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門過後隔一天,裴翊就跟著秦家商團出發去了歧州,家中頓時只剩下婆媳倆和兩個丫鬟,以及從蘭府借來的兩名護院。
回門那天裴翊向岳父稟明要去歧州的事時,他的學士岳父果然沒有阻攔,只是仔細的詢問了他的想法與對未來的展望,見他始終侃侃而談,對自己想做的事和未來的生活方向沒有一絲猶豫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卻突然的開口向他提了一個請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岳父對他說,希望他將來若是有兩個兒子的話,能讓其中一個姓蘭,用以傳承他們蘭家的香火。
他並沒有立即答應,一來實在是太過突然了;二來則是他和蘭郁華是否有緣做一輩子的夫妻尚不可知,現在提孩子距離太遙遠。
所以,他對岳父說這件事他必須回家請問母親才能做決定。結果母親果然與眾不同,二話不說竟就點頭說了句「可以」,還讓他隔天跟秦家商團出發去歧州前,記得要先去趟蘭學士府回復這事,免得讓岳父岳母干著急,讓他一整個無言以對。
他問母親,「娘,我和她都還不確定能否做一輩子的夫妻,這麼快答應這事,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母親看著他,然後搖著頭說︰「倘若你們夫妻倆真沒緣,真走到和離那一步,兩家肯定是要撕破臉的,多這件事或少這件事有差嗎?反之你們夫妻倆若和和美美的,多生個兒子姓蘭也是應該的,畢竟那孩子身上也流著一半的蘭家血,沒道理孩子只能跟爹姓,卻不能跟娘姓。」
總之,雖然他心里一開始是有那麼一絲不願,憑什麼他的兒子不能跟他姓裴,得姓蘭,但最後還是被娘說服了。娘總有她的道理,總能說得他無力反駁。
出發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還是習慣先練幾趟拳法之後再出門,昨晚他已先向母親辭別,早上出門的早就不吵母親了。
他的妻子與他同榻而眠,他起身時動作雖已放輕悄,但在他走到院子大樹下一套拳法都還沒打一半,她已從屋內走了出來,然後就這麼倚靠在門外的坐凳欄桿上,靜靜的看著他打拳,無聲的陪著他。
裴翊的心不是鐵石做的,自然感受得到新婚妻子對他的溫柔體貼,感受得到她望向他的目光中逐日增加的情意。
但是他心里有個坎不過不行,所以這次的歧州之行他非去不可,他只希望他的妻子能度過這半年的考驗,倘若她真能得到母親的認同,和他一樣敬愛母親的話,他發誓這輩子定會愛她、惜她,絕不傷她、負她。
原本該打上三遍的拳法,他打了兩遍就停了下來,擦去臉上頸上的薄汗後走向妻子。
「你怎麼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他柔聲問妻子。
蘭郁華搖了搖頭,看著他汗濕的前額,柔聲問道︰「讓妾身服侍你沐浴可好?」
裴翊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見妻子的目光在瞬間變得暗淡,他不由自主的解釋道︰「跟商團出發後,一路上肯定杴是風塵僕僕,這一點薄汗就要沐浴包衣實在是用不著。」一頓,他忍不住又說了句,「我不是故意要拒絕你的好意的。」
蘭郁華瞬間笑逐顏開,白玉無瑕、眉目如畫的臉頓時有如盛開的芙蓉般美麗,讓裴翊見了有著瞬間的失神,停在她臉上的目光再也移不開。
「夫君,你……你在看什麼呢?」蘭郁華臉色微紅,有些受不住他不加掩飾的熾熱目光。
「咳,沒什麼。」裴翊被驚醒過來,臉色有些潮紅,不過他皮膚較黑看不出。
他若無其事道︰「回房吧,我差不多該準備出發了。」
「嗯。」蘭郁華點頭,隨他進屋。
進房後,裴翊動手換上出行的裝束,蘭郁華則待在一旁,最後一次為他確認包袱里的東西,一邊柔聲的交代他,「換洗的衣裳妾身都替你放進包袱里了,里頭還多放了一雙鞋和幾雙襪子。另外,妾身讓丫頭烙了些餅,一會兒夫君帶上一些,路上餓了可吃。還有這個,妾身本想一樣放在包袱里的,但又怕你一個不注意丟掉了,所以還是交給你貼身帶著比較安全。」
「那是什麼?」裴翊看著妻子從袖袋中拿出來放在包袱上,似一封信的東西問道。
「一千兩銀票。」
裴翊瞬間瞠大雙眼,不由自主的月兌口道︰「你哪來這麼多錢?」一頓,忽然想到岳父岳母對妻子這個獨生愛女的疼寵,于是又皺眉改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出門在外總是需要用到錢——」蘭郁華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我有錢,就算沒錢也不能用你的錢。」裴翊搖頭道。
蘭郁華略微沉默了一下,這才直視著裴翊的雙眼,用緩而低的聲音開口問道︰「妾身的錢難道不是夫君的錢嗎?在妾身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之後,夫君難道還要與妾身分你我嗎?」
裴翊頓時無言以對,半晌後才緩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身上的錢夠了,不需要帶這麼多,所以真的用不著。」
「就算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或是為了安撫妾身的憂心,夫君難道就不能暫時將它收下,待半年回來之後,若是真用不著、用不上,再將它還給妾身嗎?」蘭郁華幽幽地問。
裴翊呼吸一窒,再也無法開口拒絕。
「好。」他點頭應道,終于慎重的將那貨銀票收起來,感覺似有千金重。銀票有價,夫人的情意無價啊。
「謝謝。」蘭郁華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裴翊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開口提點她說︰「母親就拜托你了,家里也是。我不在家的期間,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顧母親,把母親當成自個兒的親娘一樣孝敬。」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夫君放心,妾身定會這麼做的,會孝順母親,照顧好家里。」蘭郁華慎重的點頭,然後看著他柔聲交代道︰「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也要小心,要照顧好自己,要切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裴翊點頭。「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他說,一頓後又細說明道︰「夏天過後,天氣會日漸涼寒,咱們家不比你娘家,又位在半山腰上,會寒冷許多,你衣裳要多穿些,穿暖些,別受寒了。」
「嗯。」蘭郁華輕應的點點頭,感覺眼眶發熱,鼻頭微酸,不僅因為分別在即,更因為他的關心。
雖然很隱晦,但她一直都能感覺到夫君在對她保持距離。她大概知道理由,知道自己的主動下嫁難免會引得懷疑與防範,但真實感受到還是讓她覺得有些難受。
可是以後再也不會了,因為她真的明顯感覺到他對她的關心是真心的,他並不是不在乎她,這就夠了,真的。
「別哭。」
啊?誰哭了?她嗎?
