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不知是誰先感冒了,之後幾個人陸續出現癥狀,整天處在病菌相互流通的半封閉空調環境之下,他也生病了。
「不好意思,咳、咳咳!我先回去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已經強撐一天的林想歌向同事道別之後便起身離開。
拿著公事包,他忍住暈眩和強烈頭疼的感覺走出圖書館。
這陣子的天氣都不好,早上才剛下了一場暴雨,雖然之後終于停了,卻沒有洗刷帶走任何東西,讓天氣變得清爽,反而一直很悶熱,加上又吹了這麼久的冷氣,跨出門口的瞬間,那種室內室外的溫差讓他感覺病情更加嚴重了。
拖著沉重的腳步,隨便在藥房買了感冒藥和退燒藥,好不容易回到家,疲倦已達臨界點,在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他連視力都開始飄動模糊起來,體溫好像升高了。進到屋內,他想起冰箱里已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所以只倒了杯溫水和藥吞下,喉間的疼痛讓他皺緊眉頭。
搖搖晃晃走入房間,才一沾床.就閉上眼昏睡過去。
或許是藥效的緣故,又或者是生病的關系,他睡得非常熟,甚至作了夢。夢里,他一個人在黑暗的空間里,因為不知道方向,所以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不曉得過了多久,忽然間,有人走近他,他听到腳步聲,轉回頭,看見郭凝純坐在他身旁。
他以為自己夢到了小學時候的事,于是一瞬問,景物改變,黑暗的空間霎時轉換成明亮的教室,他也變成了小學生的模樣,可是,坐在旁邊的郭凝純卻仍是大人的外表。
他真的很疑惑,所以開口問她︰
「你怎麼會在這里?」
冰凝純緩慢地伸出手,輕輕模上他的額頭。她的手很柔軟,讓他覺得很舒服。
她只是凝視著他,很久以後,才微笑著對他說︰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雖然是在夢中,但那聲音卻宛如在耳邊。
夢境太真實。屋里不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不知怎地,即便知道自己是在作夢,卻連在睡眠深處都清楚地擁有這樣的感覺。
他想要醒來,但因生病而疲憊的意識卻不那麼听話。
在經過一段似乎很長的時間後,他總算能夠緩慢地張開眼楮。
天亮了,晨曦就灑在他的床前。睡足一整夜,感覺身體還是很重,喉嚨仍有些泛疼,但體溫明顯降低,頭痛的癥狀也減輕了——忽然望見自己床沿有個人影,他錯愕愣住,隨即驚訝地撐坐起身,不知何時被放置在額上的毛巾立刻掉落床被上。
「你醒啦?」坐在椅子上的郭凝純因為看見他起床,出聲說道。
這次是現實,不是夢。林想歌有那麼一瞬間思緒打結,好半晌才能開口問︰
「你……你怎麼……」他的聲音因為喉間干澀而微啞,但掩飾不了語氣里的詫異。「你為什麼會在我房間里?」
她笑了一下,說︰
「我昨天晚上看到大門沒有關好,想說你應該不會這麼粗心的啊,結果發現你躺在床上,好像生病了……如果半夜有狀況,有人在會比較好,所以我就留下來了。」
林想歌懊惱地伸手撫著額頭。他居然連大門都沒關上!就算是生病,還是太疏忽了。不知是退燒了的緣故,抑或由于太訝異了,他額間泌出汗來。回來後的記憶他已不大有印象,低頭望見身上的襯衫都是皺褶,他發現自己沒換衣服,甚至連臉上的眼鏡也沒拿掉,就這樣直接睡著了。
一向嚴謹的他難得有點狼狽地耙了下頭發,平常總是梳理整齊的劉海因此更亂了。
「身體還好嗎?」她問,語氣是關心的。
「已經……沒事了。」他低聲道,心里明白身體仍殘余熱度。
冰凝純站起身,走出去一會兒,拿了袋子進來。
「你餓不餓?有東西可以吃喔。」她道。倒了杯水,連同裝著各種食物的袋子一起放在床頭的櫃子上,然後一一解說︰「有粥,有水果,還有維他命。我有遵守不再使用廚房煮東西的約定.全部都是外面買的。」
林想歌喉嚨疼痛,只能應道︰
「……嗯。」床頭櫃上有本精裝書,他伸手將它拿起,放到自己身側。
她凝視他這個舉動,隨後微笑道︰
「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你要去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林想歌道︰
「不用那麼麻煩,多喝點水就會好。」他婉拒。
「雖然我也不喜歡看醫生,不過啊——」
「我說不用了。」他打斷她,語氣並不算嚴厲,卻帶著不容更改的堅決。
他想要獨處;她的存在始終打擾了他。林想歌稍微撇開臉,想她這樣多少會明白他的不願意。
豈知郭凝純站了起來,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地將額頭貼上他的。林想歌吃了一驚,僵在那里,在極近的距離之下,他看見她露出笑容,對他道︰
「你沒有發燒了。」
她的聲音就在耳邊,那麼樣地靠近;林想歌回過神來,趕緊往後仰,退離開她。因為事情太過突然,他滿臉發熱,只能尷尬地抬起手,隔開彼此,然後道︰
