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似風不想,不想作一個像她娘那樣的女子。
她的爹是個名門鏢局的大當家,成日忙得幾乎不見人影;而她的娘,則是這樣無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
悲劇從這里開始。
從她懂事以來,每日首先見到的,就是娘親以淚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語地哭訴著爹為什麼丟下她,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讓她獨守空閨,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個這樣的男子。
接著,娘會哭著抱住她,說她是心肝,說她是寶貝,說只有她倆過日子……說她為何不是一個男孩。
如果她是個男孩,或許爹就會回家,爹就會注意到自己還有個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爭氣的肚子居然生了個女兒。
愈念著,就愈忿怒,母親原溫和的表情,逐漸消失。
頭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罵;再來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銳的銀簪刺上她的身,劃出一條條血痕。母親雙眼里沒有她,也仿佛沒有听到她的叫喚,鮮血一滴滴留下。
只有頭幾次的時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麼也無所謂了。
她知道大娘和楊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們一定能幫她,但是,她沒有開口跟任何一個人講過。
她是她的親娘,縱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關起門來卻對自己女兒施虐,她依舊是她唯一而且至親的娘。
沒人發現隱在衣服下的傷疤,但是日子一久,傷口只增不減,她動作上的異樣閃躲,終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發後,大娘告訴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
她守在她們母女倆的房間,耐心地等著娘回來,好久好久,終於,讓她等到了。娘的氣色看來不錯,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
可惜,那樣溫柔的笑,卻只是猶如曇花。
有天夜里,娘突然發了狂,砸碎房里所有東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傷了她身體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這樣,但是,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氣去阻止一個發狂的人?
她被甩開,再爬起;被甩開,再爬起。不知道重復幾次,不知道傷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這樣在她眼前嘔血倒下。
等楊伯和大娘趕到時,她只是滿臉的血,抱著自己娘親尚有餘溫的尸體,眼淚流乾,喉嚨哭啞,衣衫破亂,不曉得直直瞪著哪里,僵硬地沒辦法發出一個聲音。
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無表情好長一段日子,能夠學武,是讓她轉移心傷的一個契機。因為她不想這麼懦弱,像娘講的那樣沒用。
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歲以後的事了。
但不論表面如何平靜,心靈怎麼恢復,她就是堅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
大哥終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堅不續弦,是由於這樣。
她誰也不恨,沒有人有錯,爹、大娘,都在幾年內相繼辭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這些只是往事與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麼,一切也不會重來。
她並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分,只是,在她堅強獨立的表面下,還是有著軟弱的部分,那太過疼痛的創傷,也會令她想要逃避。
所以就偽裝。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詩句。
「妳果然是在這里喝酒!」月色下,殷燁對著亭子里的一個人影沒好氣道。
「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風靠坐著梁柱,一腳抬起踩著石椅,輕輕地晃著手中酒壺。
「什麼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東西,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結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過來!「妳跟楊伯說會待在房里等著,還跑出來讓我找。」他走進亭內,將手中的籃子往桌上重重放下。
「你不是找到了嗎?別生氣,我在房里看到這明月實在美得緊,所以等不及你來了。」她傾身往前,支著頰,笑笑地望著他。
