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驛的管事跟工人,看到紀頤溯越來越恭敬,官府大爺也是喊著「紀賢佷」,紀老爺已然不管事情,紀頤溯代表著紀家這件事情,一日穩過一日,李氏急歸急,但也沒辦法。
兒子自然是找到了—還在康祈府,李氏每個月派心月復賴嬤嬤送錢銀過去,那齊氏已經懷孕,她又買了幾個丫頭過去伺候,讓她專心養胎,兒子請了教席到家里,準備年後考試。
老實說,兒子考上國生的可能實在太渺茫,李氏只能祈禱齊氏肚子里的是男孩,丈夫看在孫子的分上,肯定會心軟,紀家香火不旺,陸氏當年抱著兒子進門,公婆不也只有歡迎的分嗎?
只是齊氏還要好幾個月才臨盆,紀頤溯現在就已經全面接掌了,那些大小避事看到他,每個都恭恭敬敬,逢年過節也是他出入知州府官的宅邸,年紀雖輕,但帶著重金而來,又有誰會拒絕,何況他接掌後船驛收益便多,孝敬自然也跟著增加,那些大小闢兒,誰看到他都是笑出一臉花。
李氏越想越心煩,想到自己有個外甥差不多二十歲,不如讓他去船驛做管事,一方面熟悉熟悉,將來等頤生接手了,好幫忙頤生,一方面也是看看船運到底如何運作,別讓紀頤溯坑了自己兒子。
晚上遂跟丈夫提起,紀老爺卻十分不高興,「現在是頤生不要家,可不是我不讓他接手產業。」
李氏見被識破,有點尷尬,「我又不是那意思。」
「總之,你別找頤溯麻煩,你的外甥是你的親外甥,但對我紀家來說,卻是個外人,我紀家的產業還要找個外人來探看?我的兒子做生意,還要李家人監視?你現在是紀家的媳婦,還是李家的姑娘?」
李氏脾氣不小,但這次被罵,卻是不敢說什麼,想想自己也真是太急了,找個人一下就要翻帳本,難怪丈夫不高興。
「頤溯已經十六了,你看看有什麼不錯的小姐給他講講親事,不要老是想那些有的沒的。」
李氏听到這個又覺得煩,「我說誰老爺你都不滿意,我看老爺你自己張羅好了,反正你現在也不去船驛了,閑得很。」
「我一個大男人給兒子張羅婚事像什麼話?」
「老爺的意見太多,這不行,那不要,搞得好像選太子妃一樣,現在官媒沒人敢接我的帖子,老爺娶媳婦,我一介民婦,張羅不起。」
紀老爺想起自己這幾個月都不知道搖了幾次頭,有點不好意思,「只要名門淑女,家世清白,姿容端麗,其他我不講了。」
「真不講?」
「真不講。」
「那我說了,這次若對方是名門淑女,家世清白,姿容端麗,老爺你還搖頭的話,那就讓我把兒子接回來,這樣行不行?」
「行!」
于是當一個月之後,李氏說要把自己的佷女許給紀頤溯時,紀老爺雖然傻眼,卻也不得不認。
李知茜,十五,比紀頤溯小上一歲,父親李彬不到二十歲就連中國生,京生,與妻子因為山賊打劫早逝,女兒被接回本家,李家如今便是李老太太,李二老爺,三老爺,李副府已經在八年前過世,但進士頭餃還在,是道地的書香門第。
名門淑女,家世清白,姿容端麗,樣樣符合,紀老爺只能默默點頭。
陸氏自然氣得跳腳,她被李氏欺壓了一輩子,現在還要娶她娘家小輩,想到就討厭,但她不過是個姨娘,這婚事又哪里輪得到她發表意見呢,只能跟兒子女兒抱怨,但面對李氏跟紀老爺,卻是什麼話都不敢說。
至于紀頤溯自然也是不太願意,他娶妻是為了孝順母親,傳宗接代,可是李氏欺負他母親不是一兩天,她的佷女又怎會真心孝順,只怕讓母親鬧心不已。
但要拒絕也不適合,嫡母張羅婚事,天經地義,李知茜的出身也沒得挑,嫡母把兄弟的嫡女許給自己庶子,那是相當看得起這庶子,若是他說不要,變成他站不住腳了。
眾人心思雖然不同,但合過八字後,也確實操辦起來。
李家來過紀家兩次,紀頤溯都剛好有急事出門,回頭听母親說起李知茜,容貌出色,笑容可掬,性子活潑大方,身段看來也應該好生養,李知茜說自己不善女紅,刺繡什麼的就不獻丑了,帶了親自養的兩盆桌松送她,一盆長壽松,一盆安平松,希望給她討個好兆頭。
