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 第7章(1)

書名︰酷吏|作者︰盤絲|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程盼兒自秋狩最後一夜過後便病了,據孫潛打听來的說法是燒得厲害,實際情況如何,還真的半點不知,只因自那日之後,孫潛便再也沒見過程盼兒。

那夜程盼兒在他懷里哭著,突然就厥了過去,把他嚇得不輕。之後也不知是錦文帝補償她,還是嚴公公有心照料她,拔營回京的路上,太醫、藥材、宮女沒停過,全程守在她的床榻邊。

孫潛自然是恨不得能親自守在程盼兒身旁,可盛輝皇朝的風氣再怎麼開放,也沒有讓男子進入閨女房中的道理,只能私下向照料的人打听,可又怕打听得太過了,會有損她的名節,因此最後也只能偶爾得幾句只字片語。

這還是好的,當隊伍回到京里,程盼兒被送回程府之後,孫潛就連只字片語都得不到了,鄧伯從一開始就不曾給過他半點好臉色,見著程盼兒被人橫著

抬進房里,更是對他恨上了心!每當他想去探望,鄧伯那講話之尖酸、目光之惡毒,還真的讓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親自探望自是不用想了,鄧伯半句口風都不肯吐露之外,就連孫潛想解釋程盼兒會這樣不是他害的都辦不到,每回鄧伯一看見敲門的人是他,關門的速度遠比開門還要快上數倍不止,好幾次他都差點被門板拍到臉上。

他再不濟,也是一個官,居然被個下人這樣對待,還不敢吭一聲,他逼不逼屈啊!他都快淚目了。經過這幾個月,他並不是什麼都沒看出來,他知道鄧伯對他帶著敵意。原先他只以為是鄧伯護主心切,之後才發覺應該不僅如此。

鄧伯表面看起來年歲大了,耳朵眼楮都不靈便,有時跟鄧伯說話,鄧伯似乎反應不太過來,後來孫潛才發覺,鄧伯根本是不想搭理他。

除此之外,每回只要他到程府與程盼兒商量事情,鄧伯更是不時會藏在附近,加上鄧伯走路幾乎沒什麼聲音,更是神出鬼沒地嚇了他好幾次。

之前不知是不是程盼兒有交代,鄧伯頂多沒給他好臉色,言談方面還是有一定的禮貌,但自從秋狩回來後,鄧伯便再也不肯掩飾對他的厭惡。

同時,孫潛也看出來程盼兒對他的態度有些怪異。

孫潛覺得程盼兒並不排斥他靠近,或者該說,她並不排斥與他為友,甚至是可以交心,談論想法的摯友,但只要他有點表示出想要跨過那條友情的界線時,她便會大大地往後退上一步。她的態度擺明了就是在說︰我們做朋友吧!孫潛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是沒有與女往的經驗,並不是真的蠢到無藥可醫。他對感情之事甚無經驗,也不太靈敏,可當一個人將心思放在另一個人身上時,對方的所有情緒反應都可以被放大。

他也知道兩人做朋友的話,應該會很合得來,他們有很多的相同之處,也有很多互補之處,相處起來輕松愉快。他們可以當很好的朋友,可是……

孫潛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對程盼兒這個人上了心的?

一開始耳聞程盼兒這個人的惡行,孫潛其實並不欣賞這個人,之後兩人相識,程盼兒智計百出,卻令他心里佩服。

對那名采花大盜用刑時,程盼兒的手段凶殘,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心驚,偏偏她面對受害的女子時,又是那麼耐心慈愛。若要說這個人偏走邪道,她又是一身正氣凜然,說她出身卑微,她又一身鐵骨錚錚。

孫潛腦海中不斷閃過兩人相識這幾個月的回憶,滿滿的全是她的各種表情

……判斷犯人身分時的聰慧,安慰廖姑娘的真誠,冰窖里獻計時的陰毒,望著刀劍鋪子的惆悵,對犯人判刑的狠厲,面對女官上疏的灑月兌,面對屈辱的傲氣,遙望紙鳶的天真……

孫潛也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看上了她哪里?可就在不知不覺間,這個人的身影就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視線。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她抗拒的不是他,而是感情,而這個反應背後所代表的……

