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美畫敲門後就直接進入工作室,果然在里面找到一臉胡碴、埋頭寫稿的紀顥。她走上前敲了敲他的書桌。
「叩叩。」
他聞聲抬頭,似乎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了她的存在。
「吃早餐了。」她微笑的說︰「我買了燒餅油條、小籠包、蛋餅和豆漿。」
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卻沒有起身的打算,反倒再度低下頭,一邊皺著眉頭沉思,一邊振筆疾書。
她的眉頭皺得不會比他松。「你昨晚又通宵工作了?」
他抬起頭呆愕的看了她一下,然後反應極慢地點了下頭。
「沒人跟你說過賺錢重要,性命也要顧嗎?」不讓他有機會再度低下頭工作,她迅速的接聲再問。
紀穎眨了眨眼,一臉茫然的表情,像是听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其實他不懂的是,她怎麼會突如其來的跟他說這些話?
賺錢重要,性命也要顧?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拼命的工作,其實他的所做所為並不是為了要賺錢,他之所以會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因為他不想讓自己有空胡思亂想,然後讓不愉快的記憶侵入他的思緒,只不過這一點他沒必要跟她說明就是了。
「我累了自然會休息,餓了也會吃。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他淡淡的說。
「真高興听你這麼說。但是你不吃,會把我餓死好嗎?」
「把你餓死?」
他不解的看著她。
「我還沒吃早餐。」
他挑了挑眉像是在無聲的問,然後呢?
「老板在這邊埋頭苦干的工作,我這個做下屬的有什麼資格,可以一個人待在外面大快朵頤?」
「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但我介意,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而這就是我的原則之一。」她一本正經的說。
看著她,紀顥開始有頭大的感覺。「我已經說了,我不介意。」
「我也說了,這是我的原則。」
看她一臉堅定不移的倔強神情,他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那我跟你一起吃早餐,這樣可以了吧?」他說著起身,從書桌後頭站起來。
「當然可以。」衛美畫頓時笑逐顏開。「太好了,這下子我不必擔心會被餓死了。希望以後的每一餐,也都能吃得飽飽的。」她故意大聲說道。
他看了她一眼,並沒有任何回應,但是之後的午餐,她只開口叫了一聲吃飯了,他便自動自發的放下手中未完成的工作,走出工作室與她一塊吃飯,吃完之後才回到工作室去埋頭苦干。
想到這,衛美畫無聲的笑了,真高興自己不是那種假矜持的女人,明明肖想得要死,卻又不敢主動出擊。
瞧,如果她是那種女人,那她不就白白錯失紀顥這個超級績優男了嗎?
而且他真的細心到,讓她好想巴著他說謝謝,像前幾天她在打掃房子時,不小心被亂丟在雜物箱里的剪刀給劃了一個小傷口,她只是用隨身攜帶的OK繃將傷口貼起來,沒想到他還是注意到了。
雖然當時他只’是問她怎麼一回事,就什麼話也沒再多說,但是隔天他家里立刻多了一個藥物齊全的急救箱,而且還沒打掃的區域,竟在一夜之間變得更亂了,就像突然遭逢小偷光顧過一樣。
當時的她不解怎麼會這樣,因為如果真遭小偷,為什麼她整理過的區域仍是整整齊齊的,只有未整理的區域亂成一團。
這個謎底一直到她打掃他臥室時才揭開,因為她在他床底下找到一盒裝滿了剪刀、美工刀,甚至還有水果刀和菜刀等利刃的盒子。
原來屋里的凌亂是他弄的,為的是找出那些有可能會再度害她受傷的利器。
他這種本末倒置的做法,真有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感覺。他有時間、有力氣可以翻箱倒櫃將那些東西找出來,為什麼就不順便將亂成一團的東西稍微整理、歸位一下呢?想來還真不是普通的氣人。
但是,她不能否認自己被他這種無理頭的做法深深的感動了。
愛情真是一種無藥可解的劇毒,蝕人心智,讓人即使發覺自己變得好奇怪,卻仍無力挽救。然而它最可怕的部分並不在此,它真正的可怕在于人人都明知它的可怕,卻仍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
笑了笑,她抬起頭發現不知不覺竟已到了她下班的時間,真快。
相對于昨天之前,她今天好像輕松得太過火了,而他呢?
她轉頭看向仍然緊閉的工作室。
他該不會真的不打算休息,直到工作做完或者自己昏倒才停止吧?
