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兒原以為那日她那麼不客氣後,蘇玉振一定不會再出現,想的跟她真的不一樣,他又出現了。
比起那日的風塵僕僕,這次出現氣派許多。
頭戴金冠,腰束玉帶,布料自然是上好的絲綢,隱繡花紋,銀絲纏邊,腰上系二塊價值連城的冰晶玉,配得一張好看的臉——難怪當年她會被程天齊迷惑,平心而論,這種臉真的很吃香啊。
平常她們幾個丫頭在廚房小灶吃飯,大家說起二少爺,總是瞬間星星眼,夢幻十足的說,二少爺俊逸出塵,又這麼命好出生在大富大貴之家,真不知道怎麼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二少爺之類的迷妹話題。
憐兒總想,粉絲果然不理智,她才來幾個月都已經知道二少爺喜好聲色,逛花街像逛自家後院,賣藝不賣身的,賣身沒有藝的,通通是知己,每個月從花街捎來的信都不知道有多少,這副德行,你家二少爺配不上任何好女人啦。
蘇玉振見她嘴角微抽,知道她又在月復誹,也不生氣,衣擺一撩,便在回廊邊的椅子上坐下,手上的竹籃順手便擱在旁邊,「坐。」
她又不是酒店小姐,叫她坐就坐,哼。
「好吧,那本少爺,也就是蘇家的主人,現在吩咐你坐在竹籃的另一邊,馬上,立刻,即時。」居然有這招,人在蘇檐下,我忍。
憐兒刻意靠著柱子坐一一是在竹籃的另一邊沒錯,但隔很遠。
「過來一點。」
「人言可畏,二少爺自重。」
蘇玉振看著她一臉嚴肅,十分想笑,「你都沒有問題想問我?」
「沒有。」
「這樣啊……」那麼,她真的是當成在作夢了一一關于他跟她說,自己就是程天齊的事情。
當年,他不是故意放她鴿子,他是真的去不了。
他有先天性疾病,約定的前兩日,他病發住院,當時也不知道哪來的想法,便跟母親說,如果這幾日有人找他,就說他約了人去度假。
那次癥狀來得急,他總是昏昏沉沉,等真的能睜開眼楮,已經成了五歲幼兒一一他沒有對蘇鴻與莊氏說實話,他醒來時,在他身邊的人並不是醫館大夫,而是他的師父。
師父乃得道高人,知過去,識未來,是特意來等他的。
他陪了自己幾日,然後說得走開一陣子,那事情無法耽擱,但他又傷重,因此跟他約定好,他乖乖養傷,等師父事情結束,就來接他。
及至志學之齡,師父說,他該為真正的蘇玉振做點事情,于是他回到蘇家,孝順父母,友愛兄長,讓深愛蘇玉振的人,人生得以圓滿。
臘月收帳回來,在松竹院見到她,真有說不出的驚訝。
原以為只是人有相似,但交談過後,他發現眼前人不只名字樣貌與夏憐兒相同,她有很大的可能就是。
所以隔日特意帶她出去,想藉機觀察,听到她唱的英文歌時,終于確定,只是尚有疑問未解,于是找了個借口,前往北虞國尋師父,想問個清楚。
師父還是老話一句,冥冥中自有定數。
程天齊雖然成了蘇玉振,但是面孔卻一樣。
夏憐兒不只面孔一樣,連名字都相同。
他是因為大病來此,而她呢?
他後來又讓孝林去打听了,她剛來時時常生病,後來才慢慢好起來,直至他遇見她,已經過了三個月時光,也真不容易,可以想見她有多驚慌,多難熬。
還是等熟悉一點再跟她提吧。
他記得當時師父足足照顧他到他有力氣自己洗衣煮飯,才跟他說那些事。
上回她會暈在馬車里,固然是因為搬書疲累加上酒蒸翡翠魚的後勁,可有一部分,恐怕也是太震驚所以無法負荷一一原先的夏憐兒,成親五年無子,夫家又有三房小妾爭寵,肯定身心俱疲,極度煩憂。
被休妻,兄嫂又不接應,會心冷可想而知,接著這個夏憐兒大病一場,身體好些時已經開始飄雪,完全沒有調養就開始做下人的事情,這一連串下來,就算是男人都未必能挺住,何況是深閨女子。
他得把她身體養得好點,然後才能跟她喊冤一一他不是故意要放她一個人在捷運站等四小時,其實,他收到她的告白簡訊時心里很高興,他甚至連禮物都買好了……只可惜,天不從人意。
憐兒見蘇玉振沉思不語,心中又開始發毛,這蘇玉振到底哪根筋不對啊?
