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郭凝純出現之後,他一直都沒去注意她。
甚至曾經希望自己可以徹底忽視這個人。
他其實是可以請她出去的,他覺得她絕對只會笑著接受,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她不是壞人,只是讓她住一個房間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雖然的確不是沒有帶來困擾,但他真的不討厭她。
只是,漸漸地,他體認到她的存在,即便他別開眼不想看,她還是在那里。在知道她那些接近自己的行為之後,更是無法忽略。
像是,每次回家所感覺到的視線。
雖然他沒有抬頭,但也能知道她趴在窗口。即使他不明白這樣的樂趣究竟在哪里。
這樣的情形持續過了幾天,星期五下班的時候,他忽然察覺那道視線不見了。
于是,他下意識地昂首。窗口是空的,她不在那里。
原本總是在的,卻突然不見了。她沒有對他承諾過一定會每天待在那個窗口等他回家,這根本是一件毋需在意的事情。
只是因為他是個不喜歡有意外發生的人,所以稍微訝異了。沒想過會被這種事情干擾,林想歌根本不想承認,開門進入室內,放下公事包,像以往的每一天那般,換衣服、吃晚餐、做著自己的事,擺月兌掉她。
外頭安安靜靜的,除了一些輕微的風聲外,沒有多余聲響。
他想要一切像平常一樣,所以從公事包里取出一疊文件,之前經過編目建立與修改程序的書籍已全部上架,主管另外拿了一份資料給所有人,說是下次采編的書籍挑選。由于館內人員並不多,所以都可以對采編組提出參考意見。
他坐在桌前研究,審閱著密密麻麻的表單,卻並不專心,直到超過晚上十點,他終于忍不住從桌前站起身。
若是郭凝純回來,他一定會知道;但是直到現在他都末感覺到屋子里有她的存在。他往窗外看去,路上幾乎沒有車,也沒有人;這里原本就不是熱鬧的地方,當夜晚降臨時,更顯得十分冷清。
百來公尺的窄路,一邊是零落沒什麼人居住的舊房子,另外一邊則是工地和農田,雖然有一排路燈,卻只有兩盞是完好的,其它不是暗無光芒,就是因為故障而閃閃爍爍。
他一直都知道這里是如何的偏僻與寂靜,在郭凝純出現之前。
秒針滴答地走著,他明顯地無法勉強自己再繼續專注公事。將資料放下,他望著時鐘半晌,猶豫許久,還是走到樓下,打開大門。
透天厝的騎樓底下有張老舊的板凳,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林想歌坐上那張有些腐朽的木頭長板凳,面向空無一人的馬路。
就像台風天那天,沒有鑰匙的郭凝純一樣。他腦海浮出了那個畫面。
天空像是一塊厚重的黑布,深沉闇然。
靜靜地注視著閃爍的路燈,他不禁開始想著,為什麼自己要在這里等郭凝純?
明明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卻被她擾亂了。
他發現了她今天不在的這件事,這個認知,使他體會到,也許只是那麼樣的微小,但她的確使讓生活產生了變化。
他說不出原因,亦無法解釋,但是向著夕陽和她並肩同走的那天,他覺得心情很平靜。
罷到這里的幾個夜晚,他總是獨自坐著,雖然現在也是如此,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林想歌望見河堤上有一道人影,不覺站起身來。那人影在要下河堤的樓梯時稍微停住,隨即又開始移動,走過故障的路燈下;即便燈光不是那麼明亮,也是夠讓他看清楚那人是郭凝純。
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她竟然過家門而不入——眼看著她就要走遠,林想歌起身,跟在她身後,踏上河堤的階梯。
她在前方一段距離走著,在他想著她到底要去哪里的時候,她終于停住了。她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偏著頭,從她總是背著的側背包里拿出畫筆和畫冊;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他。
「咦?」她一臉疑惑,隨即訝異道︰「哇,真的嚇我一大跳,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問。
這應該是他要問的。林想歌用手推了下臉上的眼鏡,「……現在很晚了。」
「啊?」她歪著頭,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林想歌又道︰
「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他睇著她手里的寫生本。
只見郭凝純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拿著的東西。
「喔。」她開心地對他道︰「我這幾天發現有個地方景色很好,剛在那里晃到都忘記時間了。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今晚的星星很亮,想要把現在這種感覺畫下來。真的很美啊,你不覺得嗎?」
他抬起頭。星星就只是星星,離得那麼遠又看不清楚。他向來就是個沒有欣賞美麗事物能力的人。沉默了下,他再次看著她,道︰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
「對啊……」她附和地點頭,然後好像忽然理解了什麼,笑彎眼楮。「原來是這樣。放心啦,我穿得很像男人。」她拉著自己的短褲,又指了指腳上有點髒髒的球鞋。
他覺得那跟穿著沒有什麼關系。既然她自己都這麼不在乎了,那他是不是太多管閑事了?
