,求太太給我作主。」
夏東雷听她們一番作戲,十分不耐,可此刻狀況未明,也只能耐著性子看她們把戲演完,他才能知道該從哪里找出破綻。
「東雷,你可听到了,事情經過就是如此,根據我大黎國律法,正妻下藥,降其為妾,妾室下藥,打死不論。」汪氏裝出一臉遺憾,「侯爺前往北疆,人不在,不過呢,大黎國的律法卻是在的,我明日立即進宮見皇後,稟明此事,等侯爺回來,再開祠除平妻之名。」
就算無法把他拉下世子之位,把梅夫人拉下平妻之位也好,一個村野丫頭居然跟自己平起平坐,真是污辱。
梅夫人?每次听到下人說起這三個字,她就渾身不舒服,要她說,應該叫做梅賤人才是,五兩銀子的丫頭而已。
「太太。」夏東雷開口道︰「從進來到現在,都是饒姨娘一人自說自話,我倒有些事情想問問。」
「那自然沒問題,老實說吧,不怕你問,就怕你不問,就讓你知道燕窩是誰的院子端出來的,免得到時候侯爺詢問起,倒像是我處事不公。」
「那請人傳端木大夫來吧。」
汪氏一怔,繼而點頭,「行,方嬤嬤,派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