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不請自來 第1章(1)

書名︰良人不請自來|作者︰簡薰|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莫家的馬車才剛在采香湖畔停下,各家花舫的小廝立刻一擁而上。

「莫公子,好久不見,我家姑娘可想您了,前兩日才繡了荷包,正想托人送過去……」

「莫公子,小的前兩日才听艷丹姑娘說想和您再對弈一局,今日滿月,湖中月下與美人對弈,這該有多愜意哪!」

「唉呀,莫公子,莫公子,您可來得真巧,我家姑娘剛剛學會西瑤國的舞蹈,還沒獻藝過,您不如上我家花舫,看看這新舞,包您喜歡!」

「莫公子,那些都是小把戲,我也不說別的,我家姑娘最美,看著我家姑娘的花容玉貌,您肯定就開心了。」

讓眾家花舫小廝擠成一團討好的,是去年夏末才搬到馨州的人家,家里就一個少爺,姓莫,名安驊,家中據說是京城富戶,因為冬天時生了一場大病,經過春夏兩季才調養得好一些,京城冬日嚴寒,足足會下兩個月的雪,家里怕他身體頂不住,讓他到馨州過冬。

馨州終年不雪,又有溫泉,藥泉,的確不少身體有恙的富戶人家到這里來過冬,此話一出,十分合理,加上他居住的閑雅別院在整地時就听說主人是京城人士,于是眾人並無懷疑,沒多久時間莫安驊就成了馨州小有名氣的人。

一來他容貌俊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京城來的關系,氣質十分不凡,外出行走打趴城里一堆二世祖,二來他給錢大方,上酒樓要是吃得滿意會另外賞銀子給大廚,上花舫時姑娘跟丫頭都另有打賞。

包別提莫安驊每隔幾日便會招人進去府中听書,再叫上茶娘,只要說得精彩,紅包肯定不小氣,因為這樣,各處若是听說莫家來找人,都是高高興興,有多快去多快,鋒頭一下子壓過自詡知性的知府少爺姚大至。

姚大至自然不服氣,這莫安驊算哪根蔥,居然就這樣變成馨州第一貴公子,姑娘們說起他都雙眼亮晶晶,一臉桃花相,不行,實在咽不下氣,才想給他好看,卻被爹揍了一頓,說他就是老想這些有的沒的,才會考了這麼多年還沒上國生,讓他好好讀書,不準惹事。

只是,嘴上答應了,心里卻是不甘願就此做罷,一日下人來報,這莫安驊在鄰江酒樓吃飯,還叫上個琴娘在旁邊彈曲,姚大至立刻把下人都帶上,想著要如何嚇得他跪地求饒,丑態百出,到時候看他還當什麼貴公子。

上了鄰江酒樓三樓,一腳踢翻桌子,還沒來得及吆喝耍狠,鄰桌刷刷刷站起十來個大男人,一下把他壓在地上,連帶那群拿著 面棍的下人全部打趴。

其他客人看到這一幕,完全驚呆了,附近那幾桌看起來都像是一般人,怎麼手腳如此俐落,地上那個不長眼的家伙,咦,怎麼有點像是姚少爺……

見所有人都被制住,莫安驊這才站起來,低頭看了他一眼,「這誰?」

姚大至快嘔死,馨州第一貴公子,馨州媒婆眼中的肥肉,馨州大爺太太們的乘龍快婿人選第一名,馨州姑娘的夢中情人,莫安驊居然不認識他,豈有此理。

「稟少爺,是姚知府的兒子。」按住姚大至的人畢恭畢敬回答。

「知府兒子啊。」莫安驊咦的一聲,「芽枝,是不是……」

名叫芽枝的丫頭點頭笑道︰「是,姚知府便是文親王府里姚吉祥的父親。」

姚姑娘堂堂一個知府嫡女,卻入文親王府當侍妾,說穿了就是家族重男輕女,姚家兒子讀書不行,想捐官又沒門路,才想把女兒送入京城,希望女兒得寵,讓文親王幫忙佔個官缺。

莫安驊想到這個,忍不住搖搖頭,「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放他回去。」

一聲令下,那群人居然立刻松手,又讓其他客人看傻了,這莫安驊看起來溫文秀氣,但竟然很有軍令如山的感覺,那群大漢子沒人反駁他的話。

當然,姚大至離去前,不免說一些「走著瞧」,「莫安驊,有本事別半夜偷溜」,「此仇不報,我姚大至三個字倒過來寫」之類的場面話。

不到一天,姚大至就成了至大姚,因為當天晚上,姚知府帶著妻子跟七旬的母親直沖莫家——後來,是姚太太一個陪房家人將消息傳出來的,這莫安驊當初說是京城商戶來養病,但其實是權貴家族,來頭極大,是一品將軍莫方的麼子。