「你……你做什麼?」
「我量體溫。我看漫畫里都這樣量的喲。」她揚起嘴角。
「量體溫……」他一臉詭異。
「剛剛那樣讓你心跳快了吧?啊,這招還真不錯,即使對象是我,也奏效了。」郭凝純打趣地說。
「心跳快?」做什麼要心跳快?他的思維不是第一次趕不上她的言語。
她望住他,微笑著——
「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副班長你喔。」林想歌愣了一下。
「……什麼?」真是……莫名其妙!「你不要再開玩笑了。」他頭好痛。
這次他沒忘記,卻始終覺得她不是認真的。
于是,他的反應從錯愕、疑惑,變成了不悅。
「嗯……要怎麼樣你才相信呢?」郭凝純就只是笑著,然後直視他,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才說喜歡你的。」
被她這樣看著,他一瞬間怔住了。
雖然她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掛著不在意的笑容,但眼神卻是非常誠摯真切。
她垂下眼瞼,沒再讓他能確認她雙眸里的情緒。
「其實你信也好,不信也沒關系,我真的不介意。」好像在講著別人的事,她緩慢道︰「我不是要得到你的回答才來的。因為,我曉得,你並不喜歡我。」
她說的……沒有錯,不論他信或不信。他現在就要講清楚。
「我……沒辦法接受你。」他低沉道。
不要什麼好听的修飾或婉轉講法,他能做到的就是說明白。
冰凝純聞言,卻對他笑了。她濕潤的眼楮十分溫柔。
「我早就知道了。」語畢,她站起身,對他道︰「我不煩你了。如果你要去看醫生,要人陪,我就在樓上。我沒有手機,你喊一聲就好了,我一定會下來幫你的,有缺什麼要我幫忙去買也可以找我。還有,一定要吃東西喔!」交代完,她笑著和他揮個手,就直接走出房間,離開了。
就好象剛才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樣。
他只能這麼做。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如果沒有和對方同等的感情,就盡早讓對方知道。
好累。流失許多體力的林想歌躺了回去,他真的不討厭郭凝純,只是,也不喜歡她。
許多思緒在他腦海里掠過,他望著床邊的椅子,發現地上擺放著一只水盆,原本放在額頭上的毛巾依然還在枕邊。
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等他想到郭凝純昨晚是不是沒有睡覺一直在看照他的時候,已經是她離開十五分鐘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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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開學,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先做好,譬如分組。
「好了,快點按照黑板上的座號坐好。」老師拍著手提醒大家。由于他們是男女合班,所以舉凡家政、工藝這種課就得混合分組,若一組只有男生或女生,那既不公平又不能達到協力合作的教學目的。
雖然不是每個老師都是一樣的做法,不過在剛開學、同學們都還不熟悉的情況下,有些老師會先選擇用座號編排的方式取代讓學生們自己分組。
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老師在黑板上畫好的格子里一一填上分配好的號碼。郭凝純扳著手指,數著座號,忽然間,她驚訝地「呀」了一聲,隨即趕忙搗住自己嘴吧。
還好教室里鬧烘烘的,沒人听見。她重新再數一次,果然沒錯。
她開心地雙手握成拳頭,立刻站起來,找到自己分組的位置坐下。
林想歌就坐在她的對面。
「你好。」她忍著想笑的感覺,馬上向他問好。
原本還在看黑板的林想歌聞言轉頭望向她,不過好像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說「你好」,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林想歌並不是一個容易聊天的對象,但因為他功課一向很好,所以他的人緣不算差;成績優秀的同學不管怎樣都會在班級里有一定地位,這是國中國小時常有的事,只是就算是小學就和他同班過的自己,直到現在,她在面對他時還是無法輕松地談開。
他雖然讓人感覺冷冷的,但其實是個好人。郭凝純相當明白這點。
所以只有這樣也已經很夠了。明明之前還在想上國中後都沒有交集,沒想到馬上就有所改變了。
接著,像是連鎖反應似的。除了家政、工藝,甚至童軍課,只要是按照座號的分組,她統統都和林想歌一組。
已經快要到連作夢都會笑的地步了,晚上甚至還會抱著棉被在床上滾來滾去,雖然她其實也不大了解自己干嘛情緒這麼高昂。
但就是,好高興喔!