他走近後才發現,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樣不太相同。頓了頓,看向欄桿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
印象當中,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會喝起酒來,一壺獻地,二壺自飲。後來才輾轉得知,原來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
殷燁不曉得容似風的過往,只是覺得,她在這天總會有點不一樣。
像現在,又不知道在對著他笑什麼了。
「我要回房了。」轉過身想走,卻被她拉住手臂。「你干嘛,」下意識地回首,卻看到她離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淨的氣味淡淡地飄過來,他一怔。
……這女人,好像變矮變嬌小了。
他記得以前總是被她壓得死死的,過招的時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根本連她衣角都踫不著……奇怪,什麼時候,他高她這麼多了?臉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風,他懷疑自己之前怎麼都沒注意到。
「等一下嘛,干啥這麼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沒事做……」她臉微紅,吐息之間皆是酒香。「來來,坐下來陪為師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
他還在比較兩人體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險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還是有,他收回之前覺得她變弱的謬論。
「我不喝酒。」這玩意只會誤人誤事,所以他向來一滴不沾。在她旁邊皺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
「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麼美,你真不會享受……」她停了停,隨即一拍額,笑道︰「是了,我忘了你這石頭性子,對某些事情總有特別的固執。」沒強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幾杯。
殷燁睬她一眼,不知干啥要坐在這兒看她飲酒,正待起身,一個東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錯愕,垂眸一看,容似風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
「妳……」是醉了嗎?正要出聲,剛好角度有個巧妙,他從她頸項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內的一點點肌膚。
在月光的映照下,膚色更顯白女敕。
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論舉止或者打扮,他卻從未見過她有什麼女紅妝的樣子,現在瞧到的一小片肌膚,當真是讓他覺得好不能適應。
猶如看著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他連忙移開視線,將她的頭推回去。不料沒一會兒,她又倒了過來;他咬牙,再推回去。
真的是醉了吧?她雖一向跟他不拘小節,但卻從未如此失態。
看她還是略帶擺晃地偏著身子,眼見又要倒回處已身上,他索性用力一推,整個人跟著站起。
「欸欸……好痛……」她順勢半趴在桌上,掀了掀開始沉重的眼皮,「你干什麼偷打我,不肖的徒弟……唉,好舒服。」將頰貼在冰涼的桌面上,她忍不住輕聲嘆息。
她不自覺淺淺顯現的異樣神態,不知為何讓他心中產生矛盾的惱意。殷燁微躁,實在不想理會神智酣醉的容似風,他認得的,不是這樣軟綿的她。
「哪……徒弟。」身後傳來的叫喚,讓他停下了離去的步伐。
他皺眉,半側過身瞅著她,想她大概要醉言醉語了。
寧靜中,只听她帶點濃濁的聲音緩緩流瀉︰「徒弟,我告訴你……人哪,要向前看,你知道嗎?就是直直地……這樣向前看。」示範地舉起一只手,指向他的方向。「只要看著前面就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好的事情,把它遺忘……或者丟棄……如果不這樣做,那麼身上背負的東西會愈來愈多……愈來愈重……你能走到的路也會愈來愈短……你懂不懂?懂不懂……」
他當場怔愣住!不曉得她這一番話的真意,她好似在看著他,但是那神情——
「所以……所以……」她打了個酒喝。「所以啊……徒弟,呃……如果我醉倒在這兒了……你會抬我回去嗎?」
那細微變化的情緒太過快速,他沒法確定自已是否看錯。被她前後連不起來的言語弄得更悶,他不給面子道︰「當然不會!」
「啊啊……你真是冷淡……我是個好師父呢……」她做得夠不夠好?娘,她是不是比男孩子還厲害了呢?
就這樣,她停下喃語,合上雙眼,在這夜風冷涼的亭中,睡著了。
殷燁簡直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沒想到她真的說睡就睡︰「喂!喂!容似風!」他試圖喚醒她,走到她身邊了她卻還是沒反應。「可惡!」低咒一聲。這臭婆娘總是這樣給他添麻煩!
想著別管她,就要離開,步履尚未跨出,他卻又不自覺地回首凝視她的睡容。
冷冷的風吹著,她鬢邊有幾縷散亂的發絲跟著飄揚,其實一點都不美,但他看著看著,卻微微地怔住了。
雖然她沒流眼淚,但剛才有一瞬間,他以為她好像在哭泣……怎麼可能?她老是天塌下來有別人頂的樣子,從未沮喪或傷心過。
所以……所以,這種似乎脆弱的樣子,她只讓他看到嗎?
