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娘就是上官家的仇人之女嗎?」上官赫宇澀然問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安慶侯爺竟然搖了搖頭,「不是。」
上官赫宇和上官宏輝都很驚訝。
「發生了什麼事?」上官宏輝連忙問道,大伯父不惜忤逆父親、放棄爵位,甚至連家族都可以舍棄不要,只要那個女人,結果又怎會沒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呢?這點著實說不通。
安慶侯爺倏然冷笑一聲,道︰「既是仇家,又怎會有真心?」
「父親的意思是……美人計?」上官宏輝瞠大雙眼。
安慶侯爺表情沉重的點點頭,看著上官赫宇繼續述說當年的往事。
「你父親拋棄一切得了自由後,立刻去找那女人要帶她遠走高飛,怎知卻得到對方的奚落與嘲諷,他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麼愚蠢與不可原諒的大錯。
「你父親既懊悔又自責,根本沒臉回家乞求原諒,更沒臉繼續待在京城,一個人離了京,漫無目的、行尸走肉的外面流浪了幾年,直到某天病倒在你娘家門前,被你娘所救,才又慢慢地振作起來,可惜的是流浪那幾年已傷了根本,即便有你娘無微不至的照顧,身子還是沒能好起來,反倒一天天虛弱下去。」
說著說著,安慶侯爺像是陷入回憶之中,連稱呼也變了。
「大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決定回京再見家人最後一面,大嫂那時並未嫁給大哥,卻不理父母的反對義無反顧的決定送大哥回京,一路細心照顧,讓大哥感動不已,卻也心痛不已,因為他就快要死了,根本給不了大嫂未來。
「大嫂說她不在意,即便不能天長地久,也要曾經擁有,只要曾經擁有過,便足以讓她懷念一輩子,幸福一輩子。所以他們在回到京城後,悄悄托人送信找到我,要我幫忙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他們倆辦一場婚禮。
「大哥是在和大嫂成親四個月後離開的,離開時臉上雖充滿了遺憾、不舍與歉疚,卻也帶著一抹微笑,因為那時大嫂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大哥有後,而大嫂有依。大哥臨死前將大嫂托付給我,在我信誓旦旦的點頭承諾一定會照顧好他們母子倆之後,這才放心的閉上了眼楮。」
說到這兒,安慶侯爺的雙眼已通紅一片,淚光在眼眶中盈盈閃動著,卻頑強的不肯掉落。
「大嫂看似柔弱,卻是我所見過最堅強的女人。我很尊敬她,很擔心她,只要有時間就會前去探望她,畢竟大哥剛走,她又有孕在身,在偌大的京城中又無親無故,可是我沒想到這舉動會引發你們母親的懷疑,進而導致一連串的誤會與悲劇。」安慶侯爺說著忍不住低下了頭,眼眶中的淚水終于垂直掉落在他的衣衫上。
書房里一片沉靜,過了許久之後,上官宏輝這才輕聲的開口問道︰「母親誤會了什麼?」
「誤會你大伯娘是我的外室。」
丙然。上官宏輝一顆心不由自主的沉了沉,根本不敢問那一連串的誤會與悲劇指的麼了。他嘆口氣道︰「您沒將大伯娘的身分告訴母親嗎?」
「說了,但你母親始終不肯相信。曾經我以為她相信了,不再懷疑,對赫宇的寵愛是心疼他的身世,怎知她這麼做竟是為了捧殺赫宇,甚至連赫宇的媳婦兒和她月復中的孩子也不放過,她到底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狠毒了?」安慶侯爺臉上滿是失望,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憎惡。
「母親不相信肯定有什麼原因,父親沒想過嗎?」上官宏輝雖然也有些無法接受那樣心狠手辣的母親,但所謂事出必有因,他不相信母親會無緣無故的如此憎恨二弟。
「當年她要我將赫宇是你大伯父的兒子的事告訴你們的祖父母,我始終不同意,我想她便是因此認定我心里有鬼,認定我在撒謊,赫宇根本就不是你大伯父的兒子,而是我的私生子。」安慶侯爺說。
「父親當年為何始終不同意將此事告訴祖父母?」上官宏輝問。
「你大伯父的遺言。」安慶侯爺啞聲道。「你大伯父說,當年他已做了不孝子,讓父母傷心失望,現今又何忍再讓年邁的他們為他這個不孝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大伯父說,即便是要父母念念不忘的罵他一輩子不孝子,也好過讓他們為他這個不孝子傷心一輩子。」
書房里因這話而陷入一片難以言說的沉靜與悲傷中。
「您沒將這事告訴母親嗎?」上官宏輝在一片抑郁中開了口,輕聲問道。
「說了,但事實證明她認為這只是借口,否則也不會做出這一連串令人發指的事了。」安慶侯爺嘲諷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絕然與冷漠。
上官宏輝頓時無言,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為母親的行為開月兌的理由。
「父親,我還能叫您父親嗎?還是該改口叫您叔父?」從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上官赫宇突然開口問道。
安慶侯爺搖了下頭,對他說︰「你是上官家的人,當然就只能叫我父親,做我的兒子。」
上官赫宇輕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他的親生父親已在族譜中被除名,雖仍姓上官,卻早已不是上官家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輕聲問道︰「這也是我爹的遺言,要我回上官家嗎?」
安慶侯爺輕輕搖了下頭,說︰「不,這是你娘的遺言,因為她知道這是你爹放在心上說不出口的遺願。」
上官赫宇只覺得心情沉重,他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父親,我想知道我爹他葬在哪兒可以嗎?」