「半年後我就回來了,很快的。」裴翊伸手輕柔地抹去她眼眶中的淚水,柔聲對她說。
「嗯。」她輕應,哽咽沙啞的嗓音讓她明白自己真哭了,她原本沒想要哭的,只想帶著令他放心與安心的笑容送他遠行,怎知此刻眼淚卻完全不受控,一滴接著一滴的從她眼底滑落。
「別哭了。」他再次說道,語氣好似有些無奈。
她努力想遏制淚水,但卻怎麼都停不下來,只能不停的抹去不斷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一邊沙啞的向他道歉。「對不起,妾身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裴翊再也忍不住的輕嘆一口氣,伸手溫柔地將她擁進懷里。
在被他擁進懷里的瞬間,蘭郁華眼眶里的淚水似乎又流得更多更快些,她完全控制不了,只能將臉埋深進他胸膛,讓淚水盡情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的淚水終于收斂後,她感覺到他輕輕地松開她,然後開口對她說︰「我該走了。」
她從他懷里退開,抬頭看他,只見他亦正看著她,臉上滿是溫柔與不舍,還有一抹決絕與堅定,說明著他的歧州之行勢在必行。
她從沒有試圖想改變他的決定,或阻攔他前進腳步的意思。她只會支持他,義無反顧的跟隨他,只因為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路上小心。」她目不轉楮的凝望著他,沙啞的開口道。
裴翊點頭,拿起桌上的包袱,毅然舉步往外走。
「夫君。」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妾身會一直在這兒等著你,望你早日歸來。」她說。
他點頭,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之後,這才再次轉身邁步,這回真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此去半年後才能再相見。
半年,不長也不短,挨一挨也就過了,但怕只怕世事多變,人生無常啊。
蘭郁華端著剛珞好的野菜餅走到前廊,放在婆婆身旁的坐凳欄桿上,笑盈盈的對靠坐在欄桿上的婆婆說︰「娘,這是王大娘教媳婦做的野菜烙餅,您試試,看媳婦的手藝行不行?」
「好,娘試試。」裴母微笑的點頭道,伸手拿起一塊野菜烙餅放進嘴巴里。
「怎麼樣?」蘭郁華目露期待的問道。
「很好吃,不輸王大娘的手藝。」裴母笑著點頭贊美。
蘭郁華頓時笑逐顏開,喜不自勝的笑得眼彎彎的。
看著開心不已的媳婦,裴母真覺得老天的確是有在眷顧她,不僅給了她一個好兒子,竟還給了她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媳婦。明明是自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有著成群奴僕服侍的千金小姐,結果嫁到這里來之後,卻事事都得自己動手做,甚至還陪她到菜園種菜,到雞舍喂雞,撿拾雞蛋,清理雞糞,任勞任怨的,真是苦了她了。
「辛苦你了。」她慈愛的拉起觀察了三個月,愈看愈喜歡的媳婦的手,拍了拍說道,感覺媳婦的手有些變粗糙了,而這才過了三個月而已。
「娘說什麼呢,只是烙幾個餅哪會辛苦,何況還有彩衣和彩袖在一旁幫著。」蘭郁華笑著搖頭道。
「娘是說讓你陪娘住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冷冷清清的,想逛個街都無法,整日就得陪著我關在這個小院子里,就連想吃個零嘴都還得自個兒動手做,真是辛苦你了。」
「媳婦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珞餅是因為媳婦對做這些吃食原本就有興趣才動手做的,可不是為了想吃。況且媳婦也不覺得咱們家有何不好的,這里山明水秀,泉水涌流,靜謐宜人,可是個林泉寶地呢,不是有福之人可住不到這樣一個好地方。」蘭郁華認真道。
「什麼林泉寶地。」裴母聞言失笑道。
「這可不是媳婦說的,而是王大上回進城,我爹听他提到咱們家後頭的山壁上有涌泉,咱們吃的喝的用的水全都從那來之後,我爹說的。听說我娘听後,還說要找個時間到咱們家這個寶地來沾沾這里的寶氣呢。」
王大便是從蘭府借來的護院之一,另一個名喚林立,在裴翊稟明遠行的當日蘭學士就帶夫妻倆去挑好的,待翡翊出發後才過來,兩位在蘭府護院中的武力排名分別是第二與第三,由此可見蘭學士對這個獨生女的重視與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