佇立半晌,他閉了閉眼,拳頭握得緊緊的,卻始終無法舉步走出亭。
終究還是坐了下來。他不願動手抱她回去,又為免她醒來後到處昭告別人說他無情寡義,乾脆陪她一起坐在這里。
盤起腿,他靜靜地默念內功心法練起功。
身旁的樹葉偶爾被風吹得搖晃出聲,他也沒所覺,倒是她的呼吸聲,清晰地讓他好想封死她的口鼻。
一個暗自生著悶氣,一個逕自睡得香沉,這個獨處的夜晚,似乎變得好長好長。
然後,隔日天亮時,兩人都同樣得了風寒。
***
「咳咳……」掩著嘴,容似風面色不佳地拿起桌上剛煎好的藥汁。「那個笨徒弟……都已經秋末了,還讓我吹了一夜的風,肯定是存心想害死我……」
不太記得那夜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連他啥時來找她的都無法確定,只曉得眼楮一張開就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才啟嘴想說話,就打了個大噴嚏在他臉上。
雖說練武之人應是身強體壯,但就是因為少生病,一病起來,才真是要人命。
「生什麼氣嘛……過了那麼多天,我病還不好都沒氣了……」不過是個噴嚏和一些唾沫而已,這小子就是心胸太狹窄。深深呼息,將看來很苦的藥一口飲下,她穿戴整齊就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小姐好!」幾個僕役見到她忙行禮。
「嗯。」她微點頭,讓他們忙自己的活去。
鏢局里最近正熱鬧,過些日子是容攬雲的五十大壽,也是接下鏢局的第十二年,所以不少江湖朋友會來送禮慶賀。
她明白自已大哥其實並不愛如此麻煩,但有些禮數偏偏就是少不得,與其這樣跟人應酬,還不如打打那九個兒子再抱抱小女兒有趣。
她能想像大哥生辰卻一臉頹喪忍耐的模樣。唇邊掛著一抹笑,廊上轉個彎,便遇上了楊伯。
「小姐?怎麼不在房里休息?」他關心詢問。
「還要休息啊?」天,鎮日那樣躺在床上,真是浪費光陰。「不用了,我又不是什麼要死不活的大病,只是小小風寒而已,已經快好了……咳。」可惜身體不太配合。
真是,听說殷燁也是染了風寒,可他為啥只喝了兩帖藥,沒多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們倆同樣吹風,同樣有在練武,怎麼結果差那麼多。
……難道是她太老的關系?
沒什麼了不起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她這個快躋身「寶」字輩的師父,哪是他那種「毛」字輩的毛頭小子能比較的。
「還是多休息一下吧……小姐?」怎麼站著發起呆來了?
「楊伯,殷燁那家伙在房里嗎?」
「不……舵主讓他出門辦事去了。」
「哦?」干啥眼神閃閃爍爍的?「不是遠門吧?」她同大哥說過了,他還太生澀,一個人成行不妥當。
「呃,這倒不是。」連語調都吞吐起來。
她眯起晶眸,隨後露出一個極和善的微笑,問道︰「大哥讓他辦什麼事?」
「這個……就是去拿對方準備托付咱們的鏢物。」
「去哪兒拿?」
「呃……去……」
「哪兒?」
他抹一把老汗。兩個主子,兩邊都不能得罪。
「就是……青……」
「楊——伯。」聲音拉長了點。
「青樓。」唉,虐待老人啊。「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天香閣』。」
她停了半晌,而後挑高眉。
「……什麼?」
***
「喲!這位公子,來啊來啊……瞧瞧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年輕貌美,嬌羞可愛,不論胸大腰細臀兒圓的都是溫柔似水,酥人心脾。包準伺候得您舒舒服服,銷魂蝕骨!」
穿著花稍的鴇子在門口叫嚷著,客人如水流般進進出出,白花花的銀子則在閣里愈聚愈多,讓人眉開眼笑。
殷燁坐在里面已經將近兩個時辰,卻仍未見應該和他在此接面的人出現。容攬雲告訴他那人會手拿竹笛,若是看到符合條件的人,不須上前攀間,只要等對方走過來,拿了東西就立刻回鏢局。
等了大半天,什麼竹笛?一根都沒看見。
青樓內的脂粉氣極重,讓人暈眩的薰香四漫,混雜著酒肉味及嘈雜人聲,若非他有要事,連一刻也待不下去。
