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行雲又跟她耳鬢廝磨了一番,這才對外喚了一聲,「準備熱水。」
听到門外那聲「是」,令原本處于失神狀態的惜玉整個人都嚇醒,「外、外面有人?」
「是啊。」
天啊,那剛剛,呃,到底是誰在外面?天哪,拜托是一般的服侍丫頭,嬤嬤,千萬不要是晚晴……
「少爺,婢子進來換熱水了。」
因為要換熱水,第一個進來的丫頭便亮了燭火,惜玉縮在被子中,很痛苦的發現指揮大軍的還真的是晚晴。
她喜歡晚晴,不想讓她幫自己做這種事情。
丫頭們訓練有素,雖然多人進出卻十分安靜,她根本無法講話,于是當晚晴過來揭帳子時,她只能乖乖的讓她扶自己去里間。
依然是摻了香露的熱水,但惜玉覺得痛苦指數好高,沒辦法享受這美人浴。
晚晴完全不介意,幫她把頭發綰起後便卷起袖子,拿起小木杓在她的肩膀上澆上熱水,一下,一下,又一下。
惜玉看著晚晴的手,突然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紅點,滿明顯的,不像痣,倒有點像是武俠小說里的守宮砂……
晚晴發現她對著自己的手臂發怔,笑道,「這是入宮那日太醫給點上的。」
欸,真是守宮砂?但這種東西不是……難不成朱行雲還沒踫過她?
晚晴彷佛會讀心術似的,「秀女都是官府出身,少爺不欲與官家有關系,因此我跟初曉的砂都還在。」
說得很含蓄,但惜玉听得很明白,「可這樣不耽誤了你跟初曉的青春嗎?」
「入府那日少爺便說過了,他寧上花街找姑娘也不欲與官為親,只是我們既然是郡公主送來的,也不好馬上送走,便收進院子里近身伺候,以後若有意中人便以朱家義女名義出嫁,若不願,過個三五年便讓我們回家,或留在朱府終老亦可。」
惜玉真的驚呆了。
好吧,她剛剛已經確定朱行雲身體健康沒問題,院子放著兩個那麼正的妹居然沒踫,也太有定力了,這人真的才二十出頭嗎?上花街來回一趟也不少時間的,對二進院子呼喚一聲不是比較快……
移民了十幾年,價值觀已經有點被同化的惜玉很不合時宜的又想到該不該加分的問題……停!
「若要成親,少爺其實是很好的,年輕有才,朱家家底又豐,對偏房也算寬厚,只是我娘這生妻妾爭斗過得很辛苦,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即使少爺因為郡公主之故一生不能有正妻,定將院中,平妻地位已是最高,但然後呢,還是會有妾,還是會有通房,新人會一直有,而我會逐漸年老色衰……我本就不想嫁人,入宮是無奈,進朱家還是無奈,而少爺說放人的那番話,對我來說倒是意外之喜,只是,初曉比較看不開。」
難怪,她也感覺得到朱行雲比較信任晚晴,原來他也知道晚晴對他沒遐想。
沒遐想就沒嫉妒,沒嫉妒做事自然穩妥。
是說,初曉要是知道她今天被夢中情人臨幸,不知道會抓狂成什麼樣子……
「哎我真是……今天明明是你跟少爺的大好日子,我卻說這些。」
晚晴完全誤會惜玉的八字眉含意,抱歉道,「你別放心上。」
「不要緊。」反正她也不期待朱行雲能待她好多久,事實上,早點膩了她才開心,只是這種話現在不能說。
「我想也是,你是聰明人,自然是懂得。」
「晚晴,既然朱行……少爺在府中沒個真正的近身丫頭,那你能不能提點我,下,老爺跟夫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脾性,好讓我心里有底。」
晚晴一笑,「我听說溫老爺生前只愛著溫夫人,侍妾是溫夫人的陪嫁,因此即便有子也不敢恃寵而驕,想來溫府里應該不多事,你怎麼會有這個心眼,想到一旦成了少爺的人,老爺跟夫人必來找你?」
「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晚晴復誦了一次,「也是,老爺不太管這種小事,你又不是生得嫵媚,因此無妨,倒是溫姑娘貌似牡丹,將來嫁入朱家可得提點她一下,別妝點過度,老太爺生前幾房寵妾個個愛嬌非凡,讓太夫人很受委屈,因此太夫人最討厭艷麗女子,你的樣貌我瞧來倒好,小家碧玉的,太夫人應該喜歡,至于夫人那兒,你倒是要有點心理準備了。」
惜玉勉強一笑,「好晚晴,再跟我說詳細些。」
「夫人的妹妹張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在府上已經住了四年多,雖然朱家不差多三張嘴,可是一來,太夫人還在,對于媳婦的妹妹長住在這難免有微詞,二來,張家兩位姑娘才剛到便跟趙姨娘房中的二姑娘曇兒起了沖突,夫人自是向著自己的外甥女,趙姨娘沒兒子,將來女兒出閣了還得看少爺臉色,因此不願起紛爭,可是二姑娘咽不下這口氣,一狀告到太夫人那,太夫人一听那還得了,二姑娘雖然是庶出,但也是堂堂正正的朱家千金,怎麼能讓外人欺侮,當下便要讓人送張家母女三人去別院。」
惜玉一听臉就黑了,就說古代大戶人家超麻煩,光是主人家問題就很多,可怕的時候有時客人也不安分,搞不清楚狀況,亂上加亂。
