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姨娘那件事情過後,他命人暗查了一下,不意外的發現,除了饒姨娘,原來汪氏還有後招,在每日送往朝陽院的點心中摻了涼藥,藥性累積,身體會變得寒冷,不易受孕,大抵因為陸桐月是皇後賜婚,所以不敢直接下絕子湯,而是使用涼藥,不容易察覺,也非不孕,只是懷了孩子很難保得住。
可是她卻不知道那些摻了藥的湯水都讓他換過了,她在朝陽院的東西下了什麼,他就往她的飲食下了什麼,明知道他頂著準駙馬名義不能多納妾室,卻還下了涼藥,讓你喝,喝到每日發寒,睡不好,肚子疼,哪日想起該做做好事,不再給陸桐月下藥,那就是救了自己。
他原本不想把這些事情跟陸桐月說,但想了一下,還是得告訴她,「我會立刻命人找幾個醫娘過來,以後吃的喝的,都得由醫娘過目才能入口,所有的衣服也都必須洗過曬過,總之,為了孩子忍忍。」
陸桐月听得一愣一愣,她當然知道後宅手段,可她不是一般姨娘啊,「汪氏就算不看在我三品門戶的分上,也得看看我是被誰指進來的,她膽子有這麼大?」
「有些人為了權勢,什麼都敢——你以為皇上為什麼不讓皇後名下有子?即使皇後願意退讓,廣告天下「此子出自秀女月復中」,此詔一出,那孩子這生都名不正言不順,就算莊家再厲害也無法爭奪太子之位,正妻退讓至此,皇上卻還是不肯?」
陸桐月困惑,「這我也想不明白,那日在場的朝臣中,我爹也在,他有次酒喝多了,說起此事,連搖了好幾次頭,還問我嫡母應該是如何,嫡母又怎會知道,要說莊皇後不得皇上心意,好像也說不過去,至少成親的第一年,兩人感情還是很好的,皇上連通房都沒要過,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這種事情,有誰敢去問皇上跟皇後,又不是嫌命長,跑去問皇家閑事。」
男人哼了一聲,「那是因為莊皇後還是太子妃的時候,給當時的李側妃下過藥,卻沒想到李側妃當天身體不適,把每日要吃的補品隨手給了一起賞花的柳富貴。」
陸桐月睜大眼楮,天啊,這太八卦了,皇帝鐘情李貴妃多年,居然有人想給她下藥?難怪了。
爹爹說,當時皇後幾乎是什麼都不顧,臉都不要了,跪在地上直哭,發了毒誓,甚至願意下詔宣示絕對不奪太子之位,皇帝只是微微笑著,一點情面都不給,甚至寧願弄死剛剛出生的六皇子,也不讓皇後養。
如果說當年的太子妃容不下李側妃,那一切就有道理了。
「柳富貴才伺候沒多久就有孕,生下了女兒,明明是個能生養的,卻因為那一碗補品沒再懷過孕,太子心中有數,也很惱怒正妃這種行為︰自己生不出孩子已經是失德,居然還下藥給能生的嬪妃,幸好那日李側妃肚子不舒服,若那碗補品下肚,李側妃就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你想,以皇上對李貴妃之喜愛,當年怎麼能夠容許有人想給她下藥這種事情發生,如此無德之人,居然是自己正妃,但他若掀了這件事情,會連累到自己的母後,那時方貴妃可是不曾一日放棄過皇後之位的夢想,皇後給太子指婚娘家佷女,卻指了個會下藥的毒婦,意圖斷了皇家血脈,此事一旦公諸于世,除了太子妃,母後也可能一起被送到避暑院,所以他什麼都沒講。」
夏東雷看著她一臉扭曲,接著道︰「莊皇後生產那日,皇上早吩咐產婆,若是生下女嬰便罷,若是生下男嬰,先喂食皇後摻了藥的參湯,趁著昏睡期間把嬰兒掉包,讓皇後撫養假公主,至于真皇子則秘密交由黃太醫帶出宮扶養——你覺得汪氏會因為你是皇後賞賜入宮而不敢下藥?皇上是夠大了,不過你看皇後可有畏懼過?