「這位小爺……怎麼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兒喝茶呢?」一名姿態娉婷的美艷女子接近他,柔若無骨的縴縴手指搭上他的肩,不問自坐。
「我說了不要姑娘。」他冷淡道,手中轉著溫熱的茶杯,只顧看人群。
「呵。」女子笑出聲,眼楮瞟到他放在桌上的劍。「小爺,您可新鮮了,男人來這都是尋花問柳,要不飲酒作樂的,偏您只坐這兒泡茶。」微傾向他,那腰身更像是蛇般細長柔軟。
她身上摻雜著水粉的異香飄了過來,讓他忽然憶起容似風從來沒有這樣難聞的味道。她雖不像姑娘家會用什麼讓自己發香的神奇東西,但總是乾乾淨淨的,清爽得緊。
想那婆娘干什麼?他皺起眉峰,格開那女子在他腰邊游移的手,面向她道︰「我不需要妳,妳走吧。」
「啊。」那女子驚呼了聲,拿起手巾遮著自己菱口。「小爺,剛剛奴家沒細看,您……可長得真俊啊!」難得難見,她贊嘆不已。
「滾開。」他有些急,擔心對方若是見到他身旁有人,就不會過來了。
「嘆……您怎麼對奴家這麼粗魯?」她微微一笑,彎彎的媚眼頓時詭異地勾起,輕聲道︰「你這麼誘人,我不太舍得這樣殺了你呢……」
「什麼?」他才警覺不對,女子就從嘴中吹出一陣薄煙,他瞬間抽身,運勁撩起袍擺打散那白霧,雖已及時屏住氣息,但終究還是吸取到了少量。「妳……」一陣天旋地轉襲來,他流著冷汗站立著,卻搖搖晃晃地撞倒了椅子而不自知。
「哎呀,那迷藥只要吸進了一點點,應是立刻會倒下的,你居然還站得起來。」她更欣賞了,「不過,你也甭掙扎了,這兒的人只會當你是酒醉了,然後,被我扶進房里……」嘻。
「妳——」他踉蹌地伸手抓向她,卻無法分清她真正的位置。死命拉回就要失去的意識,四肢不受控制地顫抖,胸口的悶氣讓他喘不過來,終於眼前一黑,他昏倒在地。
「唉,乖乖地躺著多好。」拍了拍手,兩個僕人便從一邊走了出來,她下巴微揚,道︰「把他給我抬進去。」
兩僕奉命,將不省人事的殷樺抬走,女子則喜孜孜地跟在後頭。
喧鬧的樓內,沒有人注意到那靠角落的一桌,發生了什麼事。
***
將人擺放上床,兩僕恭敬地合上門退出。
女子妖嬈地踱進床邊坐下,細細地審視著雙眼緊閉的俊美少年。
「真俊……我從沒看過如此俊的男子……落在我手上,算你倒楣。」尖尖的指甲刮著殷燁沉睡的美麗輪廓,手沒有停頓地伸進了他的衣內撫模著。
一手解開自己身上的盤扣,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嘗嘗這俊小子的滋味。
不料,卻有人殺風景的來插一腳。
「啊啊,不會吧?他都已經昏過去了妳也要?」這麼饑渴?
「誰?!」女子倏地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見屏風後走出了一個人。「你是誰!」她表面上冷靜,心下卻微驚,連來人早已埋伏在自已地盤都無所察覺。
「是一個好心的師父,來解救徒弟被妖女吞吃入月復。」容似風微笑回答,瞥一眼床上的人,還是衣冠整齊,她微松口氣。睇向女子,補充道︰「順便來跟妳討點東西。」
「妳是女人?」畢竟經驗老到,她沒一會兒就看出她沒有喉結。女子面色微變,斥喝道︰「妳說什麼東西?竟敢擅闖此地,不怕咱們天香閣的護衛打斷妳的腿!」
「用不著提醒,我知道你們這天香閣神通廣大得很!要不,就有人進得來出不去;要不,就個個在這里丟了魄。這天香閣,究竟是天香亦或是『迷香』?」
為了招攬更多客人,竟在樓內薰燃會令人失魂的迷藥香,以達到長期上癮的目的,好讓那些人從此天天捧著銀子上門,卑鄙伎倆。
無視對方轉為震駭的表情,她續道︰「天香樓跟地方奸官勾結,他們分這里的銀子,然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你們則繼續這種惡劣的行徑。可惜啊可惜,那奸官被人知道做了壞事,項上人頭就要不保,由於這之間的利害關系,所以便要求你們幫他攔截他行賄的證據,我說的,有沒有錯?」他們鏢局要押的,就是這個東西。
可別小看四方鏢局的靈通消息,其它地方不敢說,但杭州城里的大小事,沒一個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漏得掉。
「妳……妳是什麼人?!」居然連這種秘密都知道!