陸氏說,李姑娘挺不錯的,大戶人家的嫡小姐跟她這種丫頭抬上的姨娘有說有笑,那樣爽朗真的難得,可是啊,她實在不想要李家的媳婦,她已經吃了十幾年李家女兒的虧,不想跟李家有牽扯。
李氏自然知道陸氏不喜,但不想管,姨娘而已,她才懶得理。
幾個月後,齊氏第一個孩子落地,是個女孩,李氏忍不住失望,想到短時間內無法接回兒子,連去看都不想了,只叫嬤嬤好好照顧。
另一邊,紀家卻是已經準備得九成,只等著迎親。
但只能說,紀家實在太有提供閑話的潛質了,親事都已經準備得九成,居然也能黃了—就在李知茜過門前兩個月,紀頤溯身邊的大丫頭玉帛有了。
對,就是那個有了,而且一出來就是五個月。
紀頤溯已經十七,房中有幾個伺候的丫頭很正常,只不過丫頭不能搶在正妻前有孕,這事要怪,就是李氏管家無方。
面對紀老爺的拍桌大怒,李氏大喊冤枉,要娶的是自己親哥的女兒,就算要坑,也不可能坑這件事情。
知茜從小案母雙亡,連她這已經出嫁的姑姑都對她十分憐惜,爹爹還在時,弟弟跟弟媳們對知茜還算不錯,爹爹過世,對知茜的態度就不是那樣好了,就算李老太太疼這孫女,但隔著兒子跟媳婦,很多時候也是有心無力,李氏知道母親為難,前兩年買地給齊小姐賠罪時,她也順道買了一塊差不多大小的,偷偷給了知茜,讓她誰都別說。
她這麼疼這佷女,怎麼可能搞這出?
肯定是紀頤溯不想娶,故意設這局,通房有孕,那代表這人家嫡庶不分,規矩不好,沒有哪家姑娘敢冒險嫁過來,萬一丈夫偏寵通房,通房又一舉得男,那自己是要怎麼辦才好?
李氏心知是這庶子搞鬼,但說出來只會更讓老爺生氣,他肯定會說,丫頭大肚子,本來就是主母失職,庶子也是兒子,房中幾個丫頭都搞不清楚,當什麼母親,掌什麼鑰匙。
幾日後,紀老爺又上李家道歉,順道退回彼此婚書,李老太太臉色極難看,想也是,遇到這種事情誰高興得起來,在點聘金時,李老太太自行扣下了大概五分之一的東西,孫女被退婚,要再婚配只能配上較差的,更別說淪為茶余飯後的話題,總得給她些補償,紀老爺自然不敢抗議。
回到家想想實在來氣,當年給齊家道歉,現在給李家道歉,齊家那是兒子不爭氣,這玉帛懷孕明明可以避免,卻是讓她大了起來,忍不住又跑去松柏院把李氏罵了一頓。
李氏真想掐死玉帛,臭丫頭,怎麼這樣會藏肚子,居然五個多月才被發現,還有那個死玉琴,每個月拿她三兩賞銀,連當值的大丫頭懷孕都沒看出來—自己雖然對這婚事另有所圖,但把髒水潑到自己身上,卻不是本意。
但無論如何,這結果也不算太過偏離目的,過幾日再找老爺談談,只希望一切能順利。
九月,玉帛生下一子後去世,紀雲緞跟紀雲綿前後出嫁,時間過得很快,紀頤溯二十歲時,第一次上了京城,原因十分風光—奉旨入京。
去年朝廷打南方異族,沒想到鎢州連月大雪,道路積雪一尺余,兩萬兵馬動彈不得,紀頤溯剛好人在那里,听知州公子方大志說起此事,遂讓鎢州的船驛點出三十艘大船,兩萬兵馬順著河水咻咻咻,不到三天就沖到了南國邊界,連帶著京城補給的米糧也順道給送過去了。
天下太平,百姓才得以安生,當時紀頤溯只是想著既然身為大黎國民,出一己之力也是應該,紀家船運已經逼近大黎國三成的運量,三十艘大船不算什麼,故從頭到尾都沒出面,而是把管事跟船令給了方大志,卻沒想到將軍班師回朝後說起此事,朝廷調查,方大志想又不是什麼壞事,便說了,紀家迎來第一個聖旨。
紀家即使然富裕,但畢竟是商人,李氏雖是官家女兒,卻也沒接過聖旨,宣旨隊伍到,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來傳旨的公公耐心,讓他們派人去船驛把紀頤溯叫回來,家人在這其間擺香案,又讓眾人去更衣,待紀頤溯回來換過衣服,紀老爺,李氏,紀頤溯,陸氏,女乃娘抱著兩歲大的長孫紀雨順,三女紀三織,一字跪開,這才宣旨。
簡單來說,皇上對于這件事情很高興,今年中秋,皇宮要設宴請群臣,讓紀頤溯跟方大志進宮。
宣完,眾人都驚呆了。
皇宮呢!