她笑著和他揮個手,一臉不會有問題的表情,之後,就轉頭專注在星空和畫冊上。
他根本就不需要浪費精神擔心她。有點不悅的林想歌本應立刻回去,但他轉身走開幾步後停住,站立一會兒,最終卻是一臉惱意和不情願地坐在離她不遠的河堤公共木椅上。
筆障的路燈仿佛和星光相呼應,一閃一閃的。
他注視著她認真的側面,明明不曉得她什麼時候才要走,他卻仍然等待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停筆收工,一回頭,見到他,愣住了。
「咦?」她睜大眼楮,十分驚訝。「你在等我?」她問。
他站起身,只是冷冷地道︰
「走吧。」
「哇,你真的在等我!」她趕緊將東西全塞進包包里,然後慌忙跟上他。「我都沒注意,不好意思。幾點了?已經兩點了,天哪!真的很對不起。」她急得連聲說,來到他身旁,由于太匆忙而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林想歌走下河堤的階梯,一直看著前方,直到走到門前停住,他才啟唇道︰
「……因為是周末。」
「嗄?」她不懂。
「你不用跟我道謝。如果不是放假日,我不會這麼做。」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是平常日,他就不會理會她,他又不是什麼特別好心的人。
聞言,她卻眨了眨眼。
「喔……」在停頓幾秒之後,她上前一大步,站到他面前,非常肯定地說道︰
「不,就算明天要上班,副班長絕對還是會在三更半夜陪我。」
他一怔。
「我不……」
「因為你就是這種人啦。」她愉悅地笑說著,超級篤定的語氣,然後跟他道晚安,背著包包上樓去了。
林想歌看著她的背影,想要反駁,卻已錯過時機。
想著自己根本不是她說的那種人,他進到臥房。隔天,他睡得比較晚,雖然從中午開始樓上就有些聲音,但他還是度過平靜的一天假日。
那日夜晚,他像平常一般,在晚上十一點左右就寢。凌晨的時候,卻因為听到開門聲而醒來。
開門的聲響雖不至于吵到人,但是他一向淺眠,比較容易醒過來。他一看時鐘,四點半;他坐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依然黑蒙蒙的。
一個人影走向河堤,那是郭凝純。
……就算穿著再怎麼像男人,她畢竟還是個女的。
他就是沒辦法當作沒看見。
雖然很不甘願,但他終究還是起身走到浴室,很快地盥洗之後,拿起外套出門。
他們兩個居住在同一個地方,倘若真有什麼事情的話,能夠幫她的也只有他,知道有其不安全性,他就不能當作不曉得,若有那萬一,他會覺得自己也必須負責任.別說是不相識的近鄰,何況他們還曾是同班同學。
因為郭凝純走路比較慢,沒多久,他就看見她的身影。他並未立刻上前,只是在同樣閃爍的路燈下保持距離的跟在後面。
前面的人似乎沒有發現他跟在後面,他想這樣也好。走著走著,卻忽然發覺自己這種行為不就很像應該防範的跟蹤狂?簡直跟她一樣了!雖然他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種行為實在很奇怪。
因為這樣,當前方的郭凝純好像感覺到什麼似地止住腳步,他也不自覺地停下;在看見她要回過頭之際,他反射性地想要走避,隨即想到自己並不是在做什麼壞事,真要躲起來會變得更怪異,結果這個遲疑只是讓他僵硬地定在原地。
對于那天她所說的——有些事情就是對方不知道才敢做——此時此刻的他,有著極深刻的體會。
她半轉過身,視線落在他身上。
「咦?我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了……我把你吵醒了嗎?」她一臉抱歉。
他別開眼,雙頰微微發熱,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困窘。