「不就說了,是個好心的師父。」怎麼如此善忘?「本來嘛,抓賊或是擒拿惡徒這類的事情跟咱們是一點關系也沒;」他們只是作正經生意的平民老百姓,頂多當個好國民,放點風聲讓官府去查查。「但今天妳抓了我徒弟,就不能怪我掀了妳的底。」
女子見情勢不妙,退了兩步,卻被容似風的長劍先行抵住了脖子。
「把你們殺了那人所搶的密函拿出來。」她冷聲道。「另外,別忘了我徒弟的解藥。」
女子抿了抿唇,衡量著形勢,不甘心地打開身旁的暗格,取出個布包的盒子,接著伸手入懷,拿出個青色的瓷瓶。
容似風一手抄起瓷瓶,將上頭布塊用指尖挑開,拿到鼻間聞一聞,遞到女子面前︰「妳先吃一顆。」看她接過,又說︰「別耍花樣,要是妳再敢陷害我徒弟,我在這里就直接把妳砍成八大塊。」恫嚇道。
女子不示弱地哼了聲,從瓷瓶里倒出個白色的藥丸,一口吞下。
「好極,我警告妳,別想逃跑。如果妳想試試看我是否能追上妳,勸妳最好不要。」
至少在確定殷燁是否能清醒之前,這女人不能跑。
她退至床鋪旁,雙眼及劍尖始終指著女子,很快地將藥丸塞入殷燁口中,她拍拍他,側首叫喚︰「醒醒,徒弟?徒弟?」這家伙!她一拳打上他的月復部,大喊道︰「殷燁!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笨死了!就說他太女敕才會著了人家道吧,險些就讓人吃乾抹淨了,被非禮了都不曉得!
「咳!」他在昏昏沉沉的迷夢中一嗆咳,頓時緩緩轉醒過來。「咳咳……妳……妳怎麼在這里?」之前的危機感沒有中斷,才睜眼就看到熟悉的臉,他啞聲道。
藥效沒辦法短時間這麼完全發揮,他甩了甩頭,想甩去那眩目之感。
「我怎麼在這里?還不是因為你。」回去再罵罵他。「怎樣,有沒有好點……小心!」
察覺那女子猛地轉身一掌拍向身旁突出的屜層,她瞬間移步護住還無法隨意行動的殷燁,揮劍阻擋。
破空聲驟起,正面凌厲射來十幾支暗箭,女子也趁隙逃跑。
「妳!」殷燁根本沒去管那女子,只氣得從床上翻坐起,對著跟前的人喊道︰「妳干什麼替我擋箭?要是出了岔子,我不會對妳內疚的!」他恨死她這種不愛惜自己的行為。
她只是背對著他站著,未久,往後坐倒在床緣,氣喘吁吁地倚在他身上。
「啊……你真的不會內疚嗎?」那她不就白挨了?
「妳……妳受傷了?!」濕紅的血液緩緩從她胸口流下,上頭還插了只短箭。
「這……這機關真狠毒,居然用了子母箭,以為打掉了,沒想到正主兒……是、是在後頭,咳咳!」她左手壓著自己胸部,右手用力一抽,將箭給拔了出來。「咳……我的天……真是痛死我了……」她把沾滿血跡的箭丟在地上,一點也沒逞強。
幸好血不是黑色的,應是沒喂毒,子箭上也沒反勾的箭簇,不然拔起來的時候一定是血肉模糊。
「不要說話了!」他怒道,按著她汩汩冒血的傷口,一時竟慌了陣腳。
「大哥明知曉這地方險惡得緊……居然還讓你一個人來……還真的想讓你受點皮肉苦……」結果真正受難的人是她……糟,換她想睡了。
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妳……妳知道我會有危險才來的?」他不想欠她,真的不想,但她為什麼天殺的老是如此!
「不然我還來看你……咳咳,看你跟姑娘樓摟抱抱?」不行了,她的肺部好悶。粗喘一口氣,她交代道︰「不曉得還會不會有打手……咱們快走,別待在這里……放心,沒射中要害的……只是血流得多了一點而已……你有帶鏢局的傷藥吧,等會兒抹抹……包準藥到傷除……桌上的東西別忘了拿……這是你的任、任務。」她又咳了幾聲。
沒錯,她受了傷,要是現在有人來襲,對他們不利。
「我沒擔心妳!」他惱怒,吼出的話卻和臉上表情徹底相反。「妳真多話!都咳成這副德性還不住口!」氣到極點,別說什麼迷煙的餘毒了,已經七竅生煙到體力恢復一大半。
這回沒有顧慮地抱起她,就要離開。
「我咳……是因為你害我染了風寒……」還敢提這件事啊?「真的沒傷到要害……不然我說笑給你听……你、你怎麼不拿就走了……為師的不是叫你東西別忘了拿嗎……」真是的……徒弟好笨……她好傷心……
風寒個鬼!她總是這樣!看著她嘴角咳出的血,殷燁真正地動了怒。
壓根兒沒有理會那什麼布包的盒子,他踹開窗跳了出去,一路飛奔至附近的一間破廟,確定沒有追兵後,踢上老舊的木門,將她整個人放在地上躺平。
見她似是已昏厥過去,他更加知道自已不能猶豫。從懷中掏出隨身傷藥,沒想那麼多就扯開她的衣襟——
他不曾真正感受過她是個女子,因為,他從未看過她有什麼姑娘家的樣子。
直到她層層布衣下那專屬於女性的美好胸脯展現在自己眼前時,他才驚覺,就算她的言行舉止沒有破綻,就算她的外貌打扮一點都不嬌柔,也不可能真的就這樣變成男人!