一旦牽扯到權勢,便是在比較誰的膽子肥,我不知道汪氏將來會不會給你下藥,不過我倒是清楚,她給我娘下過絕子湯,我爹也知道,但我娘不過是丫頭出身,沒娘家人撐腰,加上汪氏娘家勢力雄厚,兩相盤根錯節,我爹為了家族,只能裝作不知道。」
「母、母親也……」
「否則憑我爹對她的喜歡,怎可能只有我一個孩子,當時便是爹看母親多年不曾再度有孕,請了大夫診脈,這才知已被下了絕子湯,再不能懷上,我那時才五歲多,正貪玩,不想背書,躲到了母親的羅漢床下頭,這才讓我听見,母親那日的哭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陸桐月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懂了他為什麼跟她說了這麼多——她知道後宅手段,但卻低估了人性。
一直沒請醫娘,主要就是因為憑著自己是皇後賜旨,覺得汪氏膽子再大也不敢打皇後的臉,可如果皇後在太子妃時期都打過丈夫的臉,那她的小命其實也就沒她自己想象的那樣值錢,「我一定小心,足月的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
男人滿意的听著她的話道︰「這些話本不該跟你說,但既然進入了這缸子,還是清楚點好,你只知女人爭寵的手段,卻不知道女人爭權時膽子有多大。」
他不惜跟她說了這麼多從黃太醫那邊重金換來的秘密,就是要她听話,模著她的肚子,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要這孩子平安出生,健康長大。
陸桐月有孕的事情,很快傳遍京城,當然最主要的就是拜定疆侯努力的宣傳——公主許嫁,世子易位,皇後贈妾,這連三衰事搞得他常常被揶揄,這爵位都六代了,六代加起來出的事情也沒他這代多,可見是個八字帶屎的……這些話讓他氣得要死,卻又無法反駁,初一十五跟祖先上香時也會想著,事情這樣多,將來怎麼有臉去見爹見爺爺,現在可好,喜事來了。
由于是世襲罔替,當年康氏懷孕,男女不論,至少證明世子身體健康,皇家賞賜了一番。
現在世子易位,于是定疆侯府迎來第二次的「世子有後」,皇家照例賞賜了一番,這回因為加上公主的主母分例,抬箱更多,一路吹吹打打,熱鬧得跟娶親一樣。
朝陽院中,陸桐月看著公主賞下的禮單,眼神亮晶晶,「發財了。」
夏東雷莞爾,「這麼愛錢?」
「不是愛,是需要!我出嫁時只有三十兩,你一個月都不只五十兩了吧。」
「我例銀可只有十兩銀子。」
「公公肯定沒少給你過。」雖然她自己沒啥錢,但一個人有沒有錢她還是能分辨的,陸家的大哥三哥就是屬于有錢那種,出入隨意,一時興起便在外頭玩個兩三天,一看就知道嫡母或者爹爹有偷給,其它哥哥弟弟大概就真的只領例銀。
夏東雷若真真一個月十兩,哪能去船樓玩那麼幾天啊,更別說十四歲就跑去江南,還出海。
「這麼喜歡,那賬本讓你管吧。」
「不用不用,孫嬤嬤管著就挺好。」幾個人而已,又不是太太或者女乃女乃,根本不需要她自己來掌院。
夏東雷笑了笑,看到公主給她的那份禮單時雙眼發亮,但要說她貪財卻也不是,皇上賜給定疆侯世子的禮單,她卻是動都沒動。
「世子,姨娘,繡娘來了。」柳梢在外頭說著。
夏東雷揚聲,「進來吧。」
就見柳梢領著一個中年婦女進來。
「見過世子爺,見過陸姨娘。」