「然後呢?」
「張夫人押著自己女兒給二姑娘賠罪這才了結,不過張夫人想讓表小姐張梅兒嫁給大少爺當平妻,恐怕也是那時候開始的,夫人愛惜自己這個被趕出家門的同母妹妹,自然是十分願意結成兒女親家,何況,當時少爺已經跟郡公主訂親,表小姐入門也不是正妻,因此無妨,但丈夫婆婆都在,兒子的婚事不是夫人能作主,只能盡力而為,可夫人沒想到的是郡公主會一心習佛不肯嫁,後來還送了我跟初曉入門。」
晚晴頓了頓,「初曉的父親是七品文官,我爹是六品武將,雖然是庶出但也是名門之後,我們一進來,張夫人便知道平妻之位無望,顧忌著我們的身分,也只敢在背後說道,當面倒是什麼也不敢做,只是你現在的身分是新買的丫頭,即便少爺收你入房,一日名分未給便還是丫頭,主人家誰都可以責罰你,張夫人氣量狹小,表小姐跟她們母親一個樣,琴棋書畫不會,仗勢欺人倒是很拿手……
「我進朱家至今,很知道少爺脾性,可也沒見過他對誰這樣有耐心——你想,賣斷的丫頭便是賣斷了,誰會給賣斷的丫頭打點家里,更別說那西廂,你可別以為西廂是我布置起來的,那一妝台一臥榻都是少爺親自打點的,知道你不喜繁花,還將窗子的蘭花雕換成魚刻,連外面幾盆香花都移走了,說等夏天時讓人移些竹子進來,要在院側弄個竹屏。
「我父兄皆在朝為官,即便在朱府終老也不會吃虧受委屈,可你不同,就算溫家少爺小姐都跟你親厚,但再親厚你也已是朱家的丫頭,主人家對你好那是命好,若是虐你打你也只能承受——我見少爺對你頗為獨鐘,不如在老爺夫人一行人回來之前,去求少爺給個名分,即便是妾室也好,說話總還有個底氣,若是能快快有孕便能理所當然扶為貴妾,到時別說張夫人不敢來招惹,即便夫人也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惜玉覺得,人事無常這四個字還真是古今通用。
一個月前她還在溫家歡樂過新年呢,誰知道轉眼成了朱府暖床婢,以前看到「吃人參,補人生」覺得好白痴,但她現在覺得自己真的需要人參……尤其是這幾天深深有感。
初夜那日沐浴完後倒頭便睡,一早醒來已經日上三竿,朱行雲自然是不在,然後她很意外的發現枕頭旁有個紙結,里面只寫了四個字「好好休息」。
以他這種天之驕子的身分給個賣身丫頭寫紙條,算是很迂尊降貴了,也降低了惜玉心中的買賣感!
看著紙條,知道自己是被用心對待,不管有沒有感情,但至少感覺上還挺好的。
人生啊……
初到朱家求援時未到驚蟄,沒半個月呢,她就把自己起標販售,在定將院過著有點金屋藏嬌味道的生活。
安全,舒適,只是她很疑惑,當年雖然是見過面,相處了幾天也說過話,但是,她真的沒給他下降頭,朱行雲對她的不尋常,讓她都很想知道自己當年到底干了什麼好事,撒嬌使媚是絕對不可能,收留路邊小動物這個不可能,把傘傍路邊的幼童,自己淋雨回家也不可能……
這幾日她睡起來的時間差不多剛好能跟他一起吃午飯,大少爺吃飯,伺候的人自然多,旁邊圍著一圈人,幫忙布菜的,幫忙舀湯的,遞熱手巾的,看主人吃食順序移動桌面菜盤的,起初惜玉覺得不太自在,憋了好久終于又見到朱行雲那熟悉至極的揮手手勢,下人頓時退得干淨。
惜玉松了一口氣。
此後,吃飯時,飯桌旁不會再有其他人。
嗯,好啦,其實是有加分的。
她知道他很希望自己學學女紅,學學琴藝,但知道她真的不喜歡之後也沒有再勉強她,就隨她去了。
下午時,他看帳本,她在旁邊看書,他有事出門,她便在院子里的涼亭放上一些米粒吸引小鳥琢食,或者喂喂池塘的魚打發時間,他回來時會自己靠過來與她說說話。
當然,大部分都是他問她答,例如——
「你還記得北虞家鄉在哪?」
「不記得了。」
「家人?」
「女乃女乃,爹,後娘,弟弟,還有兩個姐姐,不過也是很小就賣了,現在就算見面,只怕也不認得。」
「會想嗎?」
「你要幫我找?」
惜玉只是隨口一句,沒想到朱行雲倒是點頭了,「若你想見,我會想辦法。」
她呆了呆,那些金銀珠寶,華衣美服雖然讓她心安,但無法讓她心動,可是眼前他這句話,的的確確讓她有那麼一點點心軟……誰教他點頭點得那樣毫不猶豫,理所當然。
「怎麼了?」
「沒、沒事,對姐姐其實沒什麼印象,爹跟後娘待我也不好,那個家我沒有什麼好想的。」
他拉起她的手,卷起袖子,手臂上的鞭打痕跡雖然很淡了,但還是隱隱可見,這樣的淡疤她的身上多得是,「不只是後娘,也有你爹的分?」
「還有女乃女乃……跟弟弟。」
朱行雲臉上閃過一絲憐惜,「在黃家挨打成這樣,在溫家又被寵得什麼也不會,看在溫家善待你的分上,我就不介意你老是想著溫家的人了——但黃家的事情就別想了,以後你便安心待在這,只要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再打你的。」
那並不是容易做到的保證,但他卻說得很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