真是太胡鬧了,他現在或許還年輕,可以操他個三天三夜不睡覺也沒關系,但是他可曾想過老了之後呢?這些不正常的作息難道都不會為他帶來任何後遺癥嗎?
不行,她得想個辦法將他的生活作息調正常,至于要怎麼做……
她想了一會兒,霍然露出一抹自信滿滿的微笑。她背著雙手,信步走向緊閉房門的工作室。
她敲了門後,立刻走人,「我要下班了。」她對埋頭振筆疾書的他說。
「嗯。」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如往常般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後又再度低下頭繼續工作。
「你還要繼續工作嗎?」
「嗯。」
他又輕應一聲,文思如泉涌的繼續書寫著,並未注意到她眼中算計的光芒。
「這樣嗎,那我也得留下來加班了。」
思緒突然一頓,紀顆茫然的抬頭看她。「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那我也得留下來加班了。」
她嘆氣的回答。
「為什麼?」
他皺緊眉頭。
「哪有什麼為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哪有老板在加班,下屬卻回家休息的。既然你已決定要加班,那我該去準備晚餐了。」
說完,她轉身準備走出去。
「等一下。」
他急忙叫住她。
她回頭看他。
「你可以下班了,不用加班。」
「可是你不是還要繼續工作嗎?」
「我的工作你幫不上忙,所以你還是回去吧,用不著留.下來。」
「誰說我幫不上忙的?至少我可以替你準備晚餐,如果你打算通宵工作,我還可以幫你弄宵夜。」她一臉認真,振振有辭的反駁。
「那些我都可以自己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存在對你而言根本就沒用嘍?」她臉色已經微變。
紀顥一怔,敏銳的發覺到她心情的急速低落。「不,我不是這意思。」他急忙澄清。
「真的嗎?」她懷疑的問,眼眶已有點泛紅。
「真的。」他迅速的點頭,只要她不哭,不只是蒸的、煮的、炒的、炸的都行。
「那你繼續工作,我去準備晚餐。」她立刻破涕為笑的說。
「等一下。」他揉著太陽穴,頭痛的叫住她。
「還有事嗎?」
「我突然覺得累了,所以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為止,剩下的明天再繼續。你不必留下來為我弄晚餐,可以下班了。」他說著,作勢起身要離開坐了一整天的座位。
看著他的舉動,衛美畫暗笑在心里。
想騙她?她有這麼笨,如此輕易就上當嗎?
別呆了。
「真的不加班工作了嗎?」
紀顥點點頭,心想著,總之先把她騙走就對了,至于晚上或待會兒他想做什麼,就沒人管得著。
「那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她興致勃勃的說。
他一呆,沒想到她會冒出這麼一個提議來。
「我一直想謝謝你給我這個工作,所以今晚我請你吃飯。」她微笑的說。
「不必了。」他眨了下眼,搖頭拒絕道︰「是我害你失去上一個工作的,所以你根本用不著為了謝我而請我吃飯。」
「那換你請我吃飯好了。」
紀顥有些傻眼,他看著她,有些搞不懂眼前這個小女人腦袋瓜里面究竟在想什麼,怎麼前一分鐘才說要請他,這下竟又反過來要他請她,這個轉折也未免太大了吧?
「不行嗎?」
她一臉無辜的望著他問︰「我保證不會獅子大開口的要你請一客七、八百元甚至于上千元的高級套餐,只要一起去吃飯,路邊攤也可以。」
看她說成這樣,好像他真的那麼小氣似的。他不是請不起,而是他現在只想一鼓作氣的趕快把工作做完,根本就不想出門。
「改天好不好,我有點累了,想早點上床睡覺。」他想了個折衷的辦法。
「即使想睡覺也要先吃飽了再睡呀。」她不同意的說︰「不然我們別跑太遠,就到巷口那家岩燒好了。上回我們去吃過一次,感覺還不錯。」
紀顥無奈的看著她,總覺得她好像下定決心,非將他拉出門去不可。為什麼?將他拉出門對她有什麼好處嗎?