她的冬服在兩個月前已經量過,現在差不多都應該做好了,可沒想到居然有孕,自然是不能穿,繡房這幾天在加工她的冬服,七、八個娘子忙得人仰馬翻,原以為大概就是這樣了,可今天早上起來她突然穿不下鞋子,趕緊命人去把繡娘找來。
「姨娘請坐著。」繡娘蹲了下來,打開箱子,拿出線,橫,縱,腳圈,都量了一下,「婢子回去這就趕工,晚上能趕出花朵繡鞋,至于比較精致的鞋面,要請姨娘等到明天了。」
「不用做太多,先兩雙行了。」感覺以後腳可能還會再大,不需要做上這麼多。
「是。」
不用夏東雷示意,柳梢已經拿了一袋銀子塞到繡娘手中,「給各位大娘喝個茶。」
陸桐月現在懷孕,加上京城冬天寒冷,冬衣勢必得用最好的料子,一般來說,一季衣裳大概是花上兩個月才能做完,可現在已經晚秋,短短時間內要趕出冬衣,繡房得日夜趕工,肯定是怨聲載道,不過,銀子賞下去,怨聲載道就變成歌功頌德。
夏東雷並不是很在意下人怎麼樣,下人就是下人,就是拿來使喚的,可是陸桐月立場艱難,她的身分也只比下人好一點,姨娘而已,叫不動繡娘。
他下午回朝陽院,這才知道事情,香兒一早已經去繡房請過人,繡房卻說忙,直到他讓柳梢過去,繡房管事這才過來——這若是以前,他早把繡房的人拉去後門每人賞二十大板子,全部打得開花,讓她們想起來下人本分,不過陸桐月有孕,母親很高興,又是上香又是捐錢的,說這樣能給孩子積福,想到這點,他才沒動板子,改以銀子誘使。
繡娘接過銀子,一臉喜色,「謝世子爺賞賜。」跟著便出去了。
夏東雷看柳梢,知道她還有話講。
主僕多年,柳梢自然看得懂主子臉色,「有兩位客人投帖,想到朝陽院一訪。」
「說吧。」
「一張帖子是陸大娘跟陸少爺。」
陸桐月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陸大娘說的應該是自己的生母朱氏。
朱氏始終沒能爭到姨娘名分,說來依然是下人,可是偏偏又生了兒子,自然不能當作一般丫頭使喚,將軍府叫的一直是「朱大娘」這種含糊稱謂,分了家,看在兒子分上,勉強能稱為「陸大娘」。
夏東雷問︰「帖上有說什麼事情嗎?」
柳梢恭敬道︰「便是道許久不見姨娘,想來見見。」
聞言,夏東雷轉向陸桐月,「你見不見?」
「當初為了要我嫁入張家,打我,餓我,甚至打算下藥,我的好弟弟只怕我娘打得不夠狠,說把藤條換粗些,皇後指妾,嫡母明明撥了一千兩銀子當嫁妝,母親卻是全數扣下,我入夏家門時,懷里只有自己多年的積蓄三十兩,還有雪妹讓女乃娘偷偷送來的二十兩,母親在大宅生活,比誰都知道沒有銀子的為難,卻還是如此對我,最好笑的是,粉轎出門後,深怕與我扯上關系,讓弟弟速速成親,要求分家——如今倒是想見了,只怕想起來的不是血緣至親,而是三哥生日那天你陪我回家吃壽宴之事終于傳出去,眼見現在懷了孕,皇上皇後又沒怪罪的意思,想我能幫幫弟弟……」
夏東雷開口,「柳梢,去回了這帖子,說是我的意思。」
畢竟是母女,若說陸桐月不想見,傳出去難免背上不孝名聲,但若是他不給見,一切就沒問題,堂堂侯府,哪是一個平民說想拜訪就能拜訪的,至于陸桐月就更不用說了,進了夏家就是夏家人,當然是以夫家為主。
「另一張帖子呢?」
柳梢看了陸桐月一眼,微有猶豫。
夏東雷皺眉,「不用瞞她。」
「是,是……蘇先生的遺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