「各位客官,我們知味齋特地請了知名的寶春劇團來表演,今天未時開演,有興趣的,請不要錯過。」街上,一道洪亮的嗓音向過往行人招呼著。

孫潛心不在焉地走著,沒料到身旁有人突地拔聲一吼,霎時嚇回了神,一回頭,見是知味齋的伙計與幾個臉生的人正在做宣傳。

京城向來是盛輝皇朝風氣最開放、流行最前衛的地方,引領流行的便是城中數不盡的達官顯貴,特別是皇室的動向。本次秋狩首次加入戲曲的項目,果然沒多久,京城便流行起听戲。只是與外地不同,劇團並不能隨便找個空地就開演,一般都是依附在酒樓飯館,甚至是妓院之類的地方,向店家借地演出。這些場所與劇團合作,劇團可以找到演出的地方,店家則可在人少的時段

多招些客人,也算是魚水相幫。只是這些地方通常沒有專門演出的舞台,演不了需要空間翻打的武戲,多半是演些文戲的段子。

京城里好追流行的人不少,許多人都知道知味齋近來與鴻雁樓杠上了。知味齋一直都是京城里生意數一數二的館子,沒料到鴻雁樓前幾天請了個都華劇團就搶走知味齋不少客官,這不,知味齋立刻便請了另一個劇團對抗。

「小二,我听說鴻雁樓那里唱‘思凡’的小泵娘特別可人,你們那兒唱不唱啊?」一個身著綠色錦衣,腰間配了個白玉吊墜的男人問道。

知味齋的小二還沒開口呢,他身旁一個漢子就先說了,「思凡那種小丫頭的開工戲有啥好看的,是漢子就要看三國,今天演‘失空斬’的‘空城計’,客官可別錯過了。」

顯然是劇團的人。

「知味齋?收得不便宜吧?」又一個身穿布衣的書生惋惜地道。

原本听戲也不是什麼太費錢的活動,在外縣也就兩、三個銅板,可據說鴻雁樓請來的是如何如何有名的戲班,光進門就先收一次錢,要位子又收一次,茶水瓜子也要錢,還沒打賞呢,就先花去十幾文了。

這十幾文對達官顯貴而言,當然不算什麼,可京城里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錢,十幾文雖不多,也不能隨便花用。鴻雁樓原先便不如知味齋,這人會認為知味齋收費更高,也是理所當然。

「說到這個一我們知味齋回饋鄉親,前三天不收場地費,只要點了茶水就可以進場,打賞隨意。」小二放大聲音道︰「請各位鄉親不要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沒有第二次了。」

知味齋收費並不低,但最便宜的茶水倒也只要幾文錢一壺,那布衣書生很高興地便往知味齋去了。

應該是去佔位了吧?孫潛想著。

孫潛本是對听戲興趣不大,但又想到這是程盼兒喜愛的東西,去听听倒也無妨,便也跟了過去。

到了知味齋,里面果然已經坐了不少人,孫潛不得不與之前那名書生並桌而坐,點了壺茶水與一盤瓜子,閑嗑著等戲開場。

客人又陸續來了不少,孫潛這桌又讓兩人並了位子。等了許久,時間超過,也不見開場,客人開始鼓躁。掌櫃眼見店里的位子大致已經坐滿,才打了暗號給戲班的人。

臨時搭的台上響起鑼鼓聲,台上右角拉了塊畫著城牆圖案的布,一名身著藍色戲服,手拿羽扇的伶人約莫是站到了桌上,正巧比那面「城牆」高出半個身子,不用說,肯定是演諸葛亮。

隨著鑼鼓聲,左角出來一隊人馬,為首之人畫著張大白臉。孫潛雖不懂戲,也能猜出這人演的應該是司馬懿,只听得那司馬懿先開了口,唱道︰

為何大開兩扇門?