算了,與其浪費時間在這邊推拖,不如阿莎力的答應她,然後早去早回,才好繼續工作。
「好吧,我請你吃岩燒。」
「耶!」
衛美畫忍不住歡呼出聲。「你怎麼都不問我,為什麼我要你請我吃飯?」
「為什麼?」
他學乖了,順著她的意思問,他發現這樣不僅可以節省時間,也可以節省力氣。
「迎新。」她咧嘴笑道,「歡迎我這個新同事的到來。」
迎新?紀顥發現他比較想要送舊,雖然衛美畫怎麼也跟舊字扯不上關系,但是他是真的很想將她送走。
頭好痛,即使為了工作想破腦袋,或者連續忙了三天三夜都沒合眼,他的頭也不曾像現在這般痛過。
天啊,如果可以,他真想大叫救命,大叫誰來救救他,快把這女人從他身邊給帶走!
他真是錯得離譜,怎麼會以為順著她就萬事OK了呢?他真是笨得可以。
順著她的好奇,他不設防的回答了他此刻手頭所有未完成的工作內容及合作的對象,與每件工作完工的最後期限。
他從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秘密可言,是不能對人說的,所以她問他答,一頓晚餐吃下來也能稱得上賓主盡歡。然後,他以為就此結束了,沒想到卻是惡夢的開始。
第二天開始,她確實的掌握住他所有的工作,並且為他設計了一張據她所說非常有效率的工作進度表,然後軟硬兼施的改變他的工作習慣。
他上當了!眼前這個精明、干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才是衛美畫的本性,當初那個因失業無助而淚眼汪汪、楚楚可憐的女人,根本就是她扮演出來的。
他好恨啊,但不是恨她,而是恨自己竟然會著了她的道,還完全無力反擊,甚至于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依賴她。
花了十幾二十分鐘仍找不到他要找的那本書,他終于忍不住的揚聲叫道︰「美畫,我不是有一本關于民間俗語的書,你有沒有看到?」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竟然依照了她的希望,直接叫喚她的名字。
「在書桌右邊書架第三層的地方,你找找看。」衛美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起身尋找,果然在她所說的地方找到書,但這反倒讓他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更加生氣,因為這個地方他剛剛也找過,為什麼他找的時候就找不到,她說了之後就找到了呢?
回到書桌前,他從書里找到他所需要的資料之後,便打開抽屜,打算撕張便利貼在書頁上做個標記,卻又發現他怎麼也找不到便利貼。
「美畫,」自然而然的,他再度揚聲叫道︰「你有沒有看到我抽屜里的便利貼?」
「在你書桌上資料夾下的抽屜里。」門外的她再次回答。
他拉開資料夾下的小抽屜,果然在里頭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
好郁悶,大家都說他聰明,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但是為什麼他這個天才偏偏是生活白痴呢?
「哈羅,午休時間快到了,你準備好要去吃午餐了嗎?」抱著一疊校對完成的翻譯稿,衛美畫微笑的走進書房里,輕快的笑問他。
紀顥蹙眉看她,真想問問她在腦袋裝了那麼多瑣碎的小事情之後,怎麼還有辦法做別的事,而且還能頗為自得其樂?
「怎麼了?干嘛把眉頭皺得這麼緊?」她笑問,一邊將手上的稿子放到書桌上。「這些稿子我都校對過了,里頭的錯字都挑出來了,不過我不是吃這行飯的,所以不能百分之百的保證里頭已經完全沒錯字。」
「謝謝。」他點頭道謝。
「好了,中午要吃什麼?」
「隨便。」他沒意見的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然後從抽屜里拿出皮夾,塞進休閑褲的口袋中。
「你打算這樣出門?」衛美畫挑剔的看著他一身休閑不休閑、正式不正式的穿著。
他上身穿了件黑色勾白邊的針織衫,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他壯碩而強健的體格,非常好看,但是這指的只是上半身,因為他下半身穿的是件非常寬大,以舒適為訴求的灰色休閑短褲,這種搭配,說真的,實在是有點讓人不敢領教。
「這樣有什麼不對?」紀顥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不解的問。
「來。」
為了節省時間,她直接動手將他拉到他的臥房里去,然後從衣櫥里翻出一條深黑色斜紋棉質直筒長褲給他,要他換上。
他看了她一眼,無言的轉身走進浴室里將長褲換上,當他再走出來時,他渾身散發著一股豪邁灑月兌的感覺,帥得不得了。
衛美畫滿意極了,咧嘴一笑,忘情的走上前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好了,我們走吧。」
紀顥低頭看了她放在自己臂彎內的手一眼,再看向她的眼。
她對他微微一笑,神采奕奕的美麗模樣頓時讓他有些恍神。
「可以走了嗎?」她挑眉笑問。
他點頭,兩人一同走出臥房,而他始終都沒有開口要她放手松開他。
至于為什麼?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真的是好巧,出門吃個飯竟然也會遇見認識的人。
衛美畫暗自慶幸在出門之前,她有要求紀顥換件褲子穿,要不然被眼前這兩個衣冠禽獸比下去,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餐廳內,一張方桌坐滿了四個人,除了他們倆之外,還有兩個不請自來的家伙,一個自稱是某月刊的某某編緝,另一個則鼻孔朝天的說他是某某主編,看了就惹人厭。
OK,她承認這個某月刊她曾經听過,不只听過,紀顥好像就是在為它撰寫專欄,只不過她不懂的是,他怎會替這種自以為是的家伙工作呀?