「不……」並不能算是她吵醒的,他道︰「是我自己要早起的。」
她瞅住他,好像在思考什麼,未了,她道︰
「你今天要上班呢。」然後露出笑容。「我說的果然沒有錯吧?」
「什麼?」他一時沒想到她上次的結論,微頓之後憶起,不覺抬手掩住口,掩飾那種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困窘。
奸像看出他的困窘,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喜悅道︰
「這里的日出很漂亮喔。」
「是嗎……」他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覺得自己果然似乎做了件沒必要的事。
她朝他走近,最後站在他面前。
「謝謝。」她直視著他的雙眼說道。
他怔了怔,沒有回話。
「副班長,你真的……是個溫柔的人。這是你的優點,你遠比你自己所想像的還要溫柔喔。」她說。
他沒注意到那個很漂亮的日出,倒是看見她那被日出照射著的,一臉的輕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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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想歌打工的便利商店就在她家附近。在同一學區的商店打工,會踫上小學或國中同學,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每次走進電動門之前,郭凝純都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
她想和林想歌「巧遇」,卻又有點擔心他認為她是故意的。
其實她真的很常到便利商店,因為她很愛喝飲料,但是自從她知道林想歌在這里打工之後,她覺得自己定進這家店的動機好像真的變得不單純了。
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大概兩者都有吧!
傍晚才下過雨,外面騎樓的磁磚地被踩得髒兮兮的,郭凝純遠遠地便看見為了維持門面整潔,林想歌正拿著拖把在外面拖地。
有只黃色卷毛小狽躺臥在店門前的行道樹下,一見她走近就昂首吠了聲。
她因此嚇了一小跳。看著那狗,她覺得有些眼熟,慢一拍才想起是那天她喂食肉包的小狽。
它變干淨了。
「你,等一下。」听見林想歌的聲音,她又吃驚了一下,抬起臉看過去,只見原本在拖地的他正注視著她。
「怎……怎麼了?」她有些緊張。該不會是自己的故意被看穿了吧?人果然不能做壞事。
林想歌雙手手掌抵在拖把桿頂,道︰
「自從你上次喂了它之後,它就在我們店門前不走了。」郭凝純一呆。
「欸。」她垂眸望住那原本髒兮兮的小狽。
「雖然我和其他店員輪流照顧它,不過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林想歌說道。
「……是……是我害的。」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漫畫,主角也是在路上看見被棄養的狗,書里面說,如果沒有想要養它,就不要對它好,因為它會很失落啊。
「我、我會負起責任。」她對林想歌說道。是她不好。
「你要帶回去養?」林想歌問。
「不……我不能養。」哥哥的氣管不好,小能養有毛的動物。郭凝純彎下腰,模模小狽的頭。「不過我會去找願意養它的人。所以,不好意思,麻煩你再照顧它一陣子。」她站直身後,朝他鞠躬,也是為自己惹出的麻煩致歉。
「……不是我,是我同事喜歡狗,我只是順便幫忙。」林想歌撇開臉道,繼續拖地板。
雖然他這麼說,但她知道他人很好的。郭凝純嘴角揚起。