很快地又用力拉上她的衫子,他面紅耳赤,撐直了手臂抵在她兩旁,由上往下瞠目瞪著她失血蒼白的臉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
心髒猛跳著,他閉了閉眼,汗水流落頰邊,經過劇烈滾動的喉頭,掉至地面。
「可惡……妳這個臭婆娘居然真的是個女的……」沖擊太大的更正認知,讓他詛咒似地喃語。
深深地吸氣,再慢慢地吐出,他咬緊牙關,一清眸,打開她的單衣,露出那的半身。
連每一口呼息都變得好輕好輕。
他把視線局限在傷處附近的一小塊地方,先點下周遭穴位止血,然後迅速地將傷藥涂抹在她受傷的部位,掌下無可避免的柔膩膚觸他當沒感覺,撕破自己的外袍當成布條,俐落地幫她包扎好後,一鼓作氣地幫她穿好衣裳。
才抬眼,卻發現她已經恢復神智盯著自己!和她對視著,他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瞅見自己的手還放在她襟口,他猛地抽回。
「妳……妳不是昏了?」所以他才會……才會……
「是昏了。」她轉動目光看向破廟的房頂,「不過……咳……你這麼用力,所以我又痛醒了。」頓一頓,她在這極為怪異的氣氛下,突兀地瞅著他問道︰「其實你是想害死我吧?」
他愣了下,還是面無表情地朝著地板看。
她只是道︰「我都已經受了傷……你還這麼粗魯……真的好痛……」這小子一定是在報平常的仇。
他還是沒瞧她。拳頭松了又握,現在才察覺到,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好多汗。
「……還不走?」她挑挑眉道。「坐在這邊發什麼呆?趁咱們還有力氣,快點回鏢局去搬救兵……」講話力道有些微弱不足,她伸出還能稍微舉起的手臂。
殷燁依舊是背對著她,只沉默地將她背起。從她醒來後,他都覺得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般,不敢看她的臉。
容似風在心里嘆了口氣。
「嗚!」她忽出聲,彷佛非常難受。
「怎麼了?」他馬上回過頭,緊張地問道。
那一雙精明清澈的鳳目,乘機牢牢地鎖著他的眸,教他再也沒法刻意移開。
心思不僅混亂,也很難堪,還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受充斥在胸腔里。殷燁一向能自我把持的情緒,現在只化為交錯的莫名復雜。
想著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突然,容似風敲了下他頭,讓他回過神來。
「什麼怎麼了,我傷成這樣子你還問我怎麼了……咳咳……痛……」她白著臉撫住胸口,啞了聲,「徒弟……為了報答我……你一定要作牛作馬服侍我到痊愈……」不可以不听她的話,也不能臭著臉!
見他愕然地望著目已,她只是眼瞼淡垂,唇畔微微地勾起——
就像平常那樣。
也不知怎地,他們倆之間那尷尬至極的氛圍就這樣平空消散了,雖然還是留下了一些些粗淺痕跡,但是,他的反應卻不再那麼僵硬閃避了。
撇過臉,他沉重的心頭宛如一瞬間變得輕盈。
「……臭婆娘。」每次都是這樣子,他喃語。而後對她道︰「妳別隨便打我!」重哼一聲,他開始施展輕功,走出破廟,負著她往鏢局的方向縱步而去。
「你……咳,叫我師父。」她糾正道。
以為她沒听見嗎,究竟是哪兒臭了?
景物往後倒退著,她的發絲偶爾會撫過他後頸,她的氣息淡淡地縈繞在他鼻間,她貼著他的體溫,好熱好燙。
十一歲的他,被她耍得團團轉;十八歲的他,還是很想扭斷她的脖子。
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男是女,是什麼身分年紀,一點也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是容似風,個老愛強調她是他師父的臭婆娘,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