「說真的,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先前我一直想找時間請你吃個飯,無奈就是太忙,怎麼也抽不出時間來,真是抱歉。」鼻孔朝天的主編虛假的笑道。
衛美畫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
怎麼,他們還沒見過面呀?
「我們王主編上個月才從美國回來,月初才由老板三顧茅廬,高薪聘請到出版社來的。」坐在她對面的張姓編輯似乎看出她臉上的疑問,好心的為她解惑,一邊還不忘吹捧新上司一下。
衛美畫微笑的輕點了下頭,仍未開口說話,她覺得還不到她開口的時候。
「紀先生,一直以來我都很欣賞你的文章,沒想到現在我們倆能一起共事,這真是太好了,以後還請多指教。」王主編假假的說。
「嗯。」紀顥看了他一眼,一如往常般淡淡的應了一聲之後便沒了下文。
衛美畫雖然安靜的吃著自己的午餐,卻沒錯過王主編在听見紀顥的回應之後,微微變臉的模樣。他大概覺得自己的地位被貶低了吧?因為紀顥這種回應的態度給人一種上對下的感覺。
「不過說真的,以後合作時難免會產生些小摩擦,到時請你多多包涵一下。」王主編接著又開口。
「嗯。」紀顥仍是那副淡淡的、不愛搭理人的模樣。
衛美畫看見青筋開始隱隱地浮現在王主編的頸項間,不過很快的就被他壓了下來。
「既然你也同意我所說的話,那我就不客氣了,其實現在就有件事想趁此機會跟你討論一下。」王主編這回的語氣隱約讓人嗅出一股不懷好意的味道。
紀頗終于停下用餐的動作,抬起頭來直視著這個從一開始就一直給他一種虛假感覺的新任主編。
「請說。」他仍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淡然口氣。
「在我出外攻讀碩士學位之前,我曾在一家雜志社工作過。」王主編曖昧的盯著他。
衛美畫好奇的看了紀顥一眼,不知道眼前這討人厭的家伙意有所指的說出這段話是為了什麼。
「其實我一直覺得紀先生的文章可以寫得生動多情些,尤其在寫到愛情或親情方面的文章時。」他緩慢地說。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紀顥臉上淡漠的神情終于出現裂縫,他微眯了下雙眼,冷然的問。
王主編像是因為剛剛被惹火了,現在不報一箭之仇不爽快似的,明知道紀顥已經微微動怒了,卻仍然不想住口。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應該可以寫出更犀利的作品才對,畢竟你曾經親身體驗過同時被愛情與親情背叛的感覺……」
「主編!」張編輯急忙出聲喝止他,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紀顥臉色遽變,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甩頭就走。
「紀先生!」張編輯急忙追上他,想向他道歉與解釋,無奈紀顥理都不理他,徑自快步而頭也不回的走出餐廳大門。
王主編得意的微笑著。誰叫這個紀顥摘不清楚誰才是老大,竟然敢以那種態度對待他,他難道沒听清楚他是主編嗎?主編可是比誰都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用他的稿,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得意之際,一杯冷水突然從他頭上淋了下來。
「搞什麼鬼?」他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啊,抱歉,我以為我用水澆的是一只狗哩。」衛美畫皮笑肉不笑的對他說,「不過說真的這也不能怪我,畢竟怎麼會有人穿紅配綠的衣服出門呢?難道你沒听過紅配綠狗臭屁這句話嗎?」
說完,也不管他氣得整張臉都綠了,她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的追上紀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