「你應該知道在哪兒,在你十三歲之前,我每年都會帶你去那個地方。」安慶侯爺深深地看著他說。
上官赫宇呆愣了一下,他想起來了,原來那個有名無姓的奇怪墓碑下葬的人就是他的親爹嗎?難怪每回去,父親總要他跪下來磕頭。
「我從來都不知道……」他聲音嗄啞的說,「對不起,父親,我……」他從來都不知道那里葬的人是他的親爹,不知道因為自己任性與不受教,竟在不知不覺間已有十年未陪父親去上墳,他真的很不孝。
「找個時間帶你媳婦兒一起去祭拜你爹娘,你爹娘見你長這麼大了,還娶了妻子,不久之後就要當爹了,一定會很高興。」安慶侯爺帶著明顯的感嘆緩聲道。
上官赫宇點頭,本想開口應聲「好」,聲音卻像是卡在喉間,發不出來。
「之前我曾跟你說你娘的牌位被安放在華安寺,其實那是騙你的,因為她一直和你爹葬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是她臨終前的心願。」安慶侯爺嘆息道。
書房里因為這句「生同衾,死同穴」再度陷入一片沉靜之中,久久都無人再說一句話。
上官赫宇被侯爺叫去書房多久,衛珠玉就在廂房里忐忑不安的等了多久,只不過畢竟是雙身子的人,等著等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她睡了一覺醒過來之後,見到幾乎讓她等了一晚的人就坐在床邊出神發呆。
「夫君?」她輕聲喚道,他竟毫無反應,彷佛是沒听見一樣。
他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有些擔心,伸手踫了踫他,再次出聲道︰「夫君,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官赫宇眨了眨眼,原本目無焦距的眼神終于有了神采,回神看向她之後,對著她勉強的微微一笑。「醒了?」
衛珠玉目不轉楮的看著他,感覺他渾身上下似乎都透著一股濃濃的哀傷,她有些擔憂的緩緩坐起身來,認真的凝視著他,柔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上官赫宇看著她,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
「是不是父親不同意咱們搬出府的事?」衛珠玉小心翼翼的問他,然後開解道︰「那就算了,咱們不強求。其實繼續住在侯府里也不錯,不用管事又有這麼多下人服侍,什麼事都不需要我操勞,又有馮嬤嬤替咱們把關,所以——」
「父親同意了。」上官赫宇開口道。
「啊?」衛珠玉愣了一下,反應有些遲鈍的眨了眨眼才明白他剛剛說了什麼,既然同意了,那他怎麼……「你的樣子看起來好像並不開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嗯。」上官赫宇輕應了一聲,卻沒有下文。
衛珠玉愈來愈擔心,因為她從未見過他情緒如此低落,整個人像是沉浸在一種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中無法自拔。
「夫君,」她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用著堅定而溫柔的眼神凝視著他的雙眼,輕柔地對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別忘了你身邊還有我,咱們可以一起面對,一起承受。」
「我沒事。」
「可是夫君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她認真道。
上官赫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終于輕吐了一口氣,告訴她,「原來我不僅不是母親的兒子,也不是父親的兒子。」
衛珠玉呆了一呆,表情茫然的看著他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無法理解。
「我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
衛珠玉張口結舌的看著他,理解了他所說的話後,腦袋反而變成一片空白,連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好像出了問題。
把最難說出口的那句話說了之後,上官赫宇反倒慢慢地平靜下來,朝她笑了笑。
「很驚訝吧?」他說,「我也覺得像場夢一樣,原來我在這個家里是鳩佔鵲巢,強佔著一切不屬于我的東西,難怪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怨恨我的存在,因為我真的是佔據了太多原本該屬于他們而不該屬于我的一切人事物,他們怨恨得有理。」他自嘲的笑了笑。
「夫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可能不是父親的兒子?那父親怎麼可能會將你帶回侯府來,還要侯爺夫人把你當作親生兒子?這事關上官家的血脈,根本就是不能這樣胡來。」衛珠玉搖頭道,愈想腦袋里愈紊亂。
「我雖不是父親的兒子,但身上流的的確上官家人的血。」一頓,上官赫宇解釋,「我的親爹是父親的同胞手足,父親的親大哥。」
「啊?」衛珠玉張口結舌的看著他,這個答案太過出乎人意料之外了,等等,還是有點不對啊。「我怎麼從未听過家族中有這麼一位大伯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上官赫宇扯了扯唇瓣,便將晚上在書房里的事跟她說了一遍,說得衛珠玉的嘴巴愈張愈大,簡直都要驚得闔不攏了。
這事實在是……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原來夫君的身世竟還帶著這麼一段不為人
知的故事,也難怪夫君在得知有關親生父母的事之後,渾身會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了。
生同衾,死同穴,真是讓人感動又哀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