莫家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名門,虎符在莫家手上已經超過了百年。

先祖是開國將軍,現任大將軍莫方的職位雖然是從他爹手中接來,但大黎國四周異族不少,莫方並非單純接掌,而是的確建有軍功,在行伍中十分有威望。他的庶弟是三品將軍,兩個嫡子分別位列正四品和正七品武將,唯一的女兒嫁給文親王當正妃,另外,他還有個皇後妹妹,是太子的親舅,正妻則是譚國公親妹。

莫安驊出身如此顯赫,姚少爺是要比什麼?比姊姊,人家姊姊是文親王妃,他姊姊不過是文親王府中的吉祥;比爹爹,人家爹爹是一品大將軍,大黎國僅只一位,他爹爹只是知府,大黎國共二十三位;再說姑姑吧,人家姑姑可是一國之母,還有個太子表兄弟,他姑姑只是一介民婦。

報什麼仇?人家不拍扁他已經算是給面子了。

消息自然只在官爺中流通,讓他們約束自家兒子別去挑釁,一般百姓知道的是,莫安驊還是莫安驊,但姚大至卻成了至大姚,因為他沒能報仇,而且據說到外地求學了,要學成才回來。

這些都是數月前的事情了。

等時節進入春天,采香湖的花舫開始出湖,莫安驊時常帶著下人來,總是喝點酒,听個曲子,這便打船上岸,五兩船資自然少不了,另外還會打賞姑娘二兩,廚子一兩,船上的下人都各有不少碎銀。

不拖時間,不發酒瘋,賞錢大方,自然是各家花舫相爭競搶的好客人。

馬車停下,馬夫把凳子擺好,一個青衣少女掀起簾子,莫安驊這才下得馬車,扇子一搖,「艷丹姑娘今日可有派人來?」

鎊家小廝都一臉失望,只有艷丹的人一臉喜悅——大黎國水運發達,采香湖連著大河驛,商人來來去去,不少沒品商人喜歡折騰人,簡直不說也罷,要是莫公子這般人品,就算只給船資,他們也是樂于接待。

「莫公子,這里請。」

「我上次給了你家姑娘一盒南磷棋,可學會了?」

「哎呦,公子說笑,自然早學會了,姑娘有空便拿著棋譜練習,還請了老師來教呢。」

「那好。」莫安驊一拍扇子,十分開心,「我今日可要走個過癮。」

那小廝雙眼一亮,「公子可得說話算話。」

看,這莫公子多好招呼,讓艷丹姑娘下下棋就行,大家都很輕松,別的不說,「走個過癮」肯定會超過一個半時辰,今天可以領到荷包。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引得眾人側目,莫安驊也回頭一看,不看還好,一看忍不住咦了出來,兩匹馬,前頭領路的叫做邵四,是哥哥派給自己的人,負責閑雅別院安全,有他跟他的小隊在,麻雀都飛不進來,他親自來,表示事情很大條,至于後頭的人,怎麼看都很像福意,可是福意應該在京城吧,文親王的心月復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兩人翻身下馬,大步跑過來,邵四行了一個禮,「公子,京城急信,請公子速回。」

莫安驊一看,連福意都派出來了,可見文親王府出了大事。

他其實很想說「關我屁事」,「文親王府越糟糕本人越開心哪」,但得顧及莫家跟皇室關系,自然不能如此說出口。

今晚泡湯了,真的好想玩南磷棋……

「那就走吧,桃花,把船資給艷丹姑娘送去,跟她說我改日再來。」

那小廝原本听他不上船,有點泄氣,但听到還是給了船資,立刻喜孜孜謝過,帶著桃花去了。

邵四是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福意卻是主僕有別,不敢同馬車,于是莫安驊只好一路憋著肚子回到閑雅別院。

馬車從側門進入,莫安驊才剛剛跳下車,便看到一臉著急的張嬤嬤,「哎呦,您可回來了。」

「到底什麼事情啊。」

「文親王來了。」

什麼?文親王?莫安驊一臉嫌棄,「他來干麼?」

「小姐怎麼這麼說,」張嬤嬤低聲道︰「好歹是您的夫婿。」

「我可不怕他,至少現在不用怕。」莫安驊嘻嘻一笑,「張嬤嬤,以前在文親王府要忍就算了,我現在可是在莫家的莊子,四周都是我莫家的人,我才不用怕他。」

「我的小姐,話不能這麼說,還是快點去大廳看看吧,不對!」張嬤嬤突然拉著她往後頭走,「得先梳妝,換衣服,莫家的大姑娘怎麼能穿這樣。」

莫安驊原本想說「肯見他已經是我給面子了,不換」,但听到「莫家的大姑娘」時,忍了,門面問題。

她不介意,可是,她不能讓爹爹、兩位哥哥還有姑姑丟臉。

很快的,她就被按入放了香露的浴桶中洗澡,接著盤發,化妝,更衣,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變成文親王妃。