他提著籃子,絕對不會是不小心經過這里,而蘇府乃商賈之家,書庫這種東西不過添些趣味,因此離大老爺跟兩位少爺所居的院落遠,尤其上次搬西延國水土志之後,憐兒更是對兩邊的距離有深刻的體悟,就算男生腳程快,也得走上三十分呢,他這麼閑?
終于,蘇玉振開口了,「憐兒。」憐兒一抖,呃……如果是在現代,她不會介意男生只喊她名字,但是穿越後,她已經深深知道,這個地方有性別歧視,自己的身份又有點尷尬,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走向更悲壯的命運,因此,不管二少爺為何突然如此親切,她都不能被美色迷惑,要斷然的抗拒。
「二少爺,我姓夏。」
「我知道。」男人見她抗拒,腦筋一轉,已有計策,「限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坐過來,不然明天我趕陳嫂出去。」
「啊?」
「你不听話,我就趕陳嫂出去。」
陳嫂與夏憐兒是親戚,待她又好,她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丙不其然,不是垂頭就是看天空的女人,這下整張臉正對他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當然可以這樣。」男人好整以暇的接受她不滿的眼光,「我數到五,一,二,三……」
就見柱子邊飛撲過來一個黛藍色的影子,「停,別數了。」
男人滿意的打開籃子,「看看吧。」
憐兒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但軟肋給人家捏在手上呢,不看也不行,只好轉過身子……眼楮一亮,吼,好多點心。傲嗷,這餅的顏色真美,甜餃包的不知道是什麼餡,看起來整個又香又脆啊……要說起吃,還真是滿月復辛酸淚。
以前的美食家,也就是她,到這里除了逢年過節,吃的都不怎麼樣,至于她最愛的甜品,更是想都別想。
東瑞國臨海,鹽不虞匱乏,但相對的,糖卻成了高價之物,即便是小康之家的閨女,也不是常常吃的,距離增加了美感,于是她對甜品的愛,在吃不到的催化下更形擴大。
每次去吳姨娘那里,看那滿桌的干果跟點心,真是挑戰忍耐力一一吳姨娘自己不愛吃,主人沒動手,她又怎麼好意思呢,算算,她大概也只有過年那一回吃過一次八寶糕,後來就沒了。
現在看著竹籃里的各色甜點與干果,憐兒很不爭氣的食欲全開。
蘇玉振看她糾結的臉,忍著笑意開口,「臨海府有間百年老店,專賣各色點心,店名叫做京賜’,采的是京中所賜之意,第一代的主人是宮中的御廚之一,當時的太後非常喜歡他做的點心,那御廚也沒讓人失望,時時變化甜品,不管是口味還是模樣,都很得太後心意,太後過世之前,親自點名讓他出宮。」
蘇玉振頓了頓,見憐兒已經沉浸在故事中,于是笑著繼續說,「他從小便在宮中給幫手,這輩子也沒出過京城,听說臨海府有山有海,景色秀麗不在話下,土壤又肥沃,生存極易,于是一家遷移至此,自己開了間店,一邊經營,也將手藝傳給兒子,到現在已經是第五代了,手藝一脈相傳,不曾稍變。」
「店門口肯定門庭若市了?」
「那倒沒有。」
「你不是說手藝一脈相傳?」
男人笑了笑,果然還是急性子,「因為生意太好了,做不來,但手藝密法又不得外傳,于是上一代的主人想了個方法,不再現做了,只接受預定,得付現銀,價格還挺貴,如此一來,就只剩下富貴人家吃得起。」
憐兒點點頭,「就是從大眾化改走精品路線就對了。」
「大概是這樣,但你別小看這精品路線,也得提前好幾天預約才行。」喂?女人突然覺得有些怪怪的……啊,對,他剛剛說了精品路線。
從古人口里听到這四個字真不可思議,早听說蘇家二少也是個腦袋好的,居然听得懂,了不起。
好唄,憐兒願意承認,這讓他流連花街的壞形象提高了一點。
「這東西叫做六轉糖盤,總共六種點心,每種一樣,玫瑰餅,桃花酥,女乃白巧果,芝麻脆,玉甘卷,美人涼糕。」接著他開始說起玫瑰餅特色在哪,桃花酥吃起來是什麼滋味,這芝麻可是從南璘國運來,美人涼糕用的是最好的蜂蜜,又香又甜,這種三月天吃起來冰涼冰涼,最好吃了……檐廊下,水塘邊,男人一臉壞笑的口若懸河,女人一臉扭曲的痛苦萬分。
憐兒扶著鵝頸椅,努力將視線從那精致的六色甜品上轉向旁邊的水面,內心十分悲憤。
為什麼要跟她說這個啊啊啊啊啊,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六轉糖盤有多好吃啊,什麼桃花酥,什麼美人涼糕,她才不想吃……「你想不想嘗嘗看?」
「不想。」
「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