接著一段唱詞,顯然是對諸葛亮城門大開之事驚疑不定。

司馬懿唱罷,諸葛亮輕搖著手中羽扇,一派氣定神閑,接著唱道︰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評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那諸葛亮一開口,孫潛便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一細想,那不是當初程盼兒開玩笑地對他說過的話嗎?當下便提起了精神,仔細看戲。

也不知是因為這是程盼兒喜歡的事物,還是伶人唱得的確不錯,孫潛听著,也逐漸覺得有趣,最後只見那諸葛亮在城上一陣感嘆,唱了一句︰

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姑娘,吃藥了。」鄧伯端了藥碗推開房門,先是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這才輕輕將程盼兒扶起。

程盼兒過去很少生病,這些年雖然身體大不如往,也不曾病得如此嚴重,這一病幾乎躺了大半個月。醫署是送來不少好藥,效果卻不如預期,鄧伯詢問了醫署派來的太醫,那太醫卻說是程盼兒心中郁結。

鄧伯听了這話,實在想罵胡扯,可又罵不出口,自然就把所有過錯怪到孫

潛身上去了,這陣子著實沒給他半點好臉色看。

「鄧伯。」程盼兒開口,喉間雖然已經不痛,卻仍像梗了什麼,極不舒服,聲音更是較以往還要粗啞低沉,幾乎已經不是女子的聲音。

太醫來看過後說,她的嗓子已經算是真廢了,她也知道自己真是賠得大了,可當時的情況騎虎難下,就是不肯開口,也討不了好,也就看得開。

「姑娘別開口,要什麼,跟鄧伯用口型說吧。」鄧伯心疼得不得了,可沒她那麼看得開。

他心疼啊!之前她只是不能再開口唱曲,也不能大聲說話,可至少聲音還是原來的,哪像現在,若是閉上眼楮听她說話,也跟他這個老漢差不了多少。

「現在什麼時辰了?」程盼兒仍以粗啞氣音問道。

她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只能以天色分辨是白日或黑夜,卻不知是什麼時辰。

「快到子夜了。」鄧伯扶著程盼兒,將藥碗端過來,「先把藥喝了吧,喝完再多睡些才好得快。」

這段日子每隔幾個時辰,鄧伯便會端來一碗藥汁喂她,就跟當年她剛被背

回來時一樣,每天總得喝上好幾回藥汁,喝得她舌頭都要發麻。

程盼兒乖乖將藥喝下,苦笑著道︰「都快睡散了。」

因為她總在半夜里發燒,還不時夢魘,太醫給她開的藥方是寧神安睡的成分,導致她這陣子大半時間總是睡著。

「等姑娘病養好了,要做什麼都可以。」鄧伯說著,又扶著程盼兒躺了下去,給她蓋好被子,才端起碗準備離去。

「鄧伯。」程盼兒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直到鄧伯走到門前時,才開口喚住他,「這回真的不干他的事,別為難他。」

雖然這段時間都待在房里不曾見過外人,程盼兒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有些事就算不用知道,也能猜得出來,包括孫潛肯定會來探病,而鄧伯絕對不會讓對方好看。

鄧伯站在門邊,似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程盼兒躺在床上,聲音極細極輕地道︰「都過去了……洋哥的事。」程盼兒知道鄧伯是為了她好,可這次她再也不是自欺欺人。此次大病也算是因禍得福,一覺醒來,真的覺得過去的一切都淡了,也許……

也許過去的事當真是一場夢。

程盼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不會解釋,卻有了一種解月兌的感覺。真的,都過去了。

若是三個月前,有人跟孫潛說,他會跟個登徒子似的翻牆,只為了見一名姑娘,他肯定會說對方瞎扯。

極輕的嘿 一聲,一道深色人影姿態難看地翻上程府的圍牆,像只烏龜一樣趴在牆頭上困難地轉了個身,雙手撐著身子讓腳先往下放一些,再松手一口氣跳下圍牆。

孫潛忘了自己小時候最後一次爬樹爬牆是什麼時候,總之,他肯定自己十歲之後沒干過這種事。

太久沒爬了,技術生疏啊,所幸孫潛再不濟,也是個年青男子,身手再差,也不至于連道圍牆也翻不過去。

雙腳落地的時候,孫潛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不過也不能怪他為何弄得如此狼狽,這個時間已是宵禁時間,他光是要避開巡夜的人,就已經累得不輕,要不是之前辦案時,將巡夜的路線與時間弄得很清楚,能不能順利到達,都還是個未知數。

拍拍衣上的塵土,這是他衣櫃里顏色最深的一件衣服了,雖然不是黑色的,好歹是深藍色,在子夜的夜色保護下,還真看不太清楚人影,只是這是件冬裝,秋夜雖涼,穿起來還真有點熱。孫潛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