紀頤溯也挺高興的,倒不是多想進皇宮,而是覺得應該把家業更往上發展,到京城河道才對。
走一趟,看看當地船運狀況,也許會有大官看上紀家的本事跟本錢,主動找他合計,到時候他通商路,那大官幫忙通官路,一起錢生錢,那紀家船運的版圖不就更大了嗎?
這幾天他就命人把消息往京城傳,等到他中秋入京之後,對他有興趣的人自然會來找他,沒人對錢不感興趣,他等著就好。
眾人都是高興不已,只有李氏心情十分復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往年對陸氏太過分,現在報應真來了。
玉帛雖然產後虛弱而亡,生下的男孩卻是一日健康過一日,取名紀雨順,再幾個月就三歲,養在陸氏的翡翠閣中,白白胖胖,十分可愛,老爺整天都抱在手上,哄著拱著,小娃吐個口水泡,老爺都可以夸獎半天,會爬那日,更是興奮得逢人便說,這小人來了家里之後,老爺氣色真好了不少。
紀頤溯全面掌家已經四年,這里里外外早就都是他的人,讓頤生接手這種夢她已經不敢作了,只希望兒子快點回來自己身邊,但齊氏第二胎又是女孩,家里已經有男孫,抱著個女孩又能求什麼情。
可也多虧紀頤溯把家業壯大,雲緞居然嫁入了官家,官家吶。
夫家是梅花府的正輔,嫡長子正妻,出嫁時十里紅妝,面子里子全有了。
可是,可是……唉。
京城。
紀頤溯帶著賀福,賀勤,柳嬤嬤,玉硯等一行人在八月初到了京城,把張管事租的房子所在跟車夫說了,半個時辰後便到了。
賀福咚咚咚敲門敲門,里頭的人從漏窗一看,連忙開栓子,「少爺怎來得這樣快?」
賀福笑說︰「水高,船要走得快我們也沒辦法。」
打開大門,張管家道︰「少爺,京城的好宅子幾乎都有人住,只能租到這樣的,還請少爺別見怪。」
紀頤溯大步而入,宅子一進,比他住的閑雅院還小上許多,不過左邊有棵大樹,牆邊種著素棉,已經開出紫色花朵,看起來倒是不錯,草木都干干淨淨,看得出已經費心打掃,京城地少人多,這種臨時宅子大抵也就這樣了。
張大娘從里頭出來,見到他們來,也嚇了一跳,「少爺怎麼這就來了,廚房沒什麼菜,現在已經休市了。」想了想道︰「我讓大專去酒樓買幾個菜回來,附近倒是有幾間酒樓頗有名氣,菜色都算不錯,至于白米倒是現成的,等會再來煮。」
賀福哎喲一聲,「張大娘,既然附近就有酒樓,自然去酒樓吃現成的啊,讓大專買回來,菜都涼了。」
紀頤溯也是這樣想,難得入京,多看看總是有好處的,「附近什麼酒樓最有名?」
說起吃,張大娘立刻來了興致,「八寶飯館,天香酒樓,聞香酒樓,好吃齋,回味下馬樓,這幾間都是遠近馳名,高朋滿座的,但要說馨州一定沒有的,就是石榴館了。」
張大娘不只善煮,還愛吃又挑吃,听張大娘這樣推薦,紀頤溯也來了興致,「什麼菜色我們馨州居然沒有?」
馨州多河交會,商船發達,不只各州菜色,就連北服國,西善國,南籦國,南召國的菜色都吃得到,大黎國說起吃,都是在馨州。
「這石榴館的東家是個女人,不下廚,卻很會想菜色,十天半個月就換一次,點菜的方法也新鮮,沒有菜牌,都看東家怎麼配,給一兩就配一兩的菜色,給三兩就配三兩的菜色,酒錢另外算,不瞞少爺說,奴婢吃遍大江南北的菜色,沒吃過那樣的東西,色香味俱全,但要怎麼煮,卻怎麼樣也想不明白,點心也是,甜而不膩,但不管吃了幾個,都無法知道那糕餅如何制出。」
賀福拍手,「女東家?我們馨州已經算開放了,可也沒女人出來做生意啊,這京城真是不得了。」
「你懂什麼。」張大娘伸手就是一拍,「女人要是能在深閨當千金,誰要出來拋頭露面,我听那東家身邊的婆子說,是被夫家給坑了,娘家又嫌她丟人,才不得不出來養活自己,姑娘也有本事,才一年多呢,石榴館就跟那些老字號並駕齊驅了,要我說啊,那姑娘真是不得了,一個女子結帳掌外堂,井井有條,可沒幾個大掌櫃能做到呢。」
紀頤溯挑眉,「被夫家給坑了,娘家又嫌她丟人,表示不會有人撐腰,但生意這樣好,不可能沒人找麻煩吧?」做生意哪有這樣簡單呢,不然紀家每年不用花上那樣多錢打點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