連美術課這種兩人一組互相素描對方的臉的功課,她也因為座號的緣故,所以和林想歌一起。
她不禁開始覺得老天爺好像听到了她的心聲,所以才有這麼多意外出現。
桌上放著木頭畫板,郭凝純手里握著鉛筆,很認真很認真地盯著林想歌看。
雖然和他從小學起就認識,但是總覺得好像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原來他長這樣啊,皮膚白白的,雙眼皮,睫毛很長,她印象中他的眼角還有一顆痣……原本垂低眼在畫圖的林想歌忽然抬起眼來,郭凝純也不知為何,心一驚,趕忙將視線焦點跳回自己的畫紙上。
兩堂美術課就要畫完,她就只有這兩節課的時間可以肆無忌憚地盯著他。一想到這里,她好認真地揮動鉛筆,用心素描,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還有那些光影的分布。如果連毛細孔也畫得出來的話,她也會畫的。
和其他邊畫還可以邊笑鬧的同學不同,她抱著木頭畫板,眼里只有他。就算很久以前就認識他,卻和現在才認識他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直都沒有拉近。
低頭在自己的畫板上畫著圖,再抬頭望向他,她僅是一直重復著這兩個動作。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的人,所以光只是淺淺地皺著眉,就已經是非常明顯的不悅了……忽然發現他好像不高興,郭凝純一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到他。是因為自己的視線太可怕嗎?和他四目相交,她只好微笑一下,他稍微停住,眨眼一次之後,垂眸繼續又用那種不高興的神情盯著畫板。
總覺得……他好像很不喜歡畫她的臉。
靶覺到這件事的郭凝純,雖然很想趕緊講些話緩和氣氛,卻找不到話題。
一節課過去,除了眼神有時候不小心交會之外,兩人間沒有交談;第二節課,郭凝純開始流汗,全神專注在畫紙上,甚至到了鉛筆幾乎要把畫板捅破的地步。
好不容易打鐘下課,她整個人松懈下來。
雖然能夠一直看著林想歌,但是好緊張啊!對心髒不好。
她模著胸口,呼出一口氣之後檢查自己的畫作。她向來就對美術這方面很有興趣,小時候也最喜歡上美勞課,她覺得自己應該畫得很OK。
在圖畫背後寫上自己的姓名,要起身交給老師的時候,她好奇地望向林想歌,想知道他畫得怎麼樣,卻見他把木板壓得緊緊的,沒有想要給別人看的意思。
直到一個星期之後,老師把大家的作品貼在教室後面,郭凝純才知道那是什麼原因。
「嗯……這是……我?」下課後站在教室後面,她抬頭望著林想歌的圖畫,眨了眨眼。
懊怎麼說呢……呃,畢卡索?
「你很會畫圖。」背後突然響起冷冷的聲音,郭凝純一愣,回過頭,就見林想歌站在她身後。
她趕緊搖手。
「我沒有說副班長你畫得像畢卡索。」啊!天哪她好笨。懊惱自己講錯話,她趕快補救︰「畢卡索很有名喔,他的畫可以賣很多錢,超厲害的!」她在望見林想歌臉色不太好後住了口。
「我不是副班長。」他先瞪著她,然後道︰「美術……音樂……這種東西,我不喜歡。」
還好他沒生氣不跟她講話。只要他沒生氣,就怎樣都好,郭凝純道︰
「欸,是嗎?」她想起來了。
小學的時候,他也因為不會唱歌,所以在上音樂課時一臉難看的表情。
原來他並不是不喜歡畫她的臉啊。
「我數學和國文都很差啊!應該說沒有一種好的。」這比他糟糕很多很多吧。她說,笑了。
他望著她半晌,道︰
「你美術很好。」語畢,他走離。
那是因為畫的是他,所以她很認真……郭凝純抬起頭看著自己被老師打上九十五分、全班最高分的畫作,自言自語道︰
「我美術很好啊……」至少,他沒有討厭這幅圖畫。她的努力有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