是的,她不是大將軍的麼子,而是長女,名字也不叫莫安驊,而是莫安華。

十六歲嫁給文親王當正妃,當時十里紅妝,風光無限,可沒想到迎接而來的卻是文親王賀文丞的視而不見。

她是將軍府唯一的女孩,從小被爹娘捧在手心,就連女乃女乃也視她這孫女為心肝寶貝,兩個嫡兄待她自然沒話說,就連庶兄們也對這妹妹沒有辦法,承襲了母親的芙蓉花顏,是許婉妃親自幫兒子跟皇上請旨,皇帝指婚,多麼風光啊,當時在大紅花轎上,莫安華想著都是未來的幸福生活。

可是沒想到,賀文丞娶她似乎只是因為生母許婉妃中意她的家世,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他身兼刑部掌司,公務繁忙,成親第一個月,她只見過他兩次,後來甚至一個月只見到一次。

一年後無所出,肚子也沒動靜,莫安華沒有選擇,開始給賀文丞張羅妾室。

大黎律法,親王有一位正妃,兩位側妃,余下姨娘分為婉儀,吉祥,良女三等。

那三年,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一個一個入府,她還抬了從小伺候他的丫頭,孫良女,梅良女,鐘良女,可沒人的肚子有動靜。

先皇駕崩,許婉妃成了許太妃,葉太後恩準賀文丞接生母到府上奉養。

許太妃去昭然寺求了主持,批了府中八字,說八字都好,只是正妃出身將門之家,祖輩乃至父親雖然是保家衛國,但卻是身背數萬條人命,煞氣重,這樣的人在府中不利子嗣,最好讓她出府,等妾室有孕後才回,為此,渴孫心切的太妃請她離開京城「養病」。

莫安華簡直一肚子火,將門之女,煞氣?皇後姑姑也是將門之女啊,皇後姑姑可生了三個兒子呢,其他妃子都有所出,皇上一共有八個兒子,十個女兒,哪來的煞氣。

說到底,根本就是賀文丞太工作狂了,每天晚上她要睡前都會看到他書房還點著燈,等她早上起來,他已經上早朝去了,一年只會去她房中幾次,以她看到的書房燈光而言,他大概也沒怎麼去婉儀吉祥良女們的房間,這關煞氣什麼事,偏偏太妃一口咬定有煞氣,他才會連女人房間都不太愛進。

在這段期間,賀文丞完全沒幫她說話——身為妻子,該做的事情她都做了,生孩子又不是她想就能生出來,老太妃腦子有問題,難道他都不覺得是自己太工作狂了嗎?

「文丞兼掌刑部雖忙,但若是媳婦有些手段,自然能留住丈夫了是不是?」

「若說給丈夫納妾就是好妻子,那也太污辱正妻的定義了,這麼大的親王府卻沒孩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想當年先皇朝事繁忙,但卻也沒有冷落後宮姊妹,我入宮第一年便懷上文丞了,男人忙碌不過是借口,說到底是媳婦無心吧。」

許太妃就這樣,一箭一箭射向她,她身上插滿太妃的箭時,他還在調查什麼米糧囤積問題,最後一次看到他時,眼楮下面隱隱有黑圈,莫安華突然有種感覺,賀文丞不是工作太忙,他是中邪了。

案兄跟姑姑知道她要出京「養病」,怒歸怒,但無所出是事實,剛好舅舅在馨州有個新蓋好的院子,她老實不客氣的要了過來,姑姑特意挑了兩個咸廚子跟兩個甜廚子,連做點心果干的糖娘也送上,就怕她吃得不習慣,貴女離京,帶了三撥人馬,一撥護院,一撥隨身保護,一撥則是丫頭嬤嬤等,十幾輛大車,一路上,莫安華都不知道哭濕多少手帕。

罷開始自然是一肚子不願意,但是只能說她的八字跟馨州太合了,天氣,食物,風景,無一不喜歡,又想著女裝出門多有不便,干脆做起了公子打扮,一旦從姑娘變成爺們,能去的地方可就多了。

戲樓,棋院,市集,賭坊,酒樓,手上有銀子,去哪都受歡迎,此處又是大河交會的熱鬧之所,商務來往頻繁,異族人多,新奇事物也多,當了十六年將軍府小姐,又當了三年文親王妃,她大家閨秀了一輩子,卻換到離京的結果,這下放開玩,心情說不出的舒暢,不過幾個月,已經忘了京城那些讓人痛恨跟委屈的事情,過得滋潤得很,可沒想到正當她打算在此養老時,一個晴天霹靂,她的丈夫文親王來了。

到底來干麼啊?總不會是終于調查出誰在囤積食糧,來跟她分享好消息吧,嘖。

嬤嬤給她插上最後一支玉鳳釵,莫安華看著鏡子,黛眉,紅唇,琉璃鏤金耳墜,翡翠大環頸圈,鴛鴦對領錦繡雙繞紅絲